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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骂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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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这事还要应付,曾馨还在眼前呢,得给人留个好印象。

    阿光不好再多表露出烦乱情绪,面上做出个期待神色,率先走到大厅中间的楼梯口,才恭敬地招呼“三小姐,那咱们就站在这儿,行吗”

    “好。”曾馨应了一声。

    人群围成一圈,又让出通路给她过。

    不论旁人如何杂乱,阿光都不看在眼里,只是望着曾馨慢慢走来,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在别的场合,见过曾馨几次。那时节里,她都把背直直挺着,头微微扬着,目光朗朗的,面上总是带着几分笃定的笑意。而眼下,她的面色却有些阴沉,眉宇间压着一股子郁闷,一看便知有些心事,可是她没心思隐瞒。

    “她这是给谁脸色看”阿光心里默默好奇。

    待曾馨在阿光身边站定了,再次抬起眼,目光扫过场地中各色女女男男,最后把眼光定在了顾影身上。嘴角一勾,眼底却发冷,像是有什么不平,却不是冲着顾影这个人,而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阿光见状,悄悄盘算

    “影子既然能和我说起局势,想必在场这些权贵门第的当家小姐们,也都知道李大帅的打算了。戏神仙是在她说完之后才来叫我的,可见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一定能成。

    “我刚还在恨,戏神仙拿捏我们贫贱的人;现在看看,她可也没有放过这些富贵之家啊。

    “她自己早早选了巩季筠做化身,就是要借李大帅做大总统的东风,她好在凡间活得安稳。而曾家是前朝传下来的,近年来的时局动荡,不同于以往,让她们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波澜起伏。

    “也难怪,以往忠于一个皇上,就可以保几代家业平安;如今真要五年十年换一换朝廷,再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道该跟谁走,才是最稳当的,就必须得冒险押宝了吧

    “我看多了戏台上的黄袍加身,那都是古人做过的先例。这些世家大族,也可以扶持对她们有利的人,反正是轮替做江山嘛。若是这样,倒也有希望能赢过戏神仙。

    “可是,不知道她们对付戏神仙的决心是不是坚定,而我这等身份和能力,定然也帮不上什么,只得留心细看,伺时而动。”

    他这边也没有起范,只是静静站着想事。曾馨因为第一次和他搭档,便上下多打量了他几眼。心说“原先我没入局,只是听江湖传言,他明知道东家折腾人,还是咽下了,可见是个识时务,能屈能伸的主。镜儿胡同那边,流氓无赖虽然多,但长久看戏的,都是破落门户的子女,眼光极高。能入了她们的眼,无论是做戏,还是做人,还真是得有一套。今儿既然见了,我就得亲自试试他。”

    看周围的各家小姐公子,把大厅围了个满满当当,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两人身上,她就先开了口“杜老板。”

    阿光急忙行礼“不敢。请三小姐吩咐。”

    “咱们两个没搭过伴,我最近也没上台,只怕贻笑大方。来个入门的活计,能稳当些。”

    “正是呢。依三小姐的意思”

    “就铡美案吧”

    阿光刚要点头应下,只听人群里有女子的声音笑着截断

    “不成不成。这么个灯红酒绿的场合,曾三娘却要打打杀杀的,有点不合适吧”

    “对啊,换一个吧”

    “杜老板,您也帮忙想想。”

    曾馨只是淡淡一笑,笑容里有些不屑,却也没解释什么。

    阿光忽而想起,他听说李大帅好像就是抛弃糟糠,另娶高门公子,这才扯旗发家的。曾馨态度这么明显,定然是因为看不上李大帅的为人,也反对这样无情无义之人身居高位吧。

    他想着如今的情势总统逃遁,李大帅黄袍加身,兵困平州城,周围是不是会有其他的大帅、司令什么的,对此不服说不定,以后还要有四面八方好几队兵马

    有了,这不是现成的戏吗

    他冲着曾馨道“三小姐,有个入门的活儿,您指定会。咱们两个搭一段,又显得热闹。”

