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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桃花煞【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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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骨榻颇为宽敞, 榻首榻尾略翘,仿似按人工美学形体打造。

    黑檀细心,晓得温禾偏软绵感, 往榻上铺了三层蚕絮绒锦褥,上次听她嘟囔这里的枕头硬, 不舒服,黑檀又打魔阴王朝宝库中挑了鲛脂,捏成软枕。

    温禾躺上去, 便不想起来。

    不得不承认, 这是她睡过的最舒服的一张榻。

    少室仙府不许搞铺张, 亦无甚享受宝物可用,还是魔域奢靡, 这才是人生。

    只阖了一会眼, 温禾竟不知不觉睡着。

    黑檀灭了墙角的连枝桐烛, 唯留案首一盏橘灯照明。

    夜里不知几时,躺骨榻上的温禾, 依稀听到门开的轻微响动,她微颦眉头,翻个身,门外扫来的微凉之气,夹杂一丝絮尘,吹到少女鼻尖, 温禾揉揉鼻子打个喷嚏。

    稍掀开的眼缝里瞧见魔头一身暗色, 沉步走来。

    她正困顿,脑子什么都不想,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赫连断站至骨榻前,觑一眼蒜苗四仰八叉的睡姿, 嫌弃地别过脸去。

    一恍身,盘坐玄冰床,继续修习流转经,愈他的内伤。

    前些日子苦修治愈内伤的心经,身子几乎痊愈,偏又在簋门堑遇难。

    上古的那口破坛子极难冲破,遑论坛口以反噬之效的断魂丝做封。

    只是那些丝线终究撑不住他体内强大的冲煞之力,被斩断,同时他亦被断魂丝的反噬之力而伤,出了坛口,调以体内全数魔息,以自春刀的霸气相辅,最终劈开簋门堑。

    他被千丝万缕的断魂丝反噬时,心底已做好若出了此地,定将蒜苗扒皮断筋的决定。

    蒜苗还有价值,不能直接砍死。

    让人活着不难,日日承受地狱般折磨的活着,亦是活着。

    劈开簋门堑,站至众人面前时,他体内魔力溃散,每个毛孔皆在渗血。

    可当他瞧见蒜苗被一只狐狸,踩着手指欺辱蹂躏时,那些溃散的魔息,刹那间凝聚起来,化作她削狐尾伤狐王的力量。

    携着蒜苗出了花界,他早已气息不济,好在强撑着,最终赶至魔阴王朝。

    花界簋门堑一行,重创于他,甚至比先前强破鹤焉设下的界门所得的伤要重上许多。

    原本欲扒人皮断人筋的念想,再看到蒜苗平安,又活蹦乱跳忽悠他时,竟莫名偃去。

    莫说扒人皮,单单瞧见她被人踩着手,他的肺就要气炸,更别提扒她的皮断她的筋,也是自那之后,他懂了一个稀松平常的词。

    舍不得。

    鼻尖有水仙香氛传来,赫连断好不容易压抑住体内的躁动,方入修习佳境,骨榻有轻微呼呼声传来。

    赫连断掀开眼睫,盯着睡熟的蒜苗看了会,见人小呼噜打得愈发欢实,他抬手抚了抚额,心里想着要不要踹醒她,榻上少女倏得坐起。

    温禾楞了一下后,这才侧首朝玄冰床的赫连断,瞅了一眼。

    鄙弃地回了她一眼,赫连断复又阖目。

    温禾掀了身上的云被,手脚并用往玄冰床上爬。方爬了一半,被突然睁眼的赫连断瞪住。

    温禾“我方才做噩梦被火烧,现下体内燥热,借你的玄冰床压压惊。”

    见人未表态,温禾大胆地爬上玄冰床,学着魔头的姿势,盘膝而坐,余光去瞥对方面上的表情,“我不扰你,你该干嘛干嘛。”

    赫连断懒得看她,只冷冷道一句,“离我远点。”

    温禾哦着,往一旁挪了挪。

    那头的魔头阖眼,盘坐如松,一动不动,温禾却被梦中的烈火吓得再无睡意。

    半掩的漏窗有月光漫入,几只黧鸦忽闪着双翼静静盘旋,温禾倏觉长夜漫漫,无处消遣,不由得又朝身侧的魔头看了一眼。

    殿内空旷,唯有他们两人,寂静到能闻见自己的呼吸声及心跳声。

    静静数了会自个儿的心跳,温禾发现她竟听不到魔头的心跳甚至呼吸声。

    她静静朝魔头身侧挪近,抬手,缓缓凑近对方的鼻息。

    一股极近的水仙香入鼻,赫连断不耐烦地掀眼睫,侧首朝蒜苗瞪了一眼。

    温禾赶忙收回手,“你一点呼吸都闻不见,我担心你出事,你继续,我不吵你了。”

    赫连断偏回首,再未阖眼,而是静静盯着前方。

    温禾拿手往对方眼前晃了晃,“你也睡不着了是不是,在想什么。”

