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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廷棘从海棠苑夺步而出, 一路向西角门直奔而去。
跟随的小厮见主子爷乌云满面,显是山雨欲来, 不敢多嘴多舌,只随着他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西角门上,郑廷棘忽的抬腿踹了那小厮一脚“瞎了眼的东西,爷要出门,还不备马”
小厮冷不防挨了这一记窝心脚,直痛到心肝里去,又不敢叫疼, 忙从地下爬起, 奔去马厩将郑廷棘平日里的坐骑牵来。
郑廷棘接过缰绳, 一跃上马, 就驰骋而去。
小厮愣了半晌, 方才回过神来, 他没问爷这是去往何处
郑廷棘纵马疾驰, 狂奔而去, 出了京城大门, 便奔往清泉村。
郑瀚玉的说辞, 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不信宋桃儿便当真会舍了自己, 转而投入他四叔的怀抱。他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 还及不上郑瀚玉那个残废么
与桃儿定亲的人是他, 郑瀚玉凭什么将她夺走
何况,他依稀记得,桃儿还来府中走动时, 曾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和绣件儿赠与自己。只是那时候自己糊涂,一样也没看在眼中。及至婚后,夫妻之间相处, 她也总是温柔体贴,任他予取予求。还有那香囊,那伴他至临终的香囊
是以,郑廷棘坚信宋桃儿于自己有情。
他甚而将之前在江南豢养的两名外宅给予了一笔养老银子遣散,只想着今世好好的待她,两人好好的做夫妻,怎会杀出郑瀚玉这桩事来
郑廷棘遣散那两名外宅之时,看着往日倍受自己宠爱的艳丽妇人在面前哭成一团,花容无主的模样,他竟无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只觉心硬如磐石。他可记得分明,上一世自己遭难,养的那些个女人,府里的不必说,罪人家眷自有律法处置,外头的这两个女人,饶是自己平日对她们百般宠爱,一听闻消息,立时便做鸟兽散,带着自己往日赏她们的珠宝财物,转身就给别人当外宅去了,连一滴儿泪也没有掉。这些事,都是他在江南的旧仆写信告知的。
郑廷棘实则也心知肚明,这些欢场女子逢场作戏,心里贪图的也不过是自己的财势,然则好歹露水夫妻也做了那么久,竟连半点情分也无。
到了落魄潦倒的境地里,他方才明白过来,这世上能真心待他的女人,大约也唯有她了。
唯有这结发夫妻,才是患难与共的人,可她却早早的病逝了,自己甚至还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这些旧事不断的翻涌上来,撕扯着郑廷棘的心肠。
骏马飞驰,风自脸颊两侧呼啸有如利刃划过,郑廷棘只觉两耳嗡嗡作响,胸口气血沸腾。
老天让他重活一回,就是挽回这曾经失去的人,难道不是么
清泉村距离京城颇有一段路途,然则郑廷棘所乘马匹甚是神骏,一路又不停歇,平日里要走两个多时辰,今日只一个时辰便到了。
郑廷棘进得村中,方才暗骂自己草率,他并不知宋家在何处,来时却也忘了问。
无奈之下,只得在村中四处打探,这方撞到了宋家门口。
村中人见这老宋家,前一日才有个乘坐轮椅的清癯贵人造访,今儿又有个骑乘着高头大马、一袭华服的俊秀公子前来,不由越发惊奇,都暗道这老宋家是交了什么鸿运,让城里的达官贵人如此惦记。
郑廷棘到了宋家,还未下马,就见篱笆门上拴着锁,不觉有些发蒙。
一旁有那好事看热闹的村人,便指点他“这位公子爷,宋家父子两个连着老娘一起到镇上采买去了,就他家媳妇和姑娘在。如今这姑嫂两个都在村口河边浆洗衣裳,你要寻,就出村顺着河道往下游去,有一大片浅滩的地方就是。”
郑廷棘心烦意乱,随口道了一声谢,又骑马前往。
出了村子,依着那人所说,顺着河流往下走去,不出半里路程,眼前豁然开朗,果然好大一片浅滩。
浅滩之上,聚拢着许多村妇,老少不一,皆蹲在地下使着捣衣棒,咚咚声中夹在妇人们的嬉戏笑语,倒好一派溪边浣衣图,颇有些田园野趣。
郑廷棘心中有事,自是无心观赏,眼神在这些妇人堆里流连,寻找着宋桃儿。
少顷,他便看见了宋桃儿。
她在河道转弯处,独自一人蹲着,手里握着一柄枣木棒槌,一下下的捶着摊在石头上的衣服。
郑廷棘微微干咽了一下,迈步向她走去。
宋桃儿今儿穿着一领粉桃色细布扣身夹衣,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节嫩藕似的雪白胳臂。她梳着乡下姑娘常见的发辫,两鬓碎发滑落,遮住了那光洁的面颊。
她全神贯注的洗着衣裳,并未留神周边的动静。