    曾馨反问“什么”

    “大保国。”

    曾馨微微一愣。

    她倒不是因为不会,而是有点意外。他竟然能在片刻之间想出这个来,比铡美案更合适几分。

    这确实是生、旦、净的入门功课。剧情也简单老皇上去世,只留下李太后和襁褓里的小太子。奸臣李良是太后之母,她哄骗太后禅让皇位给她。忠臣杨波和徐燕昭看穿诡计,劝谏太后,可是李太后被母亲蒙蔽,一心要让出凤椅,和忠臣有了口角,闹得不可开交。

    李良姓李,李大帅也姓李。先哄骗,后出兵,非要自己坐这个江山,倒也很像戏里的大奸臣。

    而她要演净角,演的是徐燕昭。拿着先皇所赐的铜锤,在金殿上就把李良打了一顿,并直言斥责奸臣,想想还怪痛快的。

    思绪到这,曾馨嘴角才露了笑。

    “杜老板,您的起腔。”

    阿光敛起袖子来,行了个戏台上的福礼,才把脸孔向外,稍微清了清嗓子,提起声来叫了一声

    “大胆”

    眼光一抬,方才还温顺的青年,顿时成了气势十足的年轻太后。双唇开启,字字如珠玉。

    “徐杨做事太伤情,敢在金殿打皇亲”

    曾馨把头一扬,更有几分傲骨“皇亲国戚不敢打,打的是篡朝谋位臣”

    旁观者中,有人叫了好,就有人跟着叫。本就是自娱自乐的一段戏文,阿光和曾馨各有各的心事,唱着这段,只管自己痛快,丝毫不需要考虑旁人听不听得懂,叫好声和打拍子在不在点上。

    但顾影在下面听着,知道这是冲着谁。

    在场的虽然大半都是李大帅的追随者,可只有她一个是穿军服来的,真正的亲信。

    她们可以装聋作哑,但她,不行。

    她从口袋里取出白手套来,慢慢戴上,在戏文的激烈言辞里,把手指整整妥帖。

    “阿光,你这麻烦找得大了些。若你非要学李香君,给我来一出骂筵,想必也准备好了后果。我不介意把奸臣做到底,那你这冰肌雪肠,就演到底吧。”

    她把眼神放冷,大步走上前去,拨开人群,突兀地打断了戏词。

    “二位唱这样的戏文,是何居心啊”

    一个偌大的厅堂,戛然静了下来。

    “不说话”她似乎是不经意的小动作,手指在腰间的枪套上来回摩挲,“就是默认的意思”

    阿光往前一步,眼神里写得满满的明白。一张口,却把话说得不明白。

    “顾副官,戏码是我选的。怎么了”

    顾影嘴角一勾“现在才问刚才盘算什么呢”

    阿光“嗤”一声笑了。

    “刚才顾副官忽然打断,我在戏里还没出来,差点喊了旁边的宫娥内侍,把您拉下去斩了。好险想了又想,这才没有失礼,副官勿怪。”

    素手一抬,似是给自己压惊,扫过自己胸口,轻轻拍抚。指尖埋没入衣裳边缘的貂毛之内,又探出来。深色的皮毛,更衬得那手又细又白,玉雕的一般。

    别人看到的,是他放肆挑衅;顾影看到的,是这毛皮和巩季筠的一般无二,可见是同一块料子,缝在两件衣衫上。

    她心说“巩季筠做了这么一块大披风,把剩下的边角料赏给你,你就满意了”

    又想着“就这么不相信我保得住你非要扒紧了巩季筠讨好,是在主动给她做人质,好让她膈应我”

    最后,还是得拿定主意。

    一声“来人”会场外警戒的兵鱼贯而入。列着队,举着枪,皮靴子踏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见她要来真的,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出声劝道“顾副官,这阵仗有点过头了吧不过是大家私下里唱了几句戏,若是有什么不妥的,您直说就是。怎么就闹到这个份上”

