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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三毒业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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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与血腥交缠,仿佛堕入无间地狱,不断下坠。

    他这辈子从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世界展现给他的就是这样一副黑暗的景象。

    不为人所爱,也不值得获得别人的爱。

    清高孤傲的外壳,不过是他用来掩饰自身软弱的伪装。

    这次他错信于人,功亏一篑,还连累修文院那么多暗卫殒命,就算一死也难以抵消他的罪过。

    薛宁脑海中忽然闪过余师伯和师父失望的眼神,忽然觉得心如死灰,一口生气哽在喉中。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却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以死谢罪更好的方法。

    耳边依稀听到有人喊他“薛寒朝”

    薛宁自嘲地牵起嘴角,只觉自己真是痴心妄想,他凭什么以为平秀会回来找他

    她如今,当是厌极了他才是。

    这样多好,她离他越远越好。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向上伸出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临死前的最后一丝妄想。

    疾速下坠中,少年的手向上伸直,手指轻轻蜷缩了两下,又无力地,慢慢地垂落下去。

    果然是临死前的幻觉啊

    这时,上头忽然伸出一只柔软的手,五指穿过他的指缝,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十指交扣

    薛宁掀开眼皮,眼睫难以置信地颤动。

    平秀的身体贴向薛宁,张开手臂抱住了他,擎着五行天罗伞的左手穿过他的腋下,摁动伞柄机关。

    金色大伞倏然张开,如金莲盛放,在黑暗的树洞中爆发出耀目的金光,延缓了二人往下掉落的速度。

    薛宁干燥的嘴唇翕动,忽而无声涌出泪来。

    平秀唇瓣贴在他耳边,混乱地说道“你别怕,别怕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救你别怕”

    鼻端贴着她的鬓发,栀子花和草药的清香混杂在一起。

    薛宁才张开口,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他呕出一口血沫子,温热的血一下弄脏了平秀半边脸。

    二人终于落到底部,双脚踏上实地。薛宁根本无力站立,一落地就颓然倒到地上,平秀跟着他一起摔倒,五行天罗伞脱手飞到一旁。

    耳旁接二连三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无数白色的根须嫩芽破土而出,刺入薛宁腹部血洞,贪婪地吮吸血液。

    红色的血沿着根须流向地下的根囊,白色的根须很快就变成了红色。

    薛宁闷哼一声,发出痛苦的低吟,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平秀扑上去,跪在薛宁身旁,用手抓住一丛根须,想将根须从薛宁身体里扯出来,却换来薛宁更加痛苦地呻吟。

    平秀不敢妄动了,反手拔下一根簪子,用力割断一簇根须,可是马上有新的根须从土地里冒出来,无穷无尽。

    六根不净木把少年的身体当成了食物,不吃干抹净,绝不罢休。

    平秀手忙脚乱地和根须对抗了一阵,绝望地发现她根本没办法把薛宁从六根不净木手里救回来。

    根须越来越多,逐渐将少年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平秀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双肩抖动,压抑地哭泣。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才能救他

    这时,灵龟长老苍老的声音不知怎么地忽然在她脑海深处响起“天师族女子,皆为三毒业果的灵核孕育而成,其血可克制六根不净木的魔气,可御使天下万妖”

    狸夫人说她是天师族的灵胎。

    平秀猛地捡起发簪爬起来,箭步冲到重重交缠包裹的树根面前,尖锐的簪子划破掌心,她用力挤压伤口,任由鲜血淅淅沥沥地流下。

    鲜血淋落之处,根须像被灼上了般缩入泥土中。

    平秀索性张开手掌,把血往根须上抹。

    这道伤口的血流干了,她就把伤口重新弄破,或者重新再手臂上划出新的伤口。

    等到把所有根须驱散,平秀立刻像母兽保护幼小的幼崽一样将薛宁抱在怀里,在他身上涂满她的血,防止根须再度攻击他。

    薛宁身上涂满了平秀的血,根须终于不敢再靠近,却始终围在二人身周,蠢蠢欲动。

    平秀从芥子袋里倒出吊命的丹药,颤抖地捏着药丸往薛宁嘴里塞。

    薛宁牙关紧闭,她塞了几次都没塞进去,丹药反而掉到地上,不知滚落到何处。

    他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脉息也越来越微弱。

    平秀握住他的手,强行给他渡灵力,可不论渡了多少灵力过去,都如石牛入海,毫无效果。

    平秀心间一片冰凉,绝望地想道无力回天了。

    她用力拍打薛宁的脸,泪流满面,她不知为何他要死了,自己竟这般伤心,但她无法控制心中那种无望而可怕情绪。

    心底有个角落,随着少年生命力的流逝而逐渐崩塌。

    平秀心如刀割,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少年灰败的面容上,喉头哽住,语不成声。

    “薛寒朝,你是不是傻子,打不过不会跑吗为什么要白白送死”