郑廷棘一步步的走至她身侧,满目痴迷的望着地下那娉婷身影,轻轻唤了一声“桃儿。”
宋桃儿不防竟有男子呼唤自己的名讳,蓦地一惊,抬头望去,见到是他,手臂一软,那捣衣棒便滑脱入水。
她站起身来,慌忙后退了几步,便踩在了水里。河水没过鞋面,打湿了她的绣鞋。
郑廷棘一眼一眼的看着她,目光之中满是贪婪与迷恋。
已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她了,前回在宋家食肆里,惊鸿一瞥,她便躲到了后厨,并没有好好的看过她。
眼前的宋桃儿,便是上一世初嫁他时的模样。她的面容光洁饱满,一双菱唇红润润的,让人情不自禁的就想咬上去,清澈明亮的眼眸之中,满是震惊错愕,映出他的影子。
一时里,郑廷棘几乎就要忘了此行目的,满心只想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倒是宋桃儿先开了口“二二少爷,您来这儿,有什么事么”
两人隔世相见,她几乎忘了该如何称呼他。
郑廷棘当了她一世的丈夫,却从不许她喊他的名讳,只准她唤他夫君、相公。
宋桃儿记得,有那么一回,两人起了些争执,自己一时气恼,便直呼了他的大名,惹得他动了雷霆大怒。郑廷棘怒不可遏的向她吼着,他是她的夫,她的天,她永生永世都不配喊他的名字。那一次,郑廷棘将她锁在房中,足足一个月没准她出门。后来还是赶上中秋,老太太开口,才把她放了出来。
宋桃儿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只是望着眼前的男人,又问了一句“您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她的畏惧,在郑廷棘的眼中,却成了羞怯。他就爱看她这幅模样,那时候两人新婚,她便是这般样子。之后,不知怎的,两人越处越僵,她说话时再不会看着他,也不在意他去了谁的房里,秀丽的容颜上总是如死水一般波澜不起。
听她问起,郑廷棘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脱口而出道“我来,来瞧瞧你。”说着,又见那地下筐中大堆的衣裳,不由皱了皱眉,说道“桃儿,咱们即将成亲了,家中怎么还让你来做这些粗活”
他是娶过亲的人,也见过许多族亲出嫁,晓得这些姑娘们临出阁之际,无不是在家中听从女性长辈的教诲,又或是绣着嫁妆。
这话一落,原就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洗衣妇人们,顿时如锅里滚开了水也似,叽叽喳喳起来。
前不久,郑瀚玉来宋家求亲的事儿,大伙可都看在眼中,今儿又见这么个画里一样俊俏的公子,跑来同宋桃儿说成亲,哪儿有不好奇的
众人七嘴八舌,讲什么的都有。
宋桃儿只觉羞赧不堪,浑身上下都滚烫不已,只想掘个地缝钻将进去,躲开这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她壮着胆子向郑廷棘说道“二少爷,这儿说话不方便,咱们到一边去。”说着,便当先一步走开。
郑廷棘牵着马,跟在她身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待两人一走开,余下这些妇人更没了顾忌,越发肆意谈论起来。
“你们说说,这老宋家的闺女,咋就这么招人稀罕这京城里的贵人,一个个争着娶”“前儿来的那位爷,就是少见的美男子了。今儿这位公子,活脱脱就是那戏台子上的潘安。当初我要是碰上这么个男人,立马就答应嫁了。这宋家丫头,怎么瞧着好似还不高兴呢”“你快拉倒吧,你瞅你那老样子,你家那三寸丁肯娶你就是造化了”
众人正说得痛快,宋桃儿的嫂子杨氏忽然过来。
却原来,她适才小解,走开了片刻。
一见她回来,众人唯恐天下不乱,忙告诉她“宋家大嫂子,你那小姑子跟一个俊俏公子钻树林子去啦你还不快去寻寻,晚了还不定弄出什么事来呢”
杨氏一愣,只当来了歹人,自地下抄起捣衣棒,就依着众人所指方向,跑了过去。
郑廷棘随着宋桃儿走到了河畔的杂树林中,林中静谧,唯有两人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嚓嚓脚步之声。
走了片刻,宋桃儿方才停了下来,回过身来。
郑廷棘满面春风,笑望着她。
他眼下的心境快活极了,郑瀚玉果然是在骗他,桃儿怎会忽然要嫁他四叔呢
却听宋桃儿软糯的嗓音响起“二少爷,咱们的亲事,就算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九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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