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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家”程珍雪的眉毛高高地挑起。
程珍秀顿时哑言, 是啊,哪个家,云飞苑的家, 还是直接搬到学校宿舍去跟着爸爸住,哪样都不现实,程珍秀不再纠结。
老房子借二叔住了半年,他们一家搬出去没几天,里头乱的很,废弃的杂物很多,除了程老头程老太住的房间, 其他地方几乎没法下脚。
程宝菱开始庆幸不用再住老房子了。
程老太夫妇晓得老大媳妇在外面发了财,这人会挣钱了,就有了气势,何佩瑜做了这几年生意, 一个女人独自撑着, 发号施令, 身上的气势一年比一年盛。
两人再也不敢在这个大儿媳妇面前叽叽歪歪, 程老太甚至还去屋里拖了两张木椅子出来给儿子媳妇坐。
担心儿媳妇嫌脏, 她拿围裙摆擦了擦, 笑道“佩瑜,刚回来,累着了吧, 坐着歇一歇。”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给四姐妹吃。
程宝菱感慨万分, 从小到大,这还是程老太第一次给糖她们姐妹。只是这糖来的太晚了些,她们都长大了,不再需要糖了。
最后是在爸爸恳求的眼神下, 大姐接了程老太的水果糖。
没过多久,二婶派遣宝妮过来。
宝妮今年读初三,长高了许多,眼睛上架着无框眼睛,整个人沉静了许多。
她说“大伯,大伯母,我爸妈在家里做饭,请你们一家人过去吃中饭。”
“那行,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程老头程老太没有要动身的样子,程安国道“爸妈,一起过去吧。”
宝妮连忙道“是啊,爷爷奶奶,一起去吧,饭快熟了。”
锁好门,众人一起去宝妮家。
堂姐妹好久没见面,刚开始有些生疏,说闹几句,又恢复了像从前一样好。程楠拿着宝妮的眼镜打量,“有点厚啊,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宝妮道“就去年啊,作业多,每天上晚自习到九点钟,教室的灯不够亮,不近视才怪,我们班有十几个近视眼。”
镇上中学的条件有限,中学生住校近视的特别多,程宝菱深有体会,前世她就是个大近视。
二叔家的新楼很气派,右边预留一个车库,车库里面放着一辆拖拉机,门口贴着红彤彤的对联与门神,廊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
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出这家的日子过得欣欣向荣。
二叔这个人肯干活,会挣钱,有木工活儿时干木工,没活时开拖拉机给人拖货,刨开他爱打牌的坏习惯,至少在村里人眼中是个有本事的人。
程珍雪问道“宝妮,你爸现在还打牌吗”
宝妮回道“打啊,但我妈看得紧,还去别人家里闹过几回,现在我爸收敛许多,最多有时候打个小牌。”
程珍雪在心里计算了下账,“那二叔还挺能挣钱的嘛”
宝妮道“我哥都要说媳妇了,总不能让新媳妇住旧房吧,怎么样也要盖个新房子。”
说话间就到了门口,二叔两口子迎出来,“大哥大嫂回来啦”
童娟亲昵地拉着珍秀姐妹进屋,笑吟吟道“你们姐妹越长越好看,跟城里人一模一样。”
何佩瑜把带来的年货交给她,童娟“哎呦”一声,“怎么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别这么客气了。”
这个年货照旧是红桃k,乡下过年宰猪杀鸡,不缺肉,何佩瑜懒得麻烦,统一红桃k,反正是上过电视的好东西。
程老太觉得红桃k不好,童娟却觉得好,拿得出手,每年何佩瑜过年拿回来的红桃k,童娟在初二这天,原样拎回娘家拜年,比起别人拜年用的饼干罐头,觉得备有面子。
团年饭晚上吃,所以中午这顿饭就不用那么正式,一大锅子筒子骨炖莲藕,莲藕炖烂后,呈粉色,连带着骨汤也染成了粉色,再就是一筲箕小青菜,茼蒿、香菜、大白菜等等。
程宝菱问“二婶,有没有红菜苔啊,我喜欢红菜苔下火锅里吃。”
童娟笑道“有,我去菜园子里掐。”
这倒不用,程宝菱站起来,“我自己去。”
童娟没有争着去,把宝妮一指,“跟你妹妹去。”
宝妮跟着程宝菱出来,红菜苔冒出尖儿,今年的天气比去年要冷,还没打出花骨朵儿,掐了一把,每根都嫩得很,直接生吃没问题
程宝菱没忍住,剥皮直接吃了一根菜薹。
宝妮笑话她,“你在城里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看到红菜苔这么馋”
“这个比菜场买的好吃。”
两人摘完红菜苔,拿到厨房。宝妮坚持要自己洗,“家里没热水,别把你的手给冻坏了。”
大圆桌,人人有座。
只是程宝菱看了一圈,他们老程家的长孙殿下哪里去了。
二叔吩咐宝妮,“喊你哥起来吃饭。”
宝妮“我不去,我喊不动他。”
