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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上邪古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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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苋醒来, 仍是少室山的云巅雅舍。

    飞天云豹还算聪明,亲眼见新主子杀死宫主,并未将人驮回沼泽宫, 被雪妖追得漫天逃窜时,遇见赶来寻人的鹤焉思筠。

    雪苋连着三日未阖眼, 只要她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弦月哥哥跌入浩瀚渊的一幕,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她脑仁疼得厉害。

    还有, 她冷, 裹多少层锦被都无用,像是赤身裸体置于冰天雪地般的冷, 她缩至床角抱着火笼子涩涩发抖。

    然而她掌心契奴标痕却灼烧得厉害, 整个手掌似被放置铁板烧上煎一般。

    祝融长老来看, 道是契主正承受地狱般的煎熬,以至契奴们身子跟着不适。

    他开了几贴阵痛药, 雪苋吃下去,竟一点不管用。

    凡胎肉体不吃不喝不睡,加之身体上的疼痛,想必不出几天便会被折磨殆尽,思筠只好给人用了昏睡的药物。

    不知是药物所致,还是她身子累至极限, 终于躺在床榻睡去, 一行人这才走出房门商量对策。

    虽然雪苋拿八步龙锥,将商弦月刺伤,商弦月又跌落天地禁地浩瀚渊,但见雪苋掌心似要燃烧的弯月, 可断定商弦月还没死。

    这让羊星河有些不安,按理来说,八部龙锥乃天宫至宝,一旦被刺中,神魂俱灭,遑论深受重伤的商弦月又跌坠渊底。

    据说渊底封印无数雪妖,专食人魂魄,如此重创还未死,不知是商弦月命大,还是魅族根骨奇特。

    三日后,雪苋醒来,掌心灼痛已好许多,再阖眼时,仍是商弦月被冰锥刺入心脏,跌入深渊的画面。

    有时,熏了安神香睡着,便一睡不醒,被叫起来后昏昏沉沉,再然后又连续几夜失眠。

    如此,两个月不到,人已瘦成一把骨头。

    天后亲至少室仙府来探过一次,心疼地抱住雪苋说了好些宽慰的话。

    雪苋瞪着空洞的大眼睛道“天后娘娘,苋儿一点不难过,就是觉得冷,还有手疼的厉害。娘娘的天宫可有灵丹妙药,止了苋儿的手疼。”

    天后托起少女皮包骨的右掌,“可是落有契奴月痕处疼。”

    雪苋摇首,“并非,是整个手都疼,手心疼,手背疼,手指头也疼,甚至我能感觉连指甲都疼。”

    指甲又怎会疼。

    天后摸了下少女的额心,“原是烧得说胡话了。”

    鹤焉疼惜道“近日,雪苋总是起烧,口中喊冷,也不知为何,祝融长老开的汤药喝下去便会吐,她的身子似排斥一切药物。”

    天后起身,幽幽一叹“这样下去如何好,天外岛有个碧根汤泉,是我于母族家时养身的灵地,让这孩子去那汤泉中静养一段时间吧。”

    思筠带雪苋去了天外岛碧根汤泉,雪苋沁入碧波泉水,身子好了许多,阖上眼,脑中不再浮现商弦月跌坠深渊的画面,亦不再觉得四周纷纷扬扬都是雪,掌心的烧灼感渐渐褪去。

    唯独手指还是疼,像是拿细针扎似的疼。

    不疼的时候,她便睡觉。

    疼得时候她便潜入汤泉底,到处游。游到缺氧窒息,再浮出汤泉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至少窒息感能暂时压下指头上的痛意。

