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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兄,那么在下先告辞了。”韩陵光拱手向薛宁等人辞行。
薛宁假扮的蛛三郎，潜伏在天元道宗时，化名为宁无双,是以韩陵光便以此相称。
真武观向来与凡界往来密切，更被凡界君王和高官贵族奉为座上宾。韩陵光此行前往北朝，用的是真武观的船只，声势浩荡。
船一入京，京兆府尹立刻带人来迎,稍后还有礼部天官监的官员安排的洗尘宴。宴会在皇宫大内举办,北朝皇帝亲自做东道主。
按礼数,韩陵光身为真武观少主，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
薛宁简短道“陵光君,就此别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不是很乐意再见到韩陵光。
他将原因归结为韩陵光心思缜密，有可能看出他的伪装,破坏他的计划。
平秀从薛宁身后探出头来,望着韩陵光，盈盈笑道“陵光君，我们先行一步，到京畿附近调查恶疫来源,你见过北朝皇帝,再来同我们汇合吧。”
雀妖朱显有些讶异地瞧了平秀一眼,心道这小娘皮在耍什么诡计,明知他们该避开这些名门正派行事,还邀这位韩少主日后再见
朱显的目光一转，落到薛宁的背影上，总觉得他头上长了草,有点绿油油的。
韩陵光含笑应好，又示意随行的妖仆小童奉上一块令牌和一道符纸。
那道符纸是他刚研究出的破阵之法，令牌则是真武观的信令。
韩陵光朝平秀说道“平姑娘，凭此信令，可在真武观的凡界分观下榻。诸位若不嫌弃，可在真武观落脚。”
平秀道了声谢，正欲伸手去接信令，薛宁却先她一步接过东西收起来。
众人与韩陵光道别，确认真武观的人确实没有暗中跟随，便折道去了大相国寺血月教总坛，就在那里。
恰逢这几日是观音诞，大相国寺游人如织。寺庙门前的街道上开满商铺，摆满摊子，有卖香烛金纸的，有卖糖人糕点的，还有卖糖水饮子，虎头娃娃，姻缘符
平秀久未来凡界，在仙气飘飘的中界待久了，难免想念起凡界的红尘烟火来。
凡界的一切，在平秀眼中都那么熟悉亲切，瞧在这群鲜少踏足凡界的魔道弟子眼中，却是生疏古怪。
就连薛宁也不例外。
他被余安行带入天元道宗时才五岁，在凡界也只待过三年。他那时太小，很多记忆都已模糊。
长大后回忆起那段幼年时光，印象最深刻的也只有阴晴不定的母亲，无穷无尽的打骂，阴暗逼仄的小屋，充满流言蜚语的染坊，还有永远也填不饱的饥饿肚肠。
凡界留给他的记忆，就像发霉的、潮湿的青苔，只有一片灰蒙蒙的痛苦。
他的眸光扫过一张张洋溢着快活笑容的面孔，有些疑惑地拧紧眉头凡界的人，也有这么快乐的时候吗
虽然留在他记忆中的面孔早已模糊，可他记得，那时染坊的大多女人常用嫉妒又刻薄的目光审视他的母亲；而男人们则大多不怀好意，或是光明正大，或是偷偷摸摸地觊觎着母亲的美貌。
薛宁垂下眼睫，将脑海中那些不太美好的景象驱逐出去。
平秀被集市上的事物迷住了，她走到街尾，摘下两只祖母绿耳坠当了，换了点银子，像采蜜的蝴蝶一样在集市中穿来穿去，不一会，就买了一大包东西。
同行几人对此敢怒不敢言，都觉得平秀耽误他们办正事，但薛宁都没有发话管自家“小妾”，他们就更没有立场说平秀什么。
平秀抱着一只大包袱走回来，毫不客气地往薛宁怀里一塞。
薛宁滞了一会，眸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到底还是把包袱接了过来。
平秀回头朝其余四人笑道“前面有家茶坊，它家的香濡饮子清甜爽口，师兄们走了半日，想必都口渴了，我请师兄们喝凉饮。”
