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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归想, 来自二十八岁时欢的良知和理智还是让她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这是周箨中学时代最关键的时期，这次竞赛对他而言极其重要。
她不能让他分心。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里，时欢乖乖地不再去打扰他, 自己独自做作业和上下学, 只会偶尔在家门前碰到他时询问一下竞赛考试的时间和他复习的进度。
八月中旬, 周箨还在学校参加竞赛前的集训。其他学生都放暑假回家了, 只有高一高二四个理科实验班的同学还每天赶来教室发奋苦读。
与往日的喧闹不同，无论是课堂还是课间，几乎所有学生都坐在位置上奋笔疾书, 偶尔离开座位也是和同学或者老师讨论问题, 气氛严肃得像是备战高考。
蝉鸣不息的苦夏一丝风也没有。物理集训班五十个学生里四十个是男生，空调不管不顾地开到了十八度, 教室凉得让人打哆嗦。
周箨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规规矩矩地穿着秋季校服外套, 一手撑着头，一手放在习题册上刷刷地书写。
虽然还没真正在竞赛里拿到成绩, 但是除了在孙铎忙不过来时负责代课和答疑之外，他还扮演了定心剂的角色。
早上上课之前, 关系好的男生都会故意从后门进教室, 特意经过他, 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胆子大的就上手摸一摸，说是沾沾仙气，能保佑考个好成绩。
即便是不太熟的同学，刷题累了或者是碰到难题感到焦虑，偶尔回头看看他就安静坐在那里学习，也会莫名其妙地被鼓舞, 安下心来。
学生时代，总会有那么一个性格沉稳又谦和的学神会给人带来坚定的力量。
“设被封闭的空气压强为，空气柱长度为，水在常温常压下视为不可压缩流体，根据力学平衡条件，可以得到关于h1和h2的两个关系式。由于连通管中间高度不变，又有水面高度和、b的关系式。”
“由玻意耳定律可以得到0、、b和的关系，将以上六个式子联立，得到满足的方程，再代入等式六由式一二三四七就可以得到deta h1等的表达式。”
上午第四节课下课后，几个男生没去吃饭，围在周箨身边向他请教一道理不清思路的难题。许多不明真相的好事群众见状也围了上来，索性一起听。
周箨那张书桌很快被淹没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同学里。
为了讲解清楚，他在大家的注视下认真详细地从头开始演算，一步也没有省略，完成后又换了一张新算草纸“上面那种解法难在计算过程，这道题还有一个解法，可以简化一下计算步骤。”
物理题目的解法多样化里，计算繁琐和思路精妙常常此消彼长。想要简便的计算就必须有格外精妙的思路进行转化。如果用笨办法一步步来，就必须承受大量的计算压力。
“设u型管1左侧末态水面比初态上升x2y”
围着的同学都不由得屏息凝神仔细听，周箨清朗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然后被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
“周箨，一起去食堂吃饭啊上了一上午课饿”
物理竞赛班的同学集体转头，对不和谐声音的来源怒目而视。
才从后门走进教室的邵昀后半截话的音量没骨气地递减“死我了。”
周箨没看他，淡淡道“等一下，我把这道题做完。”
邵昀听话地随手拽了一把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跟着听他根本听不懂的解题过程。为了迁就他，周箨把第二种思路最主要的推导部分和分类讨论的骨架列完，简单说了一下计算步骤，就没有再详细计算下去。
他的算草纸被其中一个男生借走研究了，围在周围的同学陆续散去。其中有相熟的和邵昀开玩笑“为爱学物竞”
“那怎么可能。”邵昀道，“生物才是最牛逼的。”
说完彼此相视大笑。教室里仅剩的学生也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食堂了。周箨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书本合上，起身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走吧。”
紫色校服外套里是白色的短袖校服衬衫，和捂得严严实实时不一样，夏季校服会露出瘦而好看的手臂，更添几分少年气和书卷气，下身则是纯白的棉质长裤。两名一身雪白校服、眉清目秀的少年并肩走在一起，让盛夏都变得清爽怡人。
然而这清爽怡人对少年本人并不适用。
走出教室，盛夏的热浪扑面而来，连周箨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等下陪我出校门买冰棍儿吧。”邵昀热得难受，“或者去买冰沙、炒酸奶，你想吃什么”
没有得到回音。
邵昀疑惑地侧过脸去看身旁的人，他正低着头摆弄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打了什么字。
“喂”邵昀喊了一声，“你没在听我说话”
周箨抬头，仔细搜寻了刚才无意识的状态下遗留在脑海里的声音，给出答案“嗯不好意思，都可以。”
邵昀满意，但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追问道“和谁聊天呢”