    她有时会盯着十根手指打量,奇道,这是什么怪病。

    怎么会有人莫名其妙手指头疼。

    疼得厉害时,她也有咬破手指的时候,每每那时,思筠便气得将淌着鲜血的指头自她唇内掰出。

    下次她继续咬,搞得思筠整日偷窥监视她,像个变态一样。

    碧根汤泉泡了两年,雪苋总算养回些肉,虽不如先前丰润鲜活,但好歹看上去像个人。

    思筠觉得既然身子养得差不多,该去热闹的地界走走。

    这两年,雪苋几乎没个笑模样,偏爱发怔,泡在汤泉内发怔,走在路上也发怔。

    他记得她爱热闹,便带她回了幽州天音坊。

    回天音坊的那七夜,灵雀传来了信。

    商弦月自浩瀚渊底归来,且练成了六合神功,魔阴沼泽宫已有了炙热暖阳,遍地花开。

    先前持观望一族的妖魔界各族首领纷纷归顺,自雾缈盏羡两位尊皇殒世后,一盘散沙的妖魔二界,如今大统,效忠商氏魅族,魔阴沼泽宫已更名魔阴王朝。

    众妖魔,拜商弦月为开朝王君。

    思筠下楼时,雪苋身前的核桃皮已堆成了小山丘。

    剥完核桃剥松子,剥完松子拨杏仁,因为指头疼,她便不停地剥硬壳之物,以减轻手指头的痛症。

    她说剥硬壳得来的痛,与日常手指痛不同,日常手指头的痛,是由内而外的痛,剥了硬壳之物的痛,似能减轻那些痛。

    听得思筠头很晕。

    短短七日,雪苋剥了几麻袋的坚果仁,她不听曲子不贪食点心蜜薯,也不去外头瞧热闹,就没日没夜的剥坚果壳子。

    思筠已习惯性无奈,静静走下楼梯,拉住雪苋沁着血丝的指尖,“歇一会好不好。我告诉你个事,商弦月他没死,已经回了魔阴沼泽宫,不,应该改口叫魔阴王朝。”

    雪苋怔了下,抽回自己的手,捡起桌上剩下的几颗开了口的苦杏仁,又剥起来,“听你说这些,我的手指头更痛了。对了,他会来杀我么。”

    思筠摇首,默了片刻又摇首,“我觉得不会,他若想寻你报仇,早就来了。”

    “来便来罢。”雪苋努力拿渗血的指头,挤压一只干扁苦杏仁,“我每日都很疼,也不怎么想吃东西,活着颇无趣。”

    望着眼前毫无情绪,满指头鲜血的少女,思筠不由得忆起当初那个满脸灿烂笑容,津津有味食点心的雪苋。

    他至今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隐约觉得同她那个消失的婢女有关。

    雪苋说她的婢女叫桑桑,是一条金灿灿的小蚕。

    他却查不到有关桑桑身世的任何消息。

    没多久,魔阴王朝君主商弦月,率领百万妖魔大军攻入天界,斩杀仙将无数,摧毁仙阁楼宇,夺宝库兵仞、灵丹仙草。

    妖魔大军数量虽多,但因近些年欠缺统一训练,较为涣散,三十三重天,只攻至十七重天便败下阵。

    但商弦月却扶摇直上,直捣三十三重天,打翻锁妖塔,吸食塔内妖魔魂元,甚至将戾魔的一半元丹,强行吸收。

    上古神魔大战,四大上神镇杀七十二魔,七十二魔死前各留下一口魔气,这口魔气化作戾魔,好在被折丹上神,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魔元,镇至天界锁妖塔。

    锁妖塔内皆是犯了重罪的大妖魔,然塔内全数妖魔合起来,皆抵不过一个戾魔。

    戾魔乃上古魔气幻化,威力非凡,一旦任其成气候,可毁天灭地,非后辈小妖魔可与之相提并论。

    商弦月手持灭天长剑,即将掀了二圣寝宫时,因控制不住体内翻涌的戾魔之气而抱头嘶吼,天界第一护卫寂无道,趁机将其逼退,最终商弦月回了魔阴王朝。

    天音坊请来个专讲神话故事的说书先生,每日从未时讲至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在听众十分给面子,场场爆棚。

    说书先生腰侧以藤条束身,众人喊他一声藤先生。

    仙魔大战,战场在天上,还未累及人界。

    人界虽为六界根本,地大物广,民众尤多,但却是最弱一族。

    仙魔的刀光剑影只存于脑海想象,戏文纸张里,离他们太远,他们也只是当故事听听。

    雪苋嫌吵,便不再下楼,只宅在二楼的房内剥坚果。

    一夜,雨吓得颇大,房檐被砸得哗啦响,对街塔上的风铎,被风吹得打旋。

    雪苋想起儿时在雪家村时,每到下雨天她就赖在被窝里,听着窗外哗哗雨声,不消一会就睡着。

    许是想起那份安逸,雪苋难得早早睡了。

    有位擅通奇症的蓬莱老仙来幽州,思筠专门去找老仙打听雪苋的怪症一事。

    那夜,寂无道开路,天后与桑桑落至天音坊。

    榻上的少女面色苍白,指尖肿胀通红、渗着血丝,难得睡得安稳。

    天后瞥一眼桑桑“去吧。”