她哥沉迷于游戏机,日夜颠倒,就没按时吃过饭。
程安民把手里的酒瓶一放,“造反了,我自己去喊他。”
当爸的余威还在,程志远乖乖起来吃饭。
只是他蓬头垢面,里面穿秋衣,外面套一件大棉袄,脚上趿着拖鞋。何佩瑜和几个女儿当没看到,程安国不禁皱眉,志远这个孩子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他这一皱眉,落到程安民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看大哥家的四个侄女儿,光鲜亮丽,再看看自己家儿子不成器的样子。他的怒气从脚底板涌上脑袋,当即骂儿子“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也不喊人,天天待屋里长蘑菇啊你,哪家的小伙子像你这么没出息,老子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啊。”
程志远缩着脖子不吭声。
程老太见不得孙子被骂,立刻护上了,“安民,志远他还小,以后会改的,等结婚了就好了。”
“结婚”程安民冷笑一声,“谁看的上他,跟他结婚,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啊”
程老头把筷子重重地搁在饭桌上,沉声道“安民,饭桌上不训孩子,等吃完饭再说。”
一直没有说话的童娟开口了,“爸妈,你们就别再惯着志远了,你看他现在像个是样子,二十多岁的人了,长这么大,硬是没给我跟他爸挣回来一分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再这样下去,等我跟他爸不在了,他靠谁去,难道靠出嫁的妹妹养活”
程宝菱看着缩着一团的堂哥程志远,这孩子确实惯坏了,既可恨也可悲。
请了别人来家里吃饭,自家人却吵起来,这个待客之道让人尴尬。
程安民给大哥大嫂赔不是,“实在是志远太让我失望了,去年下半年他跟别人打架,差点进了局子,我都不好意思跟你们说,唉”
童娟拿眼睛瞪程老头程老太,她儿子小时候懂事听话,就是让这两个老的给宠坏了,真恨啊。
长辈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程宝菱一点都不关注。二婶炖的筒子骨莲藕挺好吃,吸骨髓,吃莲藕,喝汤,她吃得认真,再看看身边坐的宝妮,也自顾自吃得欢实。
挺好,糟心事儿不往心里过,这是难得的境界呀。
吃过饭,二婶请了两个邻居过来,组了一桌麻将打发时间。
女人们上桌子,程安国、程安民两兄弟没参加,两人去了后院说话。
跟请兄弟说话,程安国没有饶圈子,直接问道“爸妈什么搬过来”
程安民打哈哈,“等家里收拾好了再说。”
“我家那老房子快住不得人了,爸妈在里面住我不放心,你给我个具体时间,他们什么时候能搬过来。”
“这,志远要结婚,家里地方不够。”程安民支吾道。
“什么叫不够啊,腾出一间屋子给两个老人住还不够吗安民,你得讲良心,从我结婚后就分家搬出去,爸妈跟着你过了二十多年,两个壮年劳动力帮了你多少忙,除非是农忙时候,你家里的地全是爸妈在替你种,哦,现在老了,儿子盖了新房,连间屋子都没得住。安民,我们都是做父母的,你这样做,就不怕志远等你老了不能赚钱了,把你赶出去吗”
程安民叹气,“是童娟,她跟老两口不合,为了家庭和谐,我这没办法呀。”
“我不管童娟,我只管你,你是儿子,从法律上来说,赡养老人是子女的义务,儿媳与女婿没有这个义务。总之,你要给爸妈安置一间房。”
“大哥,你现在经济条件比我好,干脆你把爸妈接过去住得了。”程安民厚着脸皮说。
“住哪里我在学校教书,学校一间小宿舍能安置爸妈吗住你嫂子那里,爸妈是我们的爸妈,不是她的爸妈,我没资格要求她。安民,做人不能太自私,这些年爸妈帮了你不少忙,志远宝妮两个也是两老带大的,我也没让你吃过亏,这些年,就算家里再穷,我每年也有给两老钱。当初我们分家,请了村长与族里的几个长辈来见证过,我没有跟你争什么,爸妈的白事也是我们一人一个。你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要请村长跟长辈们上门说话了。”程安国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程安民听得心烦,心道大哥做了这多年老师,长篇大论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他没道理反驳大哥,只是想着大哥一向忠厚老实,要是能把爸妈接过去养再好不过了。
没想到,老实的大哥这回不肯吃亏了,不但不同意接两老过去,甚至还把自己当学生一样训了一顿。程安民闹了个没趣,“行吧,我现在这新屋也还没收拾好,等年过完了,我就给爸妈安排一间屋子,可以了吧。”
程安国点头表示同意。