    “你以为这样很伟大吗你这个大傻子”

    “平道友”

    一声微弱的呼唤,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平秀耳边。

    平秀怔怔看向薛宁,眼睛一眨,一颗泪珠沿着脸庞滚落,滴到少年的眼皮上。

    薛宁的眼皮剧烈地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尽管他很想在死前再看一眼平秀的脸,可就连这样一点小事,他如今也办不到了。

    内丹被毁,灵力全失,他从此无法再用神识视物。

    回光返照,薛宁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

    “平道友”,薛宁一开口,口中便涌出血来,他轻喘着说道,“你能给我唱歌吗”

    “上次你在琅嬛福地里唱过很、很好听当时是我不好”

    平秀哽咽,轻轻唱道“月子弯弯照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薛宁从衣袖中摸出噬魂镜,口中低声诵念咒语,等他完成邪术,镜面上忽然红光大盛。

    这时平秀才发现他刚才要自己唱歌,是想引开她的注意力,发动邪术,把三魂六魄献祭给噬魂镜。

    她嘶声喊道“薛寒朝你疯了吗”

    薛宁摸索着将噬魂镜塞入她手中,“平道友,是我拖累了你”

    “带上噬魂镜逃吧,这噬魂术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化神之下,无人能够抵挡。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二人身周忽然生出诡异的风漩,在薛宁身上缠绕不休。

    平秀看到一团白色的萤光从薛宁眉心飞出,倏然没入噬魂镜中。

    平秀尖叫一声,打翻噬魂镜,可法术既成,再也无法中断。

    少年的三魂六魄化为白色光团,不断地飞向噬魂镜。

    一颗朱红的果实忽然从平秀袖中滚落,骨碌碌滚到她腿上。

    是三毒业果

    平秀跳进六根不净木的树洞前,趁阿音全副心神都凝聚在薛宁身上,爬到树上摘下了灵果。

    她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哪怕今日要死在这里,也绝不能叫敌人占尽便宜。

    她忽然想起阿音曾经说过,要让她的剑修侍卫吃下三毒叶果,改修魔道。

    依平秀的观察,阿音身旁那个剑修侍卫,身上活气大过死气,显然已是个活死人,只不过阿音用邪术保得他尸体不腐,甚至还存留了一分生前的意识。

    一个活死人,谈何改修他道,除非这三毒业果能够起死回生

    世间修行,有万千道法,而魔修一向是最特别的一道。

    因为魔修没有特定的功法,也没有师门,每个人入魔的原因都不尽相同,和魔物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存在。

    平秀捡起朱红色的果实,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咬了一口嚼烂了,强行喂给薛宁。

    三毒业果看起来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红玛瑙,可它的味道却是苦涩的,与美丽的外表截然相反。

    平秀把一整颗三毒业果都喂给薛宁,亲眼看着薛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瞬息之间愈合如初。

    他身上隐隐有黑色的魔气浮动,这股魔气之盛大,甚至压过了噬魂镜的阴邪之气,被噬魂镜吸走的三魂六魄又被反向吸回薛宁的身体。

    平秀被魔气弄得气血激荡,低头呕出一口血。

    薛宁身体蜷缩,伸手抓住噬魂镜,一下就吸干了噬魂镜的阴邪之力。

    噬魂镜逐渐变得黯然无光,最后被薛宁弃掷于地。

    薛宁又伸手朝平秀抓来,但手伸到一半,又强行转了个方向,整条手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拗到身后,抓住地上的嫩白根须。

    平秀趁机爬起来,跑到树洞边缘,藏进纵横交错的根须里。

    六根不净木的根须很快也被薛宁吸干了。

    平秀眼睁睁看着薛宁魔化,看着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只知道吸食力量的怪物。

    她亲手把薛宁变成了魔修,但他活了下来。

    平秀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

    她不知道他还剩下多少意识,会不会伤害自己。

    薛宁把六根不净木的所有根须幼芽都吸干了,黑色的魔纹逐渐爬满他全身,最后他忽然回过头,目光灼灼地朝平秀藏身之处望去。

    平秀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

    薛宁那只血红的眼睛眸光闪烁不定,他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平秀走来。

    平秀手里扣住三根金针,心中也有些捉摸不定,不确定是否能制住魔化状态下的薛宁。

    薛宁的步伐越来越快,身影忽然化作一道残影,飞落到平秀藏身的树根丛前,一只手穿过树根的间隙,朝平秀探去。

    平秀侧过脸,薛宁的指尖险险擦过她的耳廓,摸了个空。

    树洞上头忽然砰地摔落一具尸体,阿音的声音遥遥传来“尸奴,把树洞里的活物都撕碎”

