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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父子三人回至清泉村家中, 一路无言。
刘氏与杨氏有些诧异,今儿时候尚早,这三人怎么就回来了
宋桃儿只喊了一声“娘, 嫂子。”便进了她那屋。
刘氏接了丈夫手中的篮子,揭开苫布却见底下只有宋大年的衣裳和些杂物, 便问道“早上走前儿, 我嘱咐你买的东西,咋都没买”
宋大年摆了摆手, 没有言语,径直走到堂中上首在椅子上坐了, 沉着脸不发一语。
杨氏看这情形不对,走到宋长安身侧,想问几句, 便被宋长安拉到了房中。
见儿女皆不在跟前,刘氏走到宋大年身侧, 替他倒了碗水, 低声问道“咋地了一个个都皱着眉头。”
宋大年将水喝了大半碗,擦了把嘴,便将今日之事告诉了浑家一遍。
刘氏颇为纳罕, 在一旁坐了, 看着她汉子, 问道“那可咋整你原先说国公府看不上咱丫头, 我也没放在心上。如今咋又钻出来这个事儿”说着, 不由又埋怨起宋大年“都赖你, 当初糊里糊涂的就换了庚帖。弄到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境地,叫咱们闺女咋办”
宋大年本在烦心, 又听娘子牢骚,不免烦上加烦,言道“你且让我清静些,只顾烦恼,也无什么益处。”
刘氏张了张口,但看丈夫愁云满面,心中又感不忍,只叹息了一声,“这可该怎生是好。”
宋大年起身,在堂屋之中来回踱步。
西方天际忽飘来几朵阴云,将一片晴空遮的严严实实,院中凉风四起,顿时就落下万千雨点。
风将雨丝吹进屋中,落在人身上,颇有几分寒意,然而两人却皆没起身去关门。
半晌,刘氏禁不住开口道“不然,既然郑家少爷口口声声要娶桃儿,可见他对桃儿是有些情意的。咱们之前所以发愁,不过是怕闺女进了国公府遭人白眼儿。如今,既然这二少爷喜欢咱桃儿,那桃儿就嫁给他,也是顺水推舟的一件美事”她话未说完,就见丈夫满面阴霾的瞪着自己,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宋大年切齿道“我今儿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会把闺女嫁给这等浪荡子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也寻人打听过,这郑二少爷品性实在不好,小小年纪便穿街过巷的养老婆。京城好几家窑子,当红的窑姐儿都叫他包了。咱桃儿是个老实孩子,嫁给这样一个人,那日子能过得舒坦再说了,你今儿是没瞧见,那大少爷都不拿正眼瞧我们的。咱是桃儿的娘家人,他不将咱放眼里,桃儿在他心里能有多少分量两日新鲜一过,还不是看的马棚风一般了。”
刘氏原怀了满腹希望,听了汉子这一番话,又心灰意冷,不觉掩面抽泣“我这闺女,咋命就这么苦”
宋大年看着门外大雨,面色沉郁,片刻说道“我是桃儿的老子,总没有闺女吃了亏,老子却不出面的。这般,明儿天亮,我就拿了桃儿的庚帖,去国公府一趟,同他们说个明白。我想着,国公府那么大个门第,总该讲些道理。”
刘氏只觉希望渺茫,却又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索罢了。
宋桃儿自不知爹娘的打算,她回至房中静坐了片刻,天上便落下雨来。
她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子,冷风夹着雨丝吹拂在脸上,凉森森的。
西墙根下面,开春时她洒的一些凤仙花草籽儿,如今已陆续开花,凄风苦雨之下,被打的垂头丧气。
眼下看来,父亲并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然而国公府权势熏天,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招惹的起的,硬碰硬只能是鸡蛋碰石头。
那不然,索性就跑吧
这念头只在宋桃儿心中一晃,就被她压了下去。
且不说没有盘缠,她一个孤身女子,无亲无靠能跑到哪里。这逃跑,同当姑子又有什么不同最终,仍然是给家中招祸。
娇软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轻颤,她只觉得心头苦涩不已。
上一世,她的姻缘就仿佛是阖家不幸的根源,到了这一世,这局面也并没有什么变化。
倘或,倘或她能有个靠得住的人,能制住郑廷棘的人,那就好了。
宋桃儿轻轻吁了一口气,拍了拍有些热的脸颊,重又关上了窗子。
胡思乱想什么呢,这一时半刻又上哪儿去寻这么个人
这一晚,宋家众人一宿难免。
隔日起来,风停雨散,院中一地泥泞,只是那些草花昨夜经了雨,倒越发精神了。
宋桃儿起来梳洗过,出门帮衬母亲家事。
昨儿一晚上,她想明白了,只是这样愁眉苦脸,也是于事无补。倘或当真无路可退,那国公府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情愿再闯一遭。好歹,国公府里魑魅魍魉她也算是心里有数的,总不至于再如上世那般束手无策、处处被动。
至于郑廷棘
宋桃儿眼眸微黯,轻轻抿了抿唇。