兄弟俩就父母住房问题达成一致后,转向别的话题,又说了几句,就去前面看人打麻将。
程宝菱、程楠,还有宝妮三个人躲在厨房听了个全场。
真不是她们有意要偷听,中午做饭用的柴火大灶,烧好饭后,宝妮在灶膛的灰里埋了几个红心红薯。
这会儿吃过饭,她们跑到厨房挖红薯来了,冬天天气冷,厨房的门关着了。爸爸和二叔以为没人,两人就开始谈起来
一不小心就听到他们说话了。
对于自家爸爸刚才的话,程宝菱很满意,有理有据,从法律讲到事实,二叔无可辩驳。
看来爸爸参加自考很有用啊,学过法律的人才能更明白赡养老人是子女的责任,而不是媳妇的责任呀。
宝妮则深感难堪,觉得她爸爸太不是个东西了
她恨恨道“大伯说的有道理,我爸现在这么对爷爷奶奶,以后哥哥有样学样对待他,他还有什么话好说,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老呢”
程楠同情她,点头道“二叔确实做得不对。”
年夜饭以蒸菜为主,再现炒几个菜就差不多了。何佩瑜并不像以前一样去厨房帮忙,程宝菱几个当然更加不去帮忙。
童娟在厨房里忙活,程老太给她看火,程安民来厨房催了几次,“好了没,冬天黑的快,大哥他们一家子吃过晚饭还要回京市。”
童娟忍不住抱怨,“就两个人忙活,哪有这么快啊。大嫂现在就是娇客,每次回老家袖着手等吃的,连厨房的门槛都不踏进来,还有珍秀珍雪,大姑娘了,估计现在连怎么做饭都忘了吧。”
程安民道“她们一年回来一次,你怎么就这么多话说。我们盖房子,大哥可是出了不少力。”
童娟翻了个白眼,“我倒宁愿他多出点钱。”
程安民瞅了媳妇一眼,“钱都在你们娘儿手上。”
童娟瞪他,“你什么意思”
程安民嘿嘿一笑,“我可不敢有什么意思。”
童娟跟着也笑了,自从几年前程安民炸金花输了那么多钱,从此落了把柄在她手上,她管教起这个丈夫更加得心应手,程安民在她面前理不直气不壮,如今家里的钱财大权都在童娟手中。
程老太看着小儿子在儿媳妇面前软了一截,在心里叹气,当着童娟却不敢说什么。
年纪增长,脾气一年比一年小,两个儿子都被媳妇牢牢地抓在手心,除了怨自己命苦,还能有别的法子
程老太身上穿着一件酱油色的棉袄,皱巴巴,不知道是哪一年的衣服了,毛球特别多,童娟看不过眼,道“之前我给您的那件姜黄色的棉袄呢,您穿那件去。”
程老太道“我这干活,免得弄脏了。”
事实上是她觉得姜黄色太艳了,她穿着不好看。
童娟不干了,“我又不是没把您好衣裳穿,那件棉袄是我去年穿了才淘汰下来的,看着很新,您等下就回来换上,省着大哥老是怕我们亏待了您”
童娟年轻的时候,是团团脸,显得和蔼可亲,年纪上来,脸颊的肉变少,脸型变长,颧骨显得高,整张脸就看着刻薄起来,尤其是眼睛周遭的脂肪少,板着脸斜着眼看人时,瘆得慌。
程老太就有些怕童娟的眼神,嗫嚅道“知道了。”
到了吃团年饭时,程宝菱就发现程老太穿了一件姜黄色的棉袄,颜色非常跟她不搭,看着有些滑稽,她一猜要么是二婶的,要么是大姑的。
程老太似乎也觉得不自在,抻了好几次衣摆。
程宝菱不得不再次感叹男人的粗心,爸爸跟二叔是真的一点问题都没察觉到,大概老妈穿什么衣服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吃过晚饭,没多坐,一家人就打算告辞了,这会儿开车回京市最快都要两个多小时,回家后就快十点钟了。
程老头程老太跟他们一起去,路上程安国对父母说“二弟跟我说了,新房收拾好,等过完年,您老两口就搬过去新房住。”
程老太道“我们现在这样住就挺好。”
程安国“老房子败了,不好住人。”
程老太还要再说什么,程老头打断道“老婆子,你就是个没命享福的,跟着儿子住新房子有什么不好的。”
回到家,程安国掏出一个信封给他们,叮嘱道“想买点吃的喝的就买。”
程老头打开信封看了看,道“知道了,行了,你们快点回去吧,路上开车小心点。”
看着大儿子一家的面包车远去,程老太突然道“要搬去跟童娟一起住,我还不如就住这老房子”
“说什么傻话,”程老头斥责道,“我们养了安民一场,到头来还住不上他的房子”
程老太心里酸,“童娟不是个好相与的,老头子,我们干脆跟老二两口子分家,单独过吧。我们村里的李老头也没跟儿子一起住,就自个儿单独住。”
“不行,我丢不起这个人。”程老头断然道,“童娟就是嘴硬心软,你别跟她计较,一家人过日子,多让一让。你以前跟安民他奶奶合不来,日子不也过过来了吗,以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
程老太年轻时的脾气大,再加上生了两个儿子,底气足,婆婆没少看她的脸色过日子,风水轮流装,一代代皆是如此。
程老太想起往事,哀叹自己的命运,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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