    桑桑怯怯上前,尤自不忍,掀开锦盒,内里飘浮一团软软的金色丝线,正是雪苋的情丝。

    情丝没入少女心口,无声无息,一日当日无声无息离体。

    天后瞥一眼眸底储泪的桑桑,“寻个适当时机,重回她身边,密切监视动静。”

    “是。”

    天后旋身朝外走,喃喃道“也亏得你是清白之身,亦亏得商弦月对你余有旧情。”

    翌日晨,雨歇。

    思筠前脚踏进天音坊,就见木梯上滚下个人。

    乐坊还未营业,只两盆化形的仙人球,于门侧守卫。

    思筠赶忙扶人起来,“我才离开一夜,你这是怎么了。”

    雪苋哭得满脸水光,紧扒着思筠的袖口,“我要去浩瀚渊,不,我要回沼泽宫我要见弦月哥哥。”

    见人满眼悲痛欲绝,与平日的淡漠截然相反,思筠攒着眉峰,“已经没有沼泽宫,现下已成妖魔归心的魔阴王朝,你的弦月哥哥亦不再是往日宫主,而是可同天族抗衡的妖魔之君。你先前刺伤他,害他坠跌浩瀚渊底,他不知经历怎样痛苦磨难才至重生,你现下去见他,岂不是去送死。”

    “死就死,哪怕他杀了我,我也要去,我想见一见他,我只想见他一面。”雪苋捂着心口,瘫跪在地上,“只要我想起我对他做了什么,我的心好痛,痛到快要喘不过气。”

    思筠俯身,扶稳少女不断耸动的瘦肩,“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冷静一下。你没有错,他杀了你师父师娘,害了雪家村无数无辜生命,且一直想着利用你,你所做并没有错。”

    雪苋猛得摇头,又垂首盯着自己红肿的手指,“我已经不知何为对何为错,我现下只有一点想不明白,我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她复又死死抓住思筠的腕骨,“我是如何将那冰锤,刺入他心口的,我是如何做到的。”

    像是非要从对方身上问出答案一样,用尽全力反复问着。

    思筠唯有沉默。

    他瞧见她过于激动,甚至说话有些气短,泪珠不停地坠,似永远坠不完,突然她又抬手捂上心口,一口血喷出来,晕了过去。

    雪苋再次醒来时,已平静许多。

    鹤焉来瞧她,她还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街景发怔。

    鹤焉退出房门,问端着汤药来的思筠,“我怎么瞧着,她比先前更严重了,似满腔情绪强抑着。”

    思筠摇首,端着方熬好的汤药进门去。

    方才雪苋道嘴里发苦,鹤焉打算去街头买几块蜜薯。

    他记得她最爱吃方烤出来的蜜薯,要长得瘦长的,要烤得流油的,剥开皮见黄橙橙的瓤,当即露出无比灿烂的笑来,好似天下最开心的事不过如此。

    那时,她缠着他,讨好他,剥好皮的蜜薯先送到他眼前,见他不吃,才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完一个又剥开一个,他担心她一口气食太多,吃坏肚子,就收走剩余的蜜薯。

    她一脸幽怨地盯着他,像个可怜巴巴讨食的小奶狗一般。

    思筠推开房门的一瞬,便见雪苋瘫至地上,背倚着窗墙。

    他放了药,忙不迭走去,俯身握上她消瘦的双肩,“苋儿,你怎样。”

    雪苋缓缓摇首,眸光空洞道“无碍,只是站着站着便没了力气。”

    思筠扶她起来,她却又摇摇头,说是一点力气使不上来,不要碰她,让她暂时歇一歇。

    她像是一碰即碎的薄胎娃娃,思筠不敢碰她,只得陪她在地上坐一坐。

    好一会,雪苋倏然笑了,眼泪却从笑眼里掉出来,“我想开了,我不去见他,我想我不知如何面对他。”

    好像说这一句话又废了她不少力气似得,歇了片刻,又道“我刺伤了他,算是给师父师娘报了仇,他没死,算是造化了。”

    她咧嘴笑了下,“没死就好了。”

    鹤焉买回的蜜薯,她乖乖食了一半,晚膳又吞了一小碗粥。

    她还笑着向两位致歉,表感谢,谢两人这两年对她的关心及照拂。

    思筠鹤焉听后,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样的雪苋,还不如先前那个没情绪不会笑,只会喊手指痛喊冷的雪苋。

    思筠忍不住问道“手指可还痛。”

