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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含吹濛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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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朝脸色阴晴不定, 随即又恢复如常,睃他一眼,忽然道“选秀是你提出来的罢。”

    兰怀恩微微抬头去看她的眼, 平和颔首“是。因可解眼下燃眉之急, 陛下也正有此意。但臣的确未料到陛下会想到殿下您”

    从前储君选妃会专设一次选秀。然而皇帝一向不大看重东宫, 有次想法实是情理之中。

    不过兰怀恩自己也算是猜测。他正出神, 一抬眼晏朝已经走出几步远,连忙又跟上, 续了一句“陛下并未明确说,多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晏朝却已不再理会他。

    皇帝将选秀交给了礼部尚书杨仞以及司礼监掌印兰怀恩。眼下才三月,谕旨先发下去,紧接着秀女遴选以及入京, 到最后定选定进宫, 一系列程序走下来,费时费力, 说不定便要忙到夏天了。

    相距上次选秀已隔了五六年,后宫妃嫔不算少, 然能入皇帝心的却没多少,否则李婕妤也不会盛宠多年。

    皇帝对此兴致盎然,叮嘱了杨仞和兰怀恩好好办。

    “外头还下着雨么”皇帝面色红润,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偏头往窗外望去。

    兰怀恩回道“陛下,这方才已停了。”

    皇帝颔首, 凝神思忖片刻, 对晏朝道“朕记得江南应天府崔家,是温惠皇后母族那一支”

    皇帝极少提起来崔家。

    晏朝不知其中有何深意,先点头应了声“是。”

    “皇后有兄弟三人, 朕记得老三名崔乾,当年出京时膝下有一幼女,如今应当已至及笄之年,朕去打听过了,品貌俱佳,如今尚未出阁。从前在京时,想必你也见过她。又与你母后同族,若能入东宫也算亲上加亲。”

    皇帝抬手中无意一捻腰上的玉穗,随即抬眼看她。许是刚谈完选秀,又或许做父亲的为儿女着想婚事,皇帝的笑意很温和,此时看起来竟与望向信王时的慈亲目光无二分别。

    若晏朝当真是男儿身的太子,此刻应当是稍有些动容的。可她自进来时心弦一直紧绷着,目下皇帝果然说起来她的婚事,自是半分欢喜也无,满心的震兢和无措。

    “太子觉得如何”

    皇帝见他垂首,只当她是羞涩,可思及堂堂东宫后院如此冷清,又耐心问了一句。

    杨仞乐得见这样的情景,安安静静坐在下首喝茶,不发一语。

    他知道皇帝在考虑什么。崔家未出过权贵显要,且当年立温惠皇后时便已做好万全之备,是以崔家一直在皇帝鼓掌之中,直到十年前温惠皇后崩后才离京。

    如今仍是如此。于皇帝而言,崔家较好控制。

    但若要杨仞自己来考虑,崔氏女素来以品行纯良闻名,于东宫确是良配。

    他暗自用余光去瞥太子,正看到她两手交攥着,周身仪态倒如常端庄。

    晏朝轻吸一口气,目光看着皇帝的方向,却没敢抬头,稳了稳心神道“回父皇,儿臣觉得还可以再往后推一推”

    皇帝不免蹙眉,默了默问她“你年岁也不小了,今年还推辞,理由是什么”

    晏朝两手一松,起身跪下道“还请父皇先恕儿臣知情不报罪。”

    殿中其余人皆是一怔。皇帝脸色微凝,沉声问“你先说清楚。”

    “年初儿臣前往觉慧寺祈福时抽了支签,寺中大师解签说是近几年儿臣不宜婚配,否则影响运数,于那姑娘也不利。”

    皇帝先是不解,后只沉默地看着她。下首杨仞静观半晌,终是轻咳一声,起身道“殿下,寺中抽签不过图个吉利,民间百姓多信以为真,您身为储君,实不该信此等迷信之说。若当真关系运势,自有钦天监进言。”

    他暗暗轻叹,亦是万分不解。此时皇帝好不容易肯关切东宫,再者这桩婚事尚算合宜。太子眼下这理由,未免叫人觉得牵强,甚至可以说不识好歹了。

    晏朝却仿佛未听到杨仞的话,自顾自又续了一句“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叫梁禄将那签子拿来。”

    “够了”

    皇帝忍无可忍,面色已然不大好看,出声呵斥。

    一旁的杨仞和兰怀恩心中俱是惊跳。下一刻,已听得太子声音低沉,微有哽咽。

    “父皇,二十年前钦天监说母后腹中龙胎有异,儿臣出生便是不祥之身。之后离宫七年,是圆和大师先说的周身已无邪气,而后钦天监又说无恙才回的宫。儿臣身为储君,自认才能不比昭怀太子,惟愿以一己之身,尽东宫之责,能为父皇分忧。却因有前车之鉴,实在不敢再因此差错牵连无辜他人。儿臣胆怯,是以哪怕仅为无稽之言,亦不敢掉以轻心。彼时大师之言仅涉及婚事,儿臣只觉无需烦扰父皇,若涉及家人,儿臣自是不敢隐瞒的”