    良久,对方未作声。

    温禾不由得又挨对方近些,探头探脑朝对方身上嗅一口,“听说愈是安静,嗅觉愈发灵敏,原是真的,我现下闻到你身上的清冷花香比先前浓些,是什么花呢,让人感觉凉凉的,咦,你身上居然有股极淡的焚香味。”

    见魔头今夜好耐性,温禾干脆扒住对方肩膀,凑近对方耳下领口,细细闻了几口,“是禅院内的焚香味,你一个嗜血大魔头,身上怎么会藏着这种与你性子全然相反的香氛,奇怪。”

    赫连断抬手,直接将小狗一般朝他身上乱嗅的蒜苗拍开,“你不当狗,可惜了。”

    温禾坐直身,撇撇嘴,幸好她早已习惯大魔头的毒舌,若心里素质弱些,早被他打击伤了。

    她见魔头不理她,坐姿端正,眸光不知盯着何处看,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漏窗外的月光,愈发湛亮,有一缕月光落至魔头发间,他那一头墨黑的卷发被渡上一层银光,温禾心底某根弦一颤,一种极浓烈的喜欢依赖,袭至心头每个角落。

    温禾的理智告诉她,是入寰若梦境的后遗症,但感情上又有些控制不住,那一刻,她极想扑入对方怀中,不知是不是生了错觉,只觉眼前魔头冷峻的侧脸亦温存起来。

    她极力克制与人亲近的冲动,静静盯了对方好一会,“有个问题想问你。”

    见对方不回,温禾继续道“我们一道入寰若梦境,你的神识亦上了商弦月的身,他对雪苋那般浓郁的感情,你感受到了吧。”

    赫连断终于稍稍侧首,看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未曾受那段回忆梦境的影响么”温禾仔细盯着魔头沉如深海般的眸子,“梦境中的雪苋,是我的脸,你在看我时,不会想到雪苋么。”

    “不会。”赫连断斩钉截铁。

    温禾瘪瘪唇,被月光照拂的小脸略显落寞,她垂首嘀咕着,“可是我好像有些走不出来像是吃错药一般会对你莫名的产生”

    叹口气,“可你却毫不受影响。”

    倏然想到什么似的,温禾抬头,瞪着大眼睛望着对方,“你该不会也被抽了情丝吧,你要不要宣无生药师检查一番。”

    平静了好一阵的赫连断,终于有了表情,唇角勾起一抹鄙夷,“要那无用的东西作甚,本君若能瞧见,早便自己抽了。”

    温禾后知后觉,“不对,你有情丝的,虽然你对谁都无情,但你有恨。你满腔愤恨无处放,世人悲喜生情丝,藏心脉于无形。悲与愤本质不分家,你有愤恨,就有悲,有悲便生有情丝。”

    思及此,她冲赫连断灿烂一笑,“大魔头,你有情丝的。”

    “本君有没有情丝,干你何事,你高兴什么劲。”赫连断不屑道。

    “只要你有情丝,可生悲喜怨仇,可感世间爱恨嗔痴,便有的救。”

    赫连断转回头,像是极其不欲搭理对方。

    见气氛又冷却,温禾试着找话题,“赫连断你实话同我说,你会不会给我解蛊。”

    “母蛊在你手中便罢,但商弦月手中也有一只,你不是还要留我小命待用,万一商弦月哪天不高兴,以母蛊操控我,我受不住那挠心撕肺之痛而自杀,你不是白忍我这么久。所以,你将我的蛊解了好不好。哪怕你给我再下一种唯有你能控的蛊也好。”

    魔头看似凶悍,实则好忽悠,母蛊在他手中,多哄着便是,况且她有那么一丢丢自信,魔头对她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她受苦。

    但若母蛊在商弦月那,便不好说了,商弦月那人看似沉静内敛,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签了那么多契奴为他所用,又一手开创魔阴王朝,岂是善茬。

    梦境回忆中,她所见的温柔,是给雪苋的,并非她。

    若可以选择由谁操控母蛊,自然是赫连断。

    赫连断抬手,掌心余寸浮一只半透明状似水母又似菌子的物什。

    “这便是双子蛊母蛊之一。”赫连断静静道。

    温禾拿指头戳了戳,竟触不到。

    只听赫连断回给她一句另她对这世间再无留恋的话,“此蛊,无解。”

    温禾怔了好一会,直至赫连断收起掌心母蛊。

    她拉起赫连断的手,平静而认真道“求你件事,一刀给我个痛快吧,我活够了。”

    紧握他腕骨的那双小手十分用力,因用力而显得格外真诚,赫连断的视线自那双小手上移开,“想死,没那么容易。本君不让你死,谁也夺不走你的命。”

    “是,夺不走我的命,可以让我活受罪。”

    赫连断冷哼一声“活该你命不好。”