    “唱戏”顾影冷着脸反问,“有多少个歌舞升平的好戏不唱,单挑这字里行间影射时局的,在我面前阴阳怪气”

    这顶帽子扣下来,人人自危,纷纷推脱和解劝。

    “哪儿能啊这不刚才说了,只是一出入门的戏码”

    “顾副官是不是太紧张了哪有这么个意思消消气,其中一定有点误会,说开就好了。”

    顾影冷冷环顾“我自有分寸,不会搅扰各位。”

    戴着手套的手指,直指向人群中心“今日盛会,往来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是什么把这戏子,给我丢出去”

    阿光微微眯眼,望着她冷漠的神色,一时拿不准她是真气着了,还是又用借着他的名义在发作。可他也不紧张,甩甩手不许那些女兵近身,白她一眼,直接就往门外走。

    “慢着。”

    顾影特意等他走过去,才慢悠悠地叫住。

    “顾副官,又有什么吩咐”

    阿光心里有气。

    他转过头,含着满眼的火苗望着她,心里想着“无论是假装还是真心,你个寿衣店家出身的女儿,却口口声声指摘我是戏子,装出一副上等人的模样。可知如今,这平州城上上下下,都在戏神仙手里挣扎,你自己又好到哪去”

    顾影见他的眼神,反倒是一笑。

    “就知道你还不知错。新时代过了这么些年,你们这些唱戏的,还活在古代的戏里,想着赚个忠于旧朝的名声。我成全你。”

    曾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说几句,耳听顾影指桑骂槐,终是决定不忍下去,快步往二人对峙的地方走来。

    可她走得晚了,半道上就听见顾影下了令。

    “那谁,去找两个男兵,把他的衣裳鞋袜给我脱了。”

    曾馨双眉一竖,快步赶上去斥了声“你敢”

    “我不敢。”顾影淡淡一笑,“曾家夫人已经在支持大帅的联名信上签过了字,曾三小姐和我们李家军是同伴,我不能冲着您。但是,谁让他也撞上来既然他一片冰心,定是不怕冷的。还穿这棉衫毛皮做什么”

    曾馨反问“打狗还要看主人,他是巩季筠带来的,就凭你随意处置了”

    顾影抬起眼,望了远处动也没动一下的巩季筠,又回望曾馨,轻轻一笑。

    曾馨顺着她的眼光,也看到了抱臂旁观的巩季筠,顿时有些不解的神色,从脸上拂了过去。再看阿光,已经自己动手,解下了短褂摔在地上,又冷着脸,去解长衫的肩扣。

    她实在不能由着事情这样发展,抬手叫停。

    “都别闹了”

    她大步迈过去,急匆匆从地上捡起那短褂,胡乱往阿光手里一塞,转头对顾影昂然道“顾副官,今天这事纯属误会,不过是随口唱段戏,不想就犯了尊驾的忌讳。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计较了,放他一马行么”

    顾影仿佛没听见,闲适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声不吭。

    曾馨目光清澈,态度也很干脆“顾副官可能没听明白。我方才的意思是,今天这事,着落在我的身上。若有得罪副官之处,它日定当登门致歉。只是,戏伶们讨口吃的、有点脸面,实属不易,还望顾副官高抬贵手,放过这位杜红鹃。”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她本来说得流利,却在最后要说人名时,忽然刹住了话头,稍一迟疑才说完了。

    顾影倒没注意这个。她听这话里的意思,就觉得仿佛有根针,在她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让她立刻皱了眉。

    “奇怪了刚才巩季筠那般做作,我都不信,怎么曾三小姐这几句说出来,我心里的戒备就比防空警报还响”

    作者有话要说顾影c玩梗,谢绝参观

    曾馨你看我信吗

    顾影我忽然发现,情敌越来越多了

    修改完后,这筵总算是骂完了擦汗

    在桃花扇里,李香君也是在很冷的天气里,被丢出去了。

    阿光是明白这个梗的,但是顾影这戏子的称呼,是过不去的且等秋后算账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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