青岩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先朝左右瞄了一眼，趁着人少，压低声音道“平姑娘这是在做什么我们此行是为正事而来，不是来陪你逛集市的”
平秀挑眉“我也是在干正事啊。”
青岩脸上肌肉跳动，低喝道“这就是你干的正事”
平秀忽然抱住薛宁手臂，半个身子依偎到他身上，掀起眼睫，楚楚可怜地望向他。
“三郎哥哥，青岩师兄凶我呢。”
语气娇柔矫情，十足的祸水样儿。
薛宁忍着把她丢开的冲动，沉声道“青岩师兄，先听秀秀说完。”
平秀小人得志地朝青岩瞟了一眼，青岩见到她这副得意劲，又想起毒仙娘子惨死的下场，险些没被她气死。
平秀揭开包袱皮，露出她刚刚买好的香烛金纸，说道“诸位师兄个个气度非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什么祭拜之物也不带，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相国寺，未免招人耳目。”
“诸位师兄不常来凡界走动，可能不清楚这位北朝皇帝的厉害。北朝皇帝的手底下有个夜行司，为皇帝耳目，专门探查消息，你们猜这大相国寺里，有没有夜行司的人”
“北朝皇帝与真武观交好，若夜行司探查到什么消息，传到皇帝耳里，你们猜那位陵光君会不会知道呢”
“真武观在凡界的门人，并不比在中界少啊。”
这番话说得几个人都后背生寒。
平秀见四人都面露顾忌之色，知晓狐假虎威的目的已然达成，便嫣然一笑“观音诞人多眼杂，我们还是伪装成普通游客，带点香烛，进去的时候也好装个样子，是不是”
她说完，将脸轻轻贴到薛宁手臂上，软声道“三郎哥哥，我们去喝香濡饮子吧。”
薛宁的身体陡然一僵，但在青岩他们面前，他此刻和平秀是“夫妻”，二人纵使亲密些，也不过是有伤风化罢了。
毕竟他在青岩等人眼里，可是个为了新欢，能狠心杀掉旧爱的白眼狼。是以，他越放纵平秀，才越符合他色迷心窍的形象。
但薛宁到底还是忍受不了，转过街角，避开众人视线时，薛宁便用一只手掐住平秀下巴，强行把她的脑袋掰正。
他指尖的温度烫得吓人。
紫狐媚烟余毒未清，一旦发作，他根本没法压抑身体的反应。更何况，他的确对平秀的身体怀有隐秘不堪的欲望。
他不喜欢平秀的性情，却无法否认平秀对他的吸引。
万妖录上记载，黑天犬一族，多为天生纯阳体，性淫。
他从娘胎里带出的火毒，便源自于这天生纯阳之体。为了帮他压制火毒，母亲在他体内种下冰魄寒晶，以冰克火，此消彼长，他因此免受火毒之苦，却月月都要受寒毒折磨。
他痛恨妖族血脉带给他的一切，一如他痛恨万妖录上“性淫”二字的批语。
而挽着他手的小姑娘就像一根肉中刺，简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看啊，这就是你那低劣的血脉本性。
平秀偷眼打量薛宁，见他苦苦忍耐，还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大乐。
再装呀。
现在知道得罪大夫是什么下场了吧。
六人在茶坊喝过凉饮，便混在入寺进香的普通人中，跟随人流踏入大相国寺。
血月教自有一套私下联络的暗语，这次行动，负责与总坛教众接头的是朱显。
朱显办事伶俐，不过半个时辰，就找到接头之人。
接头人扮成知客僧，引他们进入一座客院。
才跨过院门，周围景色忽然变作水中之景，空间泛起涟漪，一阵扭曲，眼前忽现斗转星移之景。
平秀眨了眨眼睛，再看时，眼前景色已经焕然一新。
一座陡峭崎岖黑岩石山出现在眼前，山顶被夷平，筑起高高的黑色城墙，城墙后头，隐约可见飞檐翘角，殿宇绵延。
客院外头是青天白日，客院里头却是冷风黑夜，一轮血月高高悬在山顶，洒下淡红色的月光。