这厮的风流脾性,她是知道的,要不了几日,那后院之中必定又是美妾如云,她总不去理他们就是了。
不论如何,她都要护着自己的家人一世平安。
宋桃儿走到厨房,只见烟筒白烟憧憧,便晓得母亲已在做饭了。
她快步入内,果然见刘氏正在照管锅台,大锅之中,白汤滚滚。
宋桃儿见着母亲面容略有些憔悴,两只眼下一片阴翳,心头猛地一揪,便知必是为着自己的事。
她上前低低唤得一声“娘,还是我来。”
刘氏抬头望了她一眼,口唇微动,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息“你去把葱油饼子摊了,油面我已和得了,就在那青瓷缸里。今儿是为着你的事,可得让你爹早饭吃饱了。”
宋桃儿依着娘的话去摊饼,一面问道“爹要做什么”
刘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你爹今儿要到国公府去,同他们当家的老爷退了你这门亲事。”
宋桃儿微微一惊,不由道“爹”
刘氏兀自说道“你爹说了,他是你老子,闺女有事,老子当然要出面。没有叫你吃亏,一家子人都乌龟缩脖子的道理。桃子啊,你放心罢,爹娘不会叫你吃那个苦头去。咱们虽是庄户人家,硬骨头还是有两根的。”
宋桃儿只觉鼻子蓦地一酸,忙垂首揉了一下眼睛,轻轻应了一声。
她本已打算好了,到了实在不成的地步就把自己豁出去,可却忘了家人也是会护着她的。
大约是一个人太久了,早已忘了她是有家人可以依靠的。
又片刻,杨氏也赶来帮忙,三个女人忙忙碌碌将早食送到了堂屋桌上。
宋家父子两个早已起身,下地看了一眼今年作物长势,赶着早食上桌前回至家中。
一家五口坐下吃饭,众人皆知今日宋大年要进京去,气氛不免有些沉闷。
待用过了早食,宋桃儿去厨房烧汤刷锅,她本想跟着父亲一道去,却被宋大年斥了一句“没嫁人的姑娘家,跑到男人家里去做啥叫人知道了,又四处学嘴”便也罢了。
宋大年自回屋中取东西,宋长安便在院里套车。除了庚帖,还有往年老国公爷送来的一些财物这些年了,竟是分文未动。
正当忙碌之际,宋长安忽听门外一阵车马喧闹之声,便抬头望去。
却见一辆华丽考究的马车停在门首。
宋长安那两道浓眉顿时拧做一团,他之前听娘子说起过前儿的事,只道这国公府不知又派了什么人来找麻烦,不觉将赶驴的鞭子攥在了手中。
马车停靠稳当,车夫下来走到后方打起一道帘子,却从车上抽下一道板子,正接着地面,成了一道斜坡。
宋长安越发好奇,心里忖道,这国公府就是花花名堂多,不知又是个什么讲究。
片刻,他只看那车中竟有个小厮推下一名乘坐着轮椅的男人来,地下侍立的车夫甚是紧张,双手接着,才将那男子连着轮椅稳稳放在地下。
宋长安颇为讶异,却看小厮竟推着那男子径直向这边行来。
待行至门上,那男子望着宋长安,莞尔一笑“敢问,这是宋世叔府上么”
宋长安愣愣看着这男子,他面容清癯,发如墨染,只用一条水蓝色带子束着,虽是简练,却显着随性洒脱。
他披着一领大氅,膝上盖着一袭毡子。那大氅不知是什么牲畜的皮毛所制,雪白光洁,罩在男子身上,仿若一团光晕。
清泉村亦有能干的猎人,巧手的皮革鞣匠,宋长安却从未见过这样华美精致的皮毛。
男子身上装饰无多,却贵气非凡,风致出众。
看宋长安没有言语,那男子又笑问了一句“敢问这位先生,这儿是宋大年宋世叔府上么”
宋长安回过神来,他已猜到眼前之人如此做派,必是国公府来,原本不待给他好脸色,被他那双狭长的眸子凝视,竟不由自主道“是,宋大年是我爹。你你有什么事”
那人微微一笑“叨扰了,请去上覆一声,小侄郑瀚玉求拜。”言罢,竟自袖中取出一封帖子,交给一旁的小厮。
小厮甚是伶俐,双手接了,跑上前来,又双手递上前来。
宋长安读过两天书,也曾见过几个客,晓得这是拜帖,满腹狐疑接了过去,打开看了一眼,不由微微一惊,便丢下一句“你且稍等。”转身往屋里快步走去。
不知怎的,他对国公府的人素无好感,可眼前此人却偏偏生不出什么恶感。
小厮莲心看自家爷屈尊降贵亲自到这乡下地界儿来,本就十分的委屈,如今又看这乡下人连屋都不让进,就把爷丢在院中,委屈又变成了十二分,禁不住低声嘟噜道“爷,这些乡下汉子好生无礼”
话未说完,却见郑瀚玉将手一抬,他便立时住口。
正当此时,莲心忽听得“哐啷”一声,吓了一跳,忙扭头望去,却见一名妙龄少女正蹲在地下捡拾瓷器碎片。
那少女低垂着头,额上的乌发垂散遮住了容貌,但看那袅娜的身姿,领口处露出的白净脖颈,便也知是个美貌女子。
莲心正出神,却忽见自家爷已磨着轮椅的轮子,向那边过去了。
郑瀚玉到了宋桃儿跟前停下,温言道“你还好么仔细扎了手。”
这口吻,倒像极了两个熟识之人的久别重逢。
宋桃儿手上微微一颤,果然被一片碎瓷划破了指尖。
郑瀚玉便看着那嫩葱也似的指尖慢慢的沁出了一颗红色的樱桃来,眉间轻皱,取出一方白绢丝手帕,捂在了她的手上。
宋桃儿之觉两颊滚烫如火,愣愣怔怔的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他的眼眸。
郑瀚玉望着她莞尔“不包好,还是要出血的。”
宋桃儿亦是怔怔然的望着他,只觉着他笑的好看极了,宛如一道春风拂面而来。
记忆里,他很少这样对着她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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