    倒是未再瞧见她剥坚果。

    雪苋笑着摇头,“哪都不痛了,哪都好了。”

    说完乖乖上楼休息。

    自那之后,她每天作息规律,强迫自己看书吃饭睡觉,偶尔听琴师奏个小曲,或去后厨帮忙择菜。

    一日,雪苋与思筠去西巷口买蜜薯回来,请了几日病假的说书先生重回讲台。

    先生一拍惊堂木,道着商弦月一人战天宫三十六将的故事。

    那般,藤先生讲得眉毛直飞,大气磅礴。

    雪苋瞪大眼睛道“是他。”

    她指向讲台上的说书先生,“他是那个山神,雪家村的山神。”

    藤先生正讲至高潮,被两个仙人球捆走。

    脸着地丢进二楼一间茶室,他一脸哭丧道“我讲得哪里不对还请指教,这般粗暴对待,可是你们这些后辈不对了。”

    雪苋靠过去,“你还记得我么。”

    山神眼睛瞪突了,也认不出眼前的姑娘是哪个。

    “你是翠屏山的山神是么,我是雪苋。”

    山神这才打脑中搜寻出这么一号人物。

    也难怪,当年雪苋方六岁,生得圆润可爱,他的刺猬门童死了,给刺猬填着小坟包的土时,瞧见追着小人参跑的小姑娘,第一眼就想将人收了。

    只是小童儿倔得很,他拿出一堆吃食亦不领情,还咬伤他的手指。他一怒之下将人关入漆黑洞穴,欲吓唬吓唬小孩。

    不料,孩子家人寻来,个个身手不凡。

    当时翠屏山爬了满山的蛊虫,首先寻来的银发少年,更是一脚险些将他踢残。

    他盘坐洞府,老泪纵横,以符联络各大山头的山神土地公,将自己的悲惨遭遇倾诉。不到两个时辰,一百多号山神土地都晓得翠屏山脚下的雪家村来了俩会操控巫蛊的高人,还有一位神秘银发的少年。

    他未曾想到,他一通吐槽废话,竟引来杀身之祸,甚至间接害死了翠屏山脚雪家村一百零一口人命。

    山神感慨道“整村被屠,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翠屏山也被屠了,我是唯一存活的灵,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您就不要再为那点小事记恨我了吧,况且我当初也只是吓吓你,并未伤害你,还给你吃的来着。”

    雪苋“那日,发生了何事,为何只有你活着。”

    于是山神便将那日始末娓娓道来。

    他正拿藤条吓唬一只方成精,就偷吃他贡品的小野猪,浩荡烟云从天而降,云头下来了几十号黑袍人,围手围脚瞧不见脸,更无从感知仙气妖气还是魔气。

    黑袍人落地,见人便杀,鸡犬不留,甚至山上凡启了灵智的生灵也不放过。

    他被追杀逃至山下,打算求助可施蛊虫的高人夫妇。

    哪知见到那一对夫妇跪地哀求银发少年,求他吸去两人万年道行、体内真源。

    夫妻两人道他们本是西南蛮荒之国修行万年的毒菌,厉害仇家灭了他们的国,他们迫不得已带着小公主隐姓埋名隐居于此,但已泄露行踪,仇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的万年道行与其被仇家拿去,不如送予他,只求他替他们护好小公主。

    当时,黑袍人已屠光村民,银发男孩如若不吸食掉一对夫妻的灵力,三人皆会丧命。

    夫妻俩再三哀求,银发男孩终于答应。

    男孩吸食了夫妻数万年的修为及体内丹元,又将满村的怨怼之魂收为己用,得了这些力量,他才团灭了黑袍人。

    那些黑袍人只是无神识的傀儡,问不出受何人指使。

    银发少年一瞬成人,自然瞧见了躲在暗处的他,任由他逃去。

    说起来,银发少年是他的恩人,否则他一早被黑袍人杀掉。

    至此,他再不敢回翠屏山,游荡人间做了个说书人。

    他后来才慢慢晓得,银发人乃魔阴沼泽宫的宫主,自此他便开始搜集对方大小轶事,编撰成书,讲给人界百姓听个热闹。

    听完山神之言,雪苋紧扒着对方衣领,“你所言可属实。”

    “实打实的实啊,若有一字虚假,天打雷劈。”

    雪苋当即念诀,召唤飞天云豹。

    鹤焉拦住她,“你要去找商弦月。”

    “对,我要找弦月哥哥解释清楚。”