平秀仔细打量，发现秘境的空间并非没有尽头，可以清晰看见秘境和凡界的交界处发出浅红色的幽光。
显然这秘境并不像琅嬛福地，是天然形成，而是强行劈凿出来的。
接头人带他们进了城，便有一行身着白色绣金祭服的巫女们迎上来，道“师兄师姐们此行辛苦，夫人和尊者们已在血月宫中相候，请随我等来。”
平秀和薛宁交换了个眼神，薛宁当先而行，双手高捧冰盒，跟在巫女身后，随她们进入血月宫。
一进入大殿中，薛宁便单膝跪地，垂下头颅，朗声道“拜见夫人，拜见尊者，属下蛛三郎此行幸不辱命，安全送回灵果。”
跟着薛宁身后的五人齐刷刷跪下，高呼道“血月永寿，圣教千秋”
而后，大殿便陷入一片死亡般的沉寂中。
平秀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看不见大殿上是何等光景，只能从投在地上的影子猜测上首一共坐了四个人，大概就是当今血月教中，除教宗外掌握核心权力的人。
半晌，终于听到一个柔媚的女人声音笑道“孩子们都辛苦了，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薛宁道“是，谢夫人。”
慢慢站了起来，仍然保持着躬身垂首的谦卑姿态。
又有个沙哑的男子声音道“青鸾，去将灵果取来。”
“是。”
高台上走下一名手持长笛，戴白色面具的青衫少年，从薛宁手中接过冰盒，将冰盒奉给血凤尊者，转到血凤尊者的宝座后，垂手静立，宛如一尊琉璃雕像，一动不动。
薛宁此时方敢抬头。
平秀抬头朝高台上望去，看到台上设了四把宝座，从左到右，依次坐了四个人。
最左边的是个肌肉虬结，身量高长的中年男人。
他生得庄严俊美，一头红色卷发随意披散，有如烈焰灼烧。衣着打扮，很像佛寺中的金刚，裸露的两条手臂上都戴着金色的臂钏。
此人便是血月教二把手，方才下令让青鸾使将灵果捧上来的血凤尊者。
血凤尊者旁边，坐着一个容貌幼嫩的小姑娘，她身上穿了一件黑底红边，花纹繁复的交领长裙，裙子底下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脚上趿着两只木屐。
椅子太高，她的腿不够长，就那么悬着，离地半尺，晃呀晃。
小姑娘白嫩纤细的十根手指头缠绕着红色的丝线，她一边摆弄手里的丝线，一边转头和站在她身后的剑修低语撒娇。
再往右，坐着一位羽扇纶巾的中年文士。
最右边的宝座上，一位身着紫色纱裙，坦胸露肩的美妇人没骨头似地倚在扶手上，用一柄绣纱团扇半遮着脸。
随着团扇移开，她的面容也慢慢暴露在众人眼前。
平秀看清妇人面容的那一瞬，瞳孔微缩，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
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美艳到近乎凌厉的容貌
这妇人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和那夜梦境中的薛娘子太像了
或者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薛宁不是因为父母双亡，沦为孤儿，才被余安行带上山的吗
平秀盯着薛宁的后脑勺，心中惊疑不定。
薛宁在看清妇人的脸那一刻，内心的震惊更甚于平秀。他的眸光牢牢黏在妇人脸上，近乎失礼地盯着她看。
不可能的。
母亲早就死了。
她怎么可能是血月教教宗的夫人
芥子袋中，薛娘子唯一的遗物，那块铜镜残片忽然发出灼烧般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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