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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秀的披风有点短,其实盖不住薛宁全身,少年膝盖以下全都暴露在外头。
薛宁觉察到身体的异样,瞬间躺平,小媳妇样地攥紧披风的领子,浑身肌肉绷紧,神情警惕。
“你”
他一开口,嗓音沙哑,头疼得厉害。
“我跟你说。”平秀止住他的胡思乱想,先声夺人。
“是你昨晚喝醉了,自己变回妖身,非要跟着我,可不是我将你扒光的,别想赖到我头上。”
薛宁脸色乍红乍白,咬牙道“衣裳”
平秀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托腮,笑眯眯道“薛师兄,我这里只有姑娘家的衣裳,可没有你穿得下的衣裳。”
比起赤身裸体,薛宁倒更乐意穿姑娘家的衣裳。
“给我。”
狗尾巴草在少女唇齿间一翘一翘。
“薛师兄,请人帮忙要有请人帮忙的样子,你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
“你要我做什么”
平秀拿下狗尾巴草,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以后不许再叫我平道友。咱们也算同生共死过,还道友道友的,未免也太见外了吧。”
“那你要我叫你什么”
明明未着寸缕,明明是天光放亮前最寒凉的时候,可薛宁却觉得身体逐渐滚烫起来,像是宿醉后遗症。
“叫我秀秀。”
薛宁撇开头,藏在披风底下的手指,将身畔细嫩的草茎揪来揪去。
“秀”
他才刚开口吐出一个字音,喉咙里就像被什么卡住,剩下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平秀哼了声,站起来拍拍手,恫吓道“不肯呀那我走了。”
薛宁心头一紧,害怕平秀真走了,一着急,那两个字就脱口而出“秀秀”
平秀回首站定,轻飘飘地问道“叫我干嘛呀”
薛宁恨不得把披风拖上来遮住脸,可惜长度不够,遮住了脑袋,就遮不住腿。
他的脸红透了,就连耳垂和脖颈也熏上热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别别走。”
平秀忍不住笑了一声,又立刻抿紧嘴唇绷住情绪。
“秀秀,把衣裳借我。”
平秀道“这还差不多。”
从芥子袋里取了套崭新的中衣放到薛宁身旁,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薛宁小心地抓着披风起身,摸索着拿过中衣,背转过身,提起上裳展开。
柔软的布料散发出栀子花和草药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清香。
薛宁像被蛊惑了般,忍不住低头,捧着衣裳轻轻嗅了一下。
令人安心的味道。
忽然间,他的心境变得异常宁静,就连一直以来在他识海中絮絮叨叨的心魔也不再发出声音。
“好了没有呀”平秀催促道。
薛宁低声道“稍等。”
慢慢把明显不符合他身形比例的衣裳往身上套。
好在他年纪还小,虽然身量颇高,但身体还在抽条。身上的肌肉,大都紧实流畅,并不像专走炼体一途的体修那样硕大骇人。
少女的中衣穿到他身上,虽然也绷得紧紧的,手臂、双腿都短了一大截,但好歹是穿上了。
“好了。”
平秀转过身,才瞅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弯了腰。
薛宁脸色更红了,咬牙切齿地喝止她“不许再笑了”
平秀说“好好好,不笑。”
“啊哈哈哈,但是真的好好笑,哈哈哈。”
平秀笑出了眼泪,薛宁被她笑得火大,提起披风往身上一拢,随意选了个方向,大步流星地走了。
平秀一边擦眼泪,一边追上去拉住他。
“错了,走反了,走这边才能回去。”
薛宁脚步不停,负气道“我要走的便是这边。”
平秀道“哦。”
“那你往这边走,是想走到哪里去”
“不用你管。”
薛宁脖颈的降魔环上还系着昨夜挂上去的腰带,方才换衣裳忘记取下来了。
这会平秀拉住腰带,在手掌上饶了两圈,像放牛羊一样牵着薛宁,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陪你遛遛了。”
薛宁依旧往前走,忽觉颈间一紧,被人从身后拽住。
脑海中闪过零星的记忆片段。
他忽然想起昨夜醉酒后,他化出妖身,是如何纠缠着不肯放平秀离开,然后平秀就在他脖子上绑了条腰带,像遛狗一样牵着他走。
薛宁用力扯下腰带,恼羞成怒道“别把我当狗”
平秀哼道“哼,狗宁可比薛宁可爱多了,谁稀罕你呀。”