    家人。

    皇帝怔住,抬眼愣愣看着她。

    话至最后,听出几分酸涩来。他知道她向来重礼数,平日里万般谨慎不肯出错,于他面前从来都是执君臣之礼。此时听她说“家人”,竟觉得往日的疏远都莫名近了些。

    他收了眼中的戾气,唤她起身。

    兰怀恩上前去扶晏朝时,仍能看得到她眼中隐忍着的泪意。他没使多少力气,却感受到她手腕上微微的颤抖,心下仿佛被什么一激,隐有莫名的欲望涌动。

    皇帝淡声道“元辅方才也都说了,不过是僧人胡言乱语,不必当真。再者,太子妃人选自是要慎重考虑,届时有纳吉一礼来卜吉凶,这些你也无需操心。”

    晏朝低声道是。

    皇帝看着她,正待再说些什么,忽有宦官通禀说长乐郡王求见。皇帝稍有疑惑,随即说叫他在外面等着。话音才落,便听得外头传来一句“皇祖父,孙儿有急事儿呢”皇帝一默,终叫他进来了。

    晏斐跨过门槛进殿,对皇帝和晏朝行了礼,又看着杨仞朝他行礼,便乖乖巧巧应一声“杨大人好。”

    紧接着转身去看晏朝,这一看惊讶出声“啊六叔哭了吗”

    晏朝摇头“没有。”

    皇帝问他“斐儿先说有什么急事”

    晏斐低头将嘴一撇,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染了血的小臂。皇帝惊问“这是怎么了”

    “孙儿方才有事出来寻六叔,没找见,不小心磕了一跤”

    “都这么大人了,走路都不看路,”皇帝叹气,又扬声喊了一声,“传太医。”

    晏斐谢完恩,又听皇帝吩咐宦官带他去偏殿处理伤,临走前出声和皇帝恳请“皇祖父,孙儿等会儿还得回文华殿,您让六叔送我吧。”

    皇帝点头,待他出去了才问计维贤“郡王身边跟着的是谁”

    计维贤答说来时仅见疏萤那一个宫女,也不见宦官跟随。果见皇帝皱眉,漠然下令“疏萤护主不力,杖五十,回去告诉昭阳殿,将郡王身边的人换了。若是他母亲找不到可靠的人,真从御前拨几个人过去”

    他顿一顿,又改口“兰怀恩去挑几个人跟在郡王身边罢。”

    兰怀恩躬身应是。

    皇帝目光再转回殿内时,已不再谈太子选妃一事。晏朝暗自松了口气,悄悄眨一眨眼睛,还当真有些酸涩。

    “京城这些日子倒还太平,今早所奏闻泗州大火、临清冰雹以及南京那场风雨,内阁票拟朕瞧着有不妥之处已批完发阁,元辅回去再看看。”

    杨仞应了句是。随后又谈了其余政事,问几句今年庶常馆散馆一事,偶尔问晏朝一两句,也都应对自如。

    二人提出告辞时,皇帝却只允了晏朝先退下,杨仞则仍留了下来。

    晏朝出了殿,正巧也看到晏斐才出来。许是方才换药碰到伤,他脸上没了嬉笑,紧咬着唇,左臂小心翼翼一动也不敢动。

    晏斐看到她之前左右看了看,开口问身边跟着的宦官“疏萤呢”

    御前的人回话说眼下已拉去杖责,晏斐当即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是我自己不小心啊,关疏萤姐姐什么事”

    晏朝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哭。轻叹一声,侧过身,兰怀恩果然在殿外立着,走过去对他道“你知道那宫女在何处受罚的吧。”

    兰怀恩目光亦深,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动声色地颔首“是。”

    晏朝抿唇“你平时掌廷杖,应知五十杖即可要一人性命。她又是宫女,身子更娇弱些,既然长乐郡王无恙,她罪不至死。”

    兰怀恩垂首道“殿下还是别乱发善心得好。她若是在昭阳殿犯的错,孙娘娘要打要骂咱们都管不着,但这是御前。陛下既然下了旨,臣遵旨而行,并无不妥。”

    “本宫的意思是,行刑轻重仍在你。若疏萤伤残得狠了,郡王闹到陛下哪儿去,你也”

    兰怀恩撇嘴,抬头挑眉,放肆地看着她“殿下不过是要替她向臣求个情,直说便是了,何必字字句句拐弯抹角还威逼利诱”

    晏朝一噎,顿时无言。

    兰怀恩将怀里的拂尘一拢,压低声音“算了,臣徇私情也不是一两回了,不差您这一次,这就去吩咐一声后头的人下手轻点殿下您下次若有什么话尽管吩咐,臣也不过一个奴婢,这身份还供得起您使唤能办到的自然尽力而为。”

    晏朝略松一口气,心下一忖,虽觉得没必要,但还是道了声“多谢”。兰怀恩微一躬身,看着她又去安慰晏斐。

    晏斐边走边抹着眼泪,又停下脚步看着晏朝道“六叔,疏萤要是离了我,怕是要有人欺负她了,不如六叔您纳了她吧。”

    “”

    晏朝有些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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