    那具尸体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像蜘蛛一样四肢着地撑起身体,张开大口冲向薛宁。

    薛宁没有回头,反手掐住那只尸体,手臂上黑雾缭绕,眨眼间就把尸体吸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可他犹不满足,直到白骨轰然一声碎裂,化作一捧扬尘,才甩了甩手站起身,仰头望向树洞外的夜空。

    他舔了舔唇,脸上浮现一丝邪异的餍足,终于发现比平秀更有吸引力的“食物”。

    他忽然跃身而起,朝树洞外飞去。

    平秀从树根间钻出去,捡起地上的噬魂镜,打开五行天罗伞的虎爪勾,艰难朝上攀爬。

    等她爬到树洞入口,就听到外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她不明情况,不敢贸然出去,悄悄露出半颗脑袋,看到薛宁正抓着阿音的手,吸食她的功力,而阿音则拼命将她的剑修侍卫护在身后,不让薛宁靠近半步。

    阿音白皙的手臂迅速干瘪变黑,她知道再迟一时半刻,她就会被眼前的少年魔修吸干,于是痛下决心,挥剑砍向左臂。

    “啊”

    伴随着一声惨烈的痛呼,阿音大半条手臂,自肩部以下,齐根而断。

    “谅之哥哥,快带我走”

    青衣剑修抱起阿音,展开精妙身法飞纵而出,瞬息间便到了一里之外。

    薛宁追不上他们二人,便调转脚步,走到树下的尸体前,如法炮制,将大部分尸体都吸干了。

    获得了这么多力量,他终于感到一点满足,腹中不再饥饿难耐。

    一只拂尘从远处飞来,塵尾暴涨,卷住薛宁的手。

    韩陵光从天而降,厉声喝道“妖孽住手”

    薛宁抓住塵尾,将韩陵光从空中扯落,五指成爪,朝他腹间抓去。

    韩陵光有金丹修为,金丹是修士阖身功力聚存之地,对于此刻的薛宁而言,正是一道再好不过的“饭后点心”。

    平秀吓破了胆,嘶声道“住手”

    薛宁的动作生生顿住。

    平秀从树洞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地向薛宁靠近,安抚道“薛宁,听我的,不要伤害他”

    薛宁狠狠地皱起眉头,眸中闪过一道凶光。

    平秀朝韩陵光拼命摇头,用眼神示意他不可说话,不要妄动。

    她缓缓走到薛宁身旁,握住他的手,带着他,一点一点远离韩陵光。

    平秀用口型无声道“陵光君,快逃”

    韩陵光心中犹豫,一时无法抉择。

    薛宁忽然暴起,挣脱平秀的手,扬掌将韩陵光打飞,拔身而起,顷刻间纵飞远去。

    韩陵光稳住胸口翻涌的血气,问平秀道“方才那是何人这是怎么回事”

    平秀却来不及和他解释了,急切地问道“你带降魔网了吗”

    韩陵光道“带了。”

    平秀纵身追上去。

    “他入魔了,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抓回来,不能让他伤太多人。”

    韩陵光追上平秀,伸手扶住她的手臂,他虽不明情况,却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相信平秀的为人。

    此刻并不多问,只道“平姑娘,我带你走比较快。”

    平秀也不忸怩,点头道“陵光君,多谢你。”

    等平秀和韩陵光从壶中日月追出来,迎头便撞上了冯无咎。

    冯无咎半身染血,形容极为狼狈,惊恐道“平秀妹妹,寒朝兄入魔了,杀光了我手底下的暗卫”

    地上落着几件染血冯家弟子服,被夜风一吹,猎猎而抖。

    平秀盯着冯无咎,像是要撕破他这张俊美的脸皮,挖出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她原来怀疑是冯无咎设计陷害,所以狸府才会变成人间炼狱,修文院的暗卫才会全军覆没,可此刻看到冯无咎出现,她心中又有些不是很确定。

    平秀急于追回薛宁,顾不上思考太多了。

    “他往何处去了”

    冯无咎指了个方向,又拦住平秀道“他入魔了,杀了这么多人,你救不回他的”

    平秀撞开冯无咎,冷冷道“救不了,我也要救滚”

    毕竟薛宁会变成这样,可以说是她一手促成。

    冯无咎拦不住平秀,眼看着她和韩陵光去远了,嘴角忽然微微提起,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他慢慢站直了,转身朝六根不净木藏匿之处走去。

    虽然计划出了点纰漏,结果有些出乎他意料,就连他自己也差点死在薛宁手上。

    但天道终究是站在他这边的,扫清了这些蠢物,六根不净木的天地核心,终于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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