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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斐接过向海之手里的向冥剑, 幕纱放下让她看不清向海之的神情。
她垂下眼睫轻“哦”了一声,沿着宽阔的长街走着,默默无言。
长街店铺林立, 南市是陵应城最繁华的市井区, 而这条街又是南市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客往迎来, 人声鼎沸。
但这些热闹好像突然就与江斐拉开了距离。
直到走过聚源酒楼的旗幡下, 江斐才好似反应过来。她摩挲了一下向冥剑,想起在无为境时, 向海之看她的神情就像穿过她, 看见了另一个人。
是那个故人
江斐莫名感觉手中的剑添了几分沉重,心中空空落落, 却也说不出原因。
她踌躇了一下, 轻声唤道“向前辈”
“嗯”向海之正好往聚源酒楼开阔的二楼阁台望去,案上玉盘珍馐,热气四溢。
江斐犹豫再三, 还是开了口“向前辈前辈的那位故人,是无字碑的那位吗”
向海之的目光从阁台收回, 他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江斐问了什么。
“是是的。”向海之的语气中透露了几分不易被觉察的心虚,幕纱遮掩下的玉面浮上几分可疑的薄红。
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独自归。注1他曾以为酆都生死一别, 此生此世都再没有倾述那些情愫的可能。
就算在无边荒原的识海秘境,万年星夜下, 他也从来只默默倚在碑前, 不曾吐露一言。
有些缄口,起初是不能,后来是不愿。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斯人已逝,就算有情思千绪,愁肠万转,没有了那个听取的人,万般成空都没有了意义。那些未曾说出的,深埋心底又喷薄欲发的,最终都只能像死火山一样,渐渐沉寂。只有圈口逐渐风化侵蚀的斑驳遗迹可以诉说一二,这里的岩浆曾是如何的滚烫,烧灼人的心扉。
相思无益,多言无趣。
未曾想过万年流转,他还有机会可以把那些深缄于口的情思,流露一二,敞怀些许。
对江斐而言,她并不是那种对旁人的绯闻逸事兴趣浓厚的性格,更遑论当面探究。但或许是因为向海之从未对她疾言厉色,纵然觉得这样有些许冒犯,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下去。
“那向前辈,是否是否心慕于那位故人”
江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尾音处已经几不可闻。远处突然而起的喧嚣几乎是瞬间就盖过了她的话头。
“什么”江斐的疑问被淹没在一阵喧哗声中,向海之没有听清。
“无事,”江斐几乎是同时舒了一口气,立时摇了摇头“前面发生了什么是拍卖行还是交易市场”
她加快了脚步,向喧哗的源头行去,有些庆幸自己不合时宜的提问被打断。
她甚至有些心惊于自己的唐突,这本是向前辈的私事,江斐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慕与否又与她何干呢。
更何况,情爱二字,于旁人或许是愁肠百结的结,于她却是万劫不复的劫。
她发现自己甚至有些害怕听见向海之的回答,但她又理不清这份怯懦源何。已经溺死过了一次,她不敢再趟一条为别人奔腾不息的河。
这一世,能护好爹爹,看着齐娇娇与周岭百年好合,不再让东华山妖魔肆虐,就已经足够了。
江斐敛下眼眉,不愿深思,再抬首,正是街尾处,交易市场的市集入口。
看热闹的围成了人山人海,里三层又外三层。众人议论纷纷,人声嘈杂,一时之间竟也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不是南市禁飞,或许有不少闻声而来看热闹的还要腾空来看个清楚。