    “你太过天真,事已至此,已不可收拾,你去只是寻死。”鹤焉急道。

    “即便死也比我这般活着好,这两年我不人不鬼,我甚至已不清楚自己是谁,又为何而活。我去解释,弦月哥哥听便听,不听大可以将我杀了。”

    雪苋似重新得了充盈力道,一把推开鹤焉,自窗口跃出,落在云豹背上。

    鹤焉欲追出,被思筠拦截,“你觉得你能拦得住她由她去吧。”

    “她不知商弦月受了怎样的苦才活过来,入火岩池,化八部龙气,冰封血肉,重塑根骨,一百多根冰钉钻骨,才将他一身骨架保住。那般地狱煎熬非常人能熬,他岂有不恨雪苋的道理。不来主动寻雪苋复仇,已是天大幸事,雪苋这一去岂不自投罗网,商弦月怎会放过她。”

    思筠大吼道“那也总比她这般活着强。”

    他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无奈,他已多久未曾发怒了,揉揉颞颥,思筠缓了声调道“她嗜睡,她失眠,她怕冷,她食不下东西,她整日喊指头痛,日日夜夜剥坚果,剥得十指鲜血淋漓,她强颜欢笑,连说一句话都需养好一阵力气,每每见到那样的她,我恨不得给她一刀赐她个痛快。”

    “罢了,终归是一纸宿命罢了,谁知司命的天机命薄里,如何抒写芸芸众生。我们莫要再干涉她了,她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罢。”思筠道完,向楼上走去。

    魔阴王朝已非昔日沼泽宫,恢弘宫门设层层结界禁制,雪苋已进不得。

    甚至拿出思筠给的可穿越空间的桐花枝,也无用。

    守卫将士不给她开门,雪苋只得站至门下,弦月哥哥总有出门的一日。

    好在,不久之后,灵凝的人鱼飞轿,自外头归来。

    雪苋立马跑上前,对着人鱼轿大吼“灵凝姐姐,求你带我进去,我要见弦月哥哥。”

    灵凝掀开轿帘,见城门口的那道人影,先是秀眉狠狠一蹙,下了地才道,“雪苋,你怎么还敢来,不要命了。”

    若是不足为重的人,带进去便罢了,偏偏是害得君上差点殒命受尽苦楚之人,灵凝不敢擅自做主,便道“我先去请示君上。”

    不一会,灵凝的侍婢来城门通报,“君上不想见你,让你滚开,莫碍他的眼。”

    婢子言罢,转身离去。

    天空滚来层层乌云,顷刻间下了瓢泼大雨。

    雪苋站至雨中,一动不动,直到浇得头昏脑涨手脚发麻,浇得摇摇欲坠,亦不动弹。

    灵凝自掌心珠泪,瞧见城门口的景象,再一次入归息殿。

    商弦月盘坐床榻,调匀体内戾魔之力,灵凝道“她还在淋着,苋儿妹妹她肉体凡胎,怕受不住这凉透心的暴雨。君上你去见一见她吧。”

    榻上之人,掀了眼睫,眸底无甚情绪。

    半响,只凉凉道“不见为好,本君怕一个忍不住,杀了她。”

    雪苋终于撑不住,倒了地。

    暴雨冲得她睁不开眼,冲得她浑身酸痛,她自地上抓了抓,冰冷空虚席裹全身,她迫切需要抓住点什么,哪怕一根稻草也好。

    她只抓了把污水。

    心底有个念想,再抓一把,或许会抓把泥沙。

    泥沙可握在手里,只要手里有东西,她似乎就能寻到支撑下去的力气。

    她便不再觉得心底的那片海,遗弃了她。

    再一抓,却抓了一团软。

    头顶的雨,似歇了。

    雪苋努力撑开眼皮,她手中拽住的是一角袍裾。

    视线上移,她瞧见丝丝垂顺的银发。

    以及那张熟悉的脸。

    只是,那双往日对着她,总盛满无限温情的眸子,现下看来毫无温度。

    他单手撑着一柄黑骨伞,居高临下瞅她。

    如同瞅一只将死的蝼蚁,又似瞅暴雨中田地里快要冲散架的刍狗。

    不带一丝同情怜悯。

    雪苋唇角翕动,想张口说话,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暴雨噼啪打至伞面,嗡鸣的耳中响起他的声音。

    “你可知,我为何不去杀了你。”

    模糊的视线里,对方的唇角仍再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可惜她没听清,脑中除了啪啪的雨点声,再也听不见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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