周箨没出声。
“时欢啊。”邵昀说，“说起来我好久没见过她了，你们好像都没怎么来往了。闹矛盾了又和好了”
周箨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邵昀道“如果你把嘴角的笑容收一收，我就不知道了。”
周箨语塞，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刚才有笑。他愣了愣，又低下头去看和时欢的聊天界面。
上午八点半。
笑笑今天晚上五点下课之后你有没有空呀
笑笑我不会耽误你很久，只要半个小时，绝对不多待一秒钟。
他一上午都在看书刷题，没有看手机，于是刚刚才回复好。
还没来得及说他无论如何都不觉得她耽误时间，让她不要瞎想，时欢的新消息立刻弹了出来好那我下午去学校找你。不说了，快学习吧，加油
把他回复的机会也掐断了。
四点钟，时欢抱着遮阳伞溜出家门，等电梯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拉着行李箱回家的周倬云。
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上行的电梯门合上，周倬云掏出钥匙来开门，和她打招呼“笑笑，出门去呀”
时欢有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时欢二十八岁时，周倬云已经过世了六年，去世之前已经显出老态，又很病弱，和眼前这个虽然有些倦容但仍打扮精致得体的阿姨很不一样。
时欢原本在她过世之前都不清楚她和封旻的过往，甚至不清楚她和周箨之间的龃龉。而眼下奇妙的是，时欢回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在周倬云还活着时，知道了这个看上去很好的阿姨在背后做了多少不负责任的事。
她很难再对她有什么好感。
看周倬云的模样，也一点都不知道时欢要去做什么，这一点令时欢更加恼火。
时欢恼火地盯了她几秒钟，忽然意识到
一个可以改变周箨人生的机会放在了她眼前。
既然她现在知道了一切实情，假如鼓起勇气和周倬云谈一谈，万一可以改变周倬云对待周箨的方式，是不是可以让他再多得到一点亲人的温暖，弥补人生和性格里的缺憾
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激动到有些颤抖，但距离和周箨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她中途还有事要做，今天恐怕是来不及了。
恰好下行的电梯重新回到六楼，她没和周倬云说什么就直接冲了进去。
下午第四节课下课，周箨对拿着卷子来问问题的同学道了歉，说等下晚自习之前他回来再看，就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教室。
他看了看时欢新发来的消息，转身上楼梯，一直走到人迹罕至的顶楼。莫名其妙的，他有些期待。
仔细算起来也有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他忙着早出晚归地准备竞赛，而她在放暑假。从前朝夕相见了好几年，一下次疏远起来连他也不适应。
周箨加快的脚步。顶楼没有学生，也没有开空调，灼热的气浪让他几乎窒息。他还是耐着性子一间间教室找过去，找到了走廊尽头约定的那间教室。
教室门是关着的，他推门进去，冷热又一次交替。时欢开了空调，正坐在教室前排玩手机。
她看手机看得入迷，等他走近了才发现。周箨看到她藏起的手机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于是问道“你在看小说”
“哎呀。”时欢不好意思，“我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就放松一下嘛。”
周箨说“不许半夜关了灯偷偷看。”
时欢盯着他看了三秒，决定转移话题。
她俯下身，从地上拎起一个小盒子，放在面前的书桌上。小盒子用漂亮缎带绑着，还在最上面打了个蝴蝶结。周箨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瞪大了双眼。
盒子上印着时欢喜欢的一家甜品店的名字。
所以这里面的是
时欢笑盈盈地拆开缎带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一小块裹着巧克力外壳的蛋糕。
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来坐呀，吃蛋糕。”
周箨头脑发蒙地依着她的话走过去坐下，看她又拆开刀叉和蜡烛的包装，把蜡烛插在小小的蛋糕上，然后起身跑到窗边拉窗帘。
夏日的霞光被隔绝在棉布窗帘之外，留下一室柔和的昏暗。
时欢跑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我点上蜡烛，你赶紧许愿然后吹。在校园里用明火是违反校规的，你尽量让我少违反一会儿校规。”
周箨反应不过来“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今天不是你生日么”时欢在他身边坐下来，把蛋糕推到他面前，笑眯眯地对他说，“十五岁生日快乐。”
周箨盯着眼前女孩子的笑脸，屏住了呼吸。
眼睛里向来冷暗深沉的色调像是像是冰雪一样慢慢融化掉，随之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他的唇角染上笑意，一双眼睛弯弯的，没了平时清冷的疏离感。
时欢又猝不及防地被他这样的笑容好看到了。