江斐本不是为着热闹来的,虽然看不清情状但也不怎么上心。她正欲转身与向海之说绕路去语堂的事,却与怀抱着十几包炒货的向海之撞了个满怀。
向海之偏头朝着街尾的炒货店扬了扬下巴“刚刚路过,看见里面吃的还蛮多。”
他抱近与江斐看买来的小食“这边是老板说的坚果什么的,瓜子、花生、核桃、腰果、蚕豆,还有开心果,总之咸香酥脆,各有风味。”
“我问了一下女孩子的口味,这边是些果脯蜜饯一类的,糖桂花、金丝金橘、冬瓜条、金丝蜜枣、白糖杨梅、糖衣杏仁还有那个山楂片和九制陈皮”
向海之说得头头是道,活像来推销的店小二。每一样小食都被店家分类装在了不同的油纸袋,江斐一眼望过去,覆着糖霜的果脯质似琥珀,浅黄青翠深红,色泽各异,坚果炒货也干净饱满,咸香扑鼻,不怪得向海之心生喜意。
江斐被向海之的吃货形状一闹,心底的那丝阴郁如烟云散去。
“你先把这个接住。”向海之晃了晃捏成拳的右手,环抱着众多吃食的右臂并不得闲。
江斐依言张开了手,叮叮咚咚的铜板落进她的掌中。
江斐错愕抬头,却听见向海之压不住的洋洋得意“我在钱袋子里拿了一个银元宝,喏,这是找补的零钱。”
江斐
向海之见江斐没有要夸他持家有方的意思,未免暗啧了一声,觉得江斐还是悟性不够。虽然求夸奖不成功,但向海之一脸大度地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的不与江斐计较了。
江斐把铜板放进钱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没太想明白。她愣了一愣,接过向海之抱在怀里的一众吃食“向前辈,放一些在储物玉环里罢。想吃什么我取给你。”
向海之依言点点头,只留下了一袋香炒瓜子和两袋果脯。他尝了一口金丝蜜枣,将那袋递给了江斐,“软软糯糯的,好甜。吃两个”
江斐接过来也尝了一个,一边感受着甜糯的果肉在嘴里化开,一边想着或许应该给向前辈也买一个储物的物件,方便他自己放些新鲜吃食什么的。
两人一番交谈间,城里的护卫队已经闻风而来。人群散开留出了一条宽阔通道,江斐与向海之正好抬首一眼望尽。
一大家子披麻戴孝的老幼相携,皆伏在一抬黑棺上哭得撕心裂肺,哀恸难抑。其中领头的那个当家男人,更是恸哭不已,悲愤交加间面红耳赤地怒骂“修仙修道,都是一群道貌岸然地吸血鬼”
“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啊”
“都腰缠万贯了,还来欺压我们这些穷苦人家你们喝的是人血啊”
“欺负我们一介下位者什么都不懂今天我豁出去了就算命搭在了这里,我也要把我家的东西讨回来”
怒喝声中间或夹杂着这家老幼拍棺痛泣的哭喊,看起来就是一副普通百姓家被逼得走投无路模样。加上一口大黑棺横在门前,好似与人命官司相关。一家子老幼哀恸悲愤,见之可怜。
善宝拍卖行的掌柜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看热闹的众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
“这什么事啊出人命了”
“怎么都闹到拍卖行门口来了”
“不知道啊,再看看。”
“看起来像杀人夺宝啊。”
“好歹在城里,善宝拍卖行不至于这么做事吧。”
“谁知道呢,财帛动人心。更何况你看这一家子,当家的也才个炼气期,怀璧其罪呀。”
“啧啧啧。”
“多宝商会势大,他们也真敢闹。”
“嘘嘘嘘,再势大,这不当做的事还是不当做呀。依我看这家人还是勇气可嘉,自己家的东西拿回来也没错嘛。”
江斐身旁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却还是一句像样的情状都说不清楚。许是听不下去了,前面一人回头道“人肯定不是商会的人动手杀的,你们都说到哪儿跟哪儿去了。”
离江斐最近的那个人撇撇嘴“那也脱不了太大干系,不然拉个棺材来这里做什么。”
“害,我听说啊,好像是分赃不均,气死的”回头的那个摇摇头,又踮起脚看去了。