薛宁冷笑道“你要真那么喜欢狗,不妨自己下山买一条,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平秀负手身后,跟在薛宁后头慢悠悠地,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日出的霞光洒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拉出两条瘦长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交叠在一起。
“薛师兄此言有理,我得好好想想,要买条什么样的狗好呢”
“嗯,要有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我喜欢黑犬。”
薛宁心头砰然一动,情不自禁放慢脚步,竖着耳朵去听平秀后头的话。
“要有一条毛蓬蓬的大尾巴,每次见到我都会摇个不停。”
薛宁在心里冷哼,白日做梦。
“要有一双亮晶晶,圆溜溜的大眼睛,眼里只瞧得见我一个人。”
薛宁无声哼道,要求可真多,哪里有那么聪明的狗。他幼年时见过的狗大多蠢笨如猪,随便被点吃的就能骗走。
“要能看家护院,要会暖被窝,要能陪我一起采摘药草,如果有谁欺负我,就帮我咬他。”
薛宁冷冷道“别想了,普通的狗干不了这些,你还不如养只灵兽更实在。”
平秀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要给这只狗取名叫小宁宁。”
“你”薛宁顿住脚步,怒目而视。
平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拼命忍笑道“怎么啦,就许你叫薛宁,不许人家和你同名啊。”
薛宁说不过她,只能气呼呼地往前走。
平秀特别擅长没话找话。
一会问薛师兄你头发真是又黑又亮,比我的还好看,是怎么保养的啊
一会提醒他当心山路上的小石子,仔细硌了脚。
一会又与他说沿途风光如何如何美,山花烂漫,草长莺啼。
薛宁默默听着,心中有些恼,但隐隐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
沈秋月也是个活泼话多的性子,但她口无遮拦,又大大咧咧,话语中时常刺痛薛宁。
久而久之,薛宁便不太爱听她说话了。
可平秀不一样,他虽然表面上总表现出一副嫌她烦的模样,可常常又忍不住想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好听话哄他时,他虽然总提醒自己,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可事后又忍不住想,她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哪几分是真的呢
哪怕是挨她骂,他心中亦有一种受虐的奇异快感。
当然,这样隐秘的念头,就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
平秀低头看了眼少年紧实修长的小腿,忽然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似的,惊讶道“你腿上怎么长了那么多毛”
薛宁身体微僵,硬邦邦地回道“与你何干,又不长在你身上。”
平秀嫌弃地说道“我腿上才没有那么多毛呢,我要长了那么多毛,我早剃掉了。”
她又补了一刀“好丑。”
好丑。
薛宁心里像被扎了一箭,堵得他呼吸不畅。偏他又不肯低头认输,于是嘴硬道“又不丑在你身上,轮不到你来嫌弃。”
“对对对,长在你身上当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咯。”平秀故意激他,“长在我未来的夫君身上才与我有关。”
薛宁冷声道“陵光君未必就好到哪里去。”
平秀噗嗤一笑,哦了声,忽然一本正经道“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薛师兄,你闻到没有”
她忽然严肃,薛宁也不由正了脸色,“什么”
平秀装模作样地嗅了几下,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好酸的味道,好冲的醋味。”
薛宁抿紧唇瓣,脸色难看极了。
可恶,又被她耍了
平秀细觑他脸色,叹了口气“不过如果是小宁宁的话,那不管长成什么样,我都是喜欢的。”
薛宁觉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疯了。
听她说话,感觉就如怒海行舟,前一刻跌入谷底,后一刻飞上云端。