她看着他的样子都会心跳加快，但又不能表现出对他的喜欢，只好慌里慌张地无意识摆弄了几下手里的打火机，看向别处，不敢和他对视。
打火机吐出的火苗不小心燎痛了她的拇指，她呲牙咧嘴了一瞬，问道“我可以点蜡烛了吗”
周箨伸手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看了看她被灼伤的手指，只有一点红，于是放下心来。
“我来违反校规吧。”
他说着，自己点燃了蜡烛。
少年含着笑意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停在眼下。
趁他闭上眼睛，她屏息贪婪地盯着他看，一眨也不眨眼睛。
片刻后，周箨睁开眼睛，轻轻把蜡烛吹灭。
“生日快乐”时欢开心地欢呼，分纸盘子和刀叉给他，“我掐指一算，无论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无论是将来在物理学有所建树，还是和喜欢的女孩子终成眷属，都是未来一定会发生的事情。而如果他的愿望是关于妈妈的，她也做好准备努力帮他实现了。
“谢谢笑笑。”
“如果真想要感谢我的话，就在竞赛里考出好成绩啊。”
“好。”
时欢小心翼翼“不过也不要有压力啊，你本身就这么厉害，拿到好成绩也是肯定的。”
周箨轻笑“好。”
出乎周箨意料的是，时欢真的是掐着点来给他过生日的。二十五分钟后，她开始收拾没吃完的蛋糕，把用过的刀叉放进塑料袋准备带走扔掉。
周箨在一旁看她的样子，忽然生出一股不忍。如果不是他因为自己的原因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她又怎么会这么小心翼翼
其实彼此分开快两个月，学习又这么忙，他早就不会再受那场梦的影响，现在再看他当时说的话，也觉得很荒唐。
周箨接过她手里的蛋糕盒子和垃圾袋，问道“有点晚了，笑笑，要不要等下和我一起回去”
“不啦。你还是好好学习。我也没有骑车来，是打车去取蛋糕然后再打车来学校的。等你考完竞赛，我们再一起骑车回家。”
周箨于是点头“好。”
他站起身来到她身边“走吧，我送你出校门，等看你打到车再回来。”
时欢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
周箨似乎对她的态度回到之前的样子了呀。
她暗自雀跃不已，跟在周箨身边一阶一阶走下楼梯，快乐得心脏直发涨，满心想的都是，好喜欢他，好想告诉他。
但是为了他的学业，为了他喜欢的物理，她现在必须三缄其口，起码要等到他考完竞赛。
时欢想了想，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后面一点，这样就可以悄悄看他而不被他发现。这么久忍着不来打扰他，她也很想念他。
少年又高又瘦，宽肩挑起校服，乌黑的短发打理得很清爽，露出半边下颌线。
时欢自己也察觉不到，在看着周箨的时候自己是笑着的。两个人走到一楼，人声鼎沸近在咫尺，狭窄的楼道成了最后独处的瞬间，他忽然回头来看了看她，眼睛里也挟着笑意，目光与她相接。
时欢僵住，所幸他也很快移开了视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地面，脸颊染上淡红。
北楼一楼走廊里是陆续吃完晚饭回来上晚自习的实验班学生，平时一个年级两个竞赛班只有班号的区别，好得和一个班似的，更是绝大多数都和周箨认识，看到走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很面生，就知道应该不是参加集训的竞赛生。
那为什么来到这里、走在周箨身边就显而易见了。
大多数都是惊讶地看着两个人，简直想象不到平时一心学业、性格又冷淡的好学生周箨在竞赛前夕光明正大地谈起了恋爱。有特别熟的男生拍周箨的肩膀调笑“可以啊周神，事业爱情双丰收。”
他半真半假地替她澄清“不是，是家里托她来送东西的。”
周箨平时为人沉稳可靠，更不会在这种问题上乱来，拒绝表白都大方得体，他这样一说，大家就都信了。但时欢还是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上辈子”没有体会过的校园恋爱被起哄和关注的感觉。
感觉竟然还不错。
她好像个坏女生，在偷偷打起一心学习的好学生的主意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还不算晚，时欢原本打算拍门回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敲起了周箨家的大门。
周倬云来替她开门，没和她计较下午见面时的那点奇怪态度，笑盈盈地迎她进来“笑笑是来找小箨的吗他还没回家，你在这等等吧。想吃什么阿姨去给你买。”
“不用了，谢谢阿姨。”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把手上拎着的吃剩的蛋糕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我刚才去学校给周箨哥哥过生日了。”
周倬云的脸色变了变。
时欢坐在沙发上，很严肃道“周阿姨，我想和您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学生时代最真挚的爱情，大概就是彼此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以及即便刻意藏匿还是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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