护卫队来了,刚分散了一下人流,人群又躁动起来。江斐望过去,好像当事的另一群人来了,仙袂飘飘,皎皎鸾凤姿,正像修仙世家的弟子,这一家人立马激愤起来。
“好哇,你们做了亏心事还敢出现”
当家的男人拍棺一指,“一群坑蒙拐骗的小人亏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渡世救人的菩萨心肠”
“趁人之危发死人财,你们敢做敢不敢当”
“我别的都不要,把属于我家的东西还回来”
被男人指着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这一众弟子都气得快要拔剑相向,却被领头的那位压了下来。
虽然带着幕离,身形高挑,但观其身姿应当还是女子。
果然,她身后的弟子不忿开口道“大师姐”
她握着剑鞘把弟子愤愤不平的声音压了下去,对着男人开口,声音沉稳,不疾不徐“坑蒙拐骗”
“三日前,你们一家人在东城门外磕头卖物筹葬父的钱财。我在你那摊上挑了一个罗汉果,问你此物价几何。”
“你说这是你老父留下的仙缘,五块下品灵石就够了。我付了你一块中品灵石,价一百下品灵石。”
“买定离手,货讫两清。你拿了钱去,买了副厚棺安葬你老父,还有多的剩余,你今日又有什么好闹的”
那男子恶狠狠地道“呸你早就认出那罗汉果是千年灵果,价值不知道凡几”
“你还蒙骗着我利用我想让老父安葬的一片拳拳孝心”
“我早就听说了,那罗汉果被你交付到这个拍卖会中,明日就要拍卖,底价起码是三个上品灵石起”
“三个上品灵石啊一百五十个中品灵石一万五千个下品灵石你拿一百个就把我打发了”
围观的人群传来惊呼的声潮。
无怪,修真界以资源为甚。价值三个上品灵石的灵果,就算放在陵应城这广袤的修者城池中也极为难见。
这是非世家大族莫能有的资源,也不知这炼气期的小子是哪里来的福气。不过说福气也未必,毕竟这漏还是让别人捡了去。
那男子扯过一道发光的卷轴,刷刷翻到最后几页,指着上面投影出的立体罗汉果嘶吼道“若不是我碰巧看到这里,还真要错把仇人当恩人了”
与此同时,那黑棺上伏着的老老幼幼又传来凄凄的呜咽。
“其实按理说像这种事儿,也就是个掌不掌眼的问题,不掌眼就没那福气。”
“也不能那样说,人家是为了葬父才卖的。若不是着急那点时间,往这拍卖行里一放,这钱不就都是他的了”
“那说起来确实也是发了急难财。”
“货讫两清这也是交易市场的规矩。若涨了就不认,那卖跌了岂不是还要补钱”
“你没听人家东城门口买的那里可不是交易市场。”
“要我说呀,赚了这么多也是黑心了。你好歹多分一点给人家。”
“这倒也是,本来就是飞来横财。”
人群中议论纷纷,什么声音都有。
江斐转身找向海之的位置,罩纱下传来清脆地“咔”声,原来是向海之嗑瓜子嗑得正起劲。见江斐看过来,他扬了扬手中的袋子,“来点”
江斐
她摆了摆手,想起要办的正事,往外围退去,顺便与他闲聊了几句“这事儿向前辈怎么看”
向海之跟在江斐身后,往嘴里放了一颗白糖杨梅。酸酸甜甜,口舌生津。
他唔了一声道“没什么想法,只是觉着,不管这灵果值三个上品灵石还是三个极品灵石,都不妨碍买的人就付他十块下品灵石的要价买。”
“但她还是付了一百块。”
江斐握紧向冥剑,若有所思“那前辈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随口一说而已。”向海之又塞了一颗杨梅,“试试这个吧,也特别好吃。”
两人吃着说着走远,快走到了北市的语堂,自然也没有看见,就在两人走后不久,一道穿红衣的骄纵身影一扬鞭就打碎了黑棺。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引自李商隐的春雨 。 河图大大有一首我喜欢很久的歌,很好听但不太出名,叫隐,也是化用了李商隐的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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