    温禾气得翻身下榻,想趿上鞋子,又想起被魔头烧了,她赤足朝殿外走,“我命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比我好到哪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温禾躺床上连睡三日,不吃不喝,小花劝说不听,黑檀来唤亦不应。

    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这日,温禾睡醒,听窗外滴答着雨声,不消一会,殿院中响起喧闹声,本欲起身瞧热闹,倏地忆起,身患绝症之人去凑什么热闹。

    三千世界,众生悲喜,与她何干。

    黑檀敲了半响门,没动静,干脆推开殿门,朝墙角软榻走来,“温姑娘醒醒,温姑娘不是喜欢雪柳树么,君上他请来了橐驼花匠,将院中的雪柳树重新催生出来。”

    魔头竟也会讨好,温禾只觉新鲜,于是不情愿地起身,披散着女鬼似的长发,挨至窗前。

    空空殿院拔地而起一株三人合抱粗细的雪柳树,与雪苋幻境中的雪柳树极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柳枝千条,乃秃枝。

    黑檀道,先前伐去雪柳,幸而遗留下木根,君上滴了血入木根,再配以廖橐驼的花卉灵术,才至雪柳抽枝复活,但因先前伐木伤了灵枝,想见雪柳开花,须得以廖橐驼的琼浆玉露灌溉百日。

    温禾呆呆看了会细雨中摇摆的秃条,又蔫蔫躺去床榻。

    越睡越蔫,越蔫越想睡。

    她只是以此为借口睡上几日懒觉,省得见着魔头那张脸来气,怎么真睡上瘾了。

    以她的性格,即便明日上断头台,今日也扭得了秧歌。

    黑檀送了些点心进屋,说是白乌听得她消沉了几日的消息,特意献出绿樱花蒸制了糕点,还有思筠亦送了几款极稀有的甘茶来。

    两人还说,君上的寝殿,不便亲自来瞧她,但一心挂念着她,送来薄礼聊表心意。

    温禾以锦被蒙头,闷闷道“放下吧。”

    不一会,锦被被拉开,入眼是赫连断面无表情的脸。

    温禾翻过身去,“我不起,我要睡死。”

    “本君看你就长了一张睡死的脸。”赫连断徐徐抬手,食指触及躺尸少女的眉心,才将后半句话补上,“成全你。”

    一股酥麻沁凉自眉间涌入,温禾眼皮越发沉重,几个呼吸间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浑身发痛,像是梦里被人揍了一顿。

    实在躺不下去,温禾揉着酸痛的肩胛,捏着发僵的手腕起身,发现榻边落有一双新鞋子,银丝暗纹勾勒几株含苞待放的水仙,极其雅致。

    温禾趿上鞋子,挨近门窗,一手捂嘴打个哈欠,另一手拉开门。

    当她瞧见殿院中千万道柳枝开出雪霰似得的絮花时,惊得哈欠卡住。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条万柳雪花开。

    当天太阳微暖,有不寒面的杨柳风拂过,雪柳枝静静摇摆间,地上就落下一重重细小的絮花。

    温禾颇兴奋,跑至雪柳树下,轻轻摇晃起一枝几乎倒垂于地的雪柳枝,青丝肩头便落上一层似雪的絮花。

    见黑檀走来,笑着同她道“温姑娘醒了,渴不渴,要不是食些东西。”

    温禾摇首道不饿,又摇了摇雪柳枝,“不是说要百日方可开花,怎么一夜全开了。”

    黑檀“温姑娘,你睡了足足三月,可不就是百日么。”

    温禾怔住。

    她一觉,睡过一个季度

    归息殿内负手走出一道玄影,赫连断望着雪柳树下覆了满身雪絮花的少女,“蒜苗,过来。”

    一定是魔头搞的鬼,温禾跑至殿内,甩着膀子气恼道“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我下了昏睡之术,令我一睡百日。”

    殿内一角,竟站着枯手枯脚,拄着灵木拐杖的千面毗婆。

    赫连断未说话,千面毗婆对她慢吞吞躬身行礼,回复道“双子蛊疼痛难捱,但若被冻封,可抑蛊毒发作。君上担心另一操控母蛊之人,暗里作祟,温姑娘被蛊毒所伤,这才暂将姑娘封冻百日。”

    魔头这波骚操作,温禾简直说不出话来。

    缓了阵气,才出声“君上现下将我解冻,可是想到解蛊的法子。”

    赫连断“无解。”

    温禾又一阵气短,只听赫连断又道“双子蛊不会致人死地,左右不过是疼。”

    温禾冷笑,呵呵,你又不疼。

    见蒜苗面上的讥诮冷意,赫连断挨近两步,俯首看她,深邃眸底熠着光,“双子蛊虽无解,本君却得了个可缓解蛊毒发作之痛的法子,你要不要接受。”

    “什么法子”

    赫连断负手,望殿外煦风挽阳、柳枝摇雪,面无表情道“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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