他明明还在生气,却又被她下一句话勾得心头酥痒,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这样不对,这样很不好。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明知不可沉溺其中,又无法自已地堕落下去。
于是只能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用来掩盖内心的慌乱不堪。
二人最后还是赶在天光完全大亮之前,回到竹舍。
薛宁换回自己的衣裳,对平秀道“你的中衣,我会洗干净还你。”
平秀道“我不要,臭男人穿过的,我才不要呢。”
薛臭男人宁“”
他说“我不臭。”
他每日都会沐浴,身清体洁,甚至比大多数女弟子还要有洁癖。
平秀忽然靠过来,在他胸前闻了一下。
“咦,好像确实没什么味道。”
平秀满意地说道“那好吧,我允许你洗干净了再还我。”
“要洗得很干净哦。”她强调。
薛宁总觉得自己好像被狂孟浪子调戏的良家妇女,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可身体却像又细微电流流过,因为她的靠近,而战栗不已。
他忽然想起在狸府,她用手帮他那次。
浑身的血液陡然滚烫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地避开平秀,抱着衣服昂首走了出去。
为了不让平秀瞧出他的慌乱,他故意将步子放慢,可跨过门槛时,因为心不在焉,还是差点绊了一跤。
听到少女发出清脆的笑声,他只觉两只耳朵都要烧起来。
他慌不择路地逃离了屋子,路上遇到早起晨练的沈秋月。
沈秋月奇道“师兄,你急匆匆去哪里”
薛宁道“洗衣服。”
话才说完,人已似一阵风般走远了。
沈秋月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后脑勺。
好端端的,一大早洗什么衣服。
她扭头问陪她早起晨练的冯无咎,“你们男的,都这么勤劳吗一大早就起来洗衣服”
反正她是不爱洗衣服,也从不叠被子,更别提洗碗下厨了。
冯无咎轻咳一声,以拳抵唇道“咳咳,那倒没有。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所有男子都像寒朝兄那般勤劳。”
薛宁又遇到了韩陵光。
韩陵光见他步履匆匆,唤住他,温声问道“寒朝兄宿醉才醒可觉得头疼,需不需要我让家仆准备醒酒的甜汤”
薛宁早已吃过平秀解酒的花蜜,这会头已经不疼了。
他停下脚步,勉强和韩陵光应对道“多谢陵光君美意,我很好,不需要醒酒汤。”
韩陵光瞧他精神焕发,似乎心情颇好的模样,不禁欣慰道“寒朝兄,心魔容易使人偏激,从而误入歧途。像昨夜那样就很好,你大醉一场,发泄出来,今日心境似乎开朗了许多。”
他热情地提议道“我们以后可以多多喝酒,我正愁寻不到合适的酒友。”
尤其是像薛宁这种酒量比他还差的酒友。
毕竟嘛,两个大男人喝酒,还是要能把对方喝趴下,才有面儿不是。
薛宁无情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了,贪杯误事,我从此便要戒酒。”
韩陵光深感惋惜“唉。”
“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一步。”
薛宁风风火火地去忙他的“要事”了。
洗了一会衣服,他才想起来,方才忘记问平秀怎会半夜离开竹舍。
她到底干什么去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
等薛宁洗好衣服回去,和韩陵光的妖仆一打听,那几个妖仆告诉他,韩陵光带了平秀出去,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并没有告诉他们。
薛宁一上午的好心情顿时土崩瓦解,荡然无存。
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回闭关的地方练功。
翠云洞外百里,真武观境内一片乱葬岗上。
韩陵光俯身在一个乱石黄土堆就的坟堆前放下一束黄色的野花。
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充满了落寞,对站在他身后的平秀道“长眠于此地的,便是我在凡界向你提过的那位朋友。”
“她她是野赤狐族的最后一个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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