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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上广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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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兆灵的稿件, 是在中午时分被播出来的。

    各队的小喇叭嗞嗞啦啦一响,先是惯常放了一首革命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跟着, 县人民广播站那个女广播员,用她那带着“椒盐”味儿的普通话, 铿锵有力地广播了起来。

    “下面, 广播一篇社员来稿, 投稿人,新安公社玉洪大队坡南生产队贫农社员苏兆灵”

    三合队傅家小院。

    屋门前荫凉处的空坝里, 傅敬疆和傅存海两父子一人一把竹藤椅, 外加一杯沱茶, 正在谈事情,至于傅敬桥, 又跟傅敬泰等一帮子人跑到塘里凫水去了。

    听到女广播员读出的那个名字,正在埋头研究苏兆灵那篇冷水田改良措施的傅存海, 诧异地抬起头来, 侧身看向对向傅敬疆,原本正学着人家公社领导,在藤椅扶手上一打一打的手指, 也停了下来。

    “我怎么听这名儿,像是你认得的那个女子的”

    给生产队写稿的事情, 因为不知道结果如何,苏兆灵倒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傅敬疆, 所以,他同样意外得很,但很快回过神来,对傅存海点了点头, 笑了。

    “应该是她”

    两人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姑娘脑瓜子灵光得很,果然,这一天天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让他对她越来越刮目相看,心里的那份欣赏和喜欢,也越来越深。

    得到肯定的答案,傅存海一张皮黑肉紫的脸上,也忍不住笑出了朵喇叭花,他又瞟了瞟手上那叠子让他看得有些头晕眼花的稿子一眼,赞许道

    “嘿这姑娘,硬是有点意思”

    三合队这边,傅家两父子谈起这件事情,还算平静,坡南队却是炸开了锅。

    晌午时分,蝉声嘶嘶。

    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晒得地面都皱起了一层干皮,队里一帮子大男人小毛头吃过午饭,把碗筷一撂,提提踏踏地老早就往老槐树下跑了,就连几只老狗都耐不住热,伏在树荫下伸着长舌头喘气,肚皮热得一瘪一鼓的。

    小更等男孩子正在老槐树下捉“吊死鬼”。

    这是槐树上生的一种细长绿色虫子,快要成熟变蛹时,就会吐丝吊在树枝上,随风晃来晃去的,队里的孩子最喜欢把它们抓在手里玩,话说,苏兆灵第一次看到兆康手指缝中拼命往外钻的“吊死鬼”时,又差点没给他恶心得当场去世

    至于男人们,则“瓜拉瓜,蔓扯蔓”地唏哩呼噜聊些哪块地里的庄稼长得好,今年收成咋个样的话题,也不晓得是哪个先唉声叹气地提起了队里的黑猪旗,引得一帮子人义愤填膺地又把隔壁上朝队咒了一遍

    “娘的,去年交公粮的时候,那帮鬼儿子就吊眉歪嘴地笑话我们,说我们是王八钻污泥,一辈子拿黑猪旗,老子差点没给他们当众一劈,把他龟儿子劈成个八月烂秧瓜”

    “可不是,听说原本大队的那张单车票,是轮到我们队得的,硬是被他们九队给搅和黄了”

    *

    众人正越说越气哼哼时,忽然从队里那九只刚刚放完了歌的高音喇叭里,猛地听到了“坡南生产队,贫农社员,苏兆灵”的字样,每个人忽然间差点跳了起来。

    “嘿这不是小灵子的名字吗”

    “嘘,别说话,听听念的是个啥子”原本一直闷着头只听不说的跛大爷忽然开口道。

    所有人立马闭了嘴,连原本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的熊崽子们见状,也乖乖地停了下来,老槐树下立时陷入一片安静中,只剩下了树上婵儿声嘶力竭的哔哔声。

    村头村尾加村中央的九只小喇叭同时响起,整个坡南队就变成了一只大音箱,女播音员那清亮的声音就以排山倒海之势,灌向队里每一个角落,就连耳根子不太好的半聋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备战备荒为人民,勇战酷暑夺双抢领袖说,必须把粮食抓紧,必须把棉花抓紧,必须把布匹抓紧,一年一度的双抢季拉开序幕以来,新安公社玉洪大队坡南生产队在领袖的这一伟大号召鼓舞下,坚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的原则,发扬领袖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以田头为战场,苦干加巧干”

    “干部、党员走在前,干在先,奋战在最艰苦的地方,队长杨福全同志说得好,坚决执行领袖的伟大革命路线是我们的本份,我们多收一粒粮,就是多一发打击地修反的炮弹”

    “在队长的带领下,广大社员同样不甘落后,队里年过七十的五保户老社员跛大爷金水爷,更是满怀革命豪情地表示,就算我们七老八十,只要我们能动弹,就要高举xxx思想的伟大红旗,干一辈子革命”

    上辈子的苏兆灵就是学中文的,自然知道写任何东西都有各自的套路,这年头广播里的文稿基本都是口号式的,苏兆灵写的时候,自然也是往这方面靠,在后世看来,文风浮夸得一批,而在这年头,众人却是听得激情澎湃,心头一片火热

    且说,老槐树下,众人的眼睛正越听越灼灼发亮呢,平地一声惊雷般,原本叫人家安静的跛大爷,突然哈哈哈地跳了起来,老顽童一样手舞足蹈。

    “哈哈哈听到了没有,这里头说的是我,说的是我,我上广播了”

    众人切我们不是也集体上广播了吗

    就在众人集体鄙视跛大爷时,仓库那头风风火火地跑过来一个人,那同样疯疯癫癫人老心不老的架势,和跛大爷有的一拼。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上广播了”

    不用猜,这人,自然就是同样有幸被苏兆灵在稿子里“留了名”的金水爷了。

    众人继续切

    同一时间,苏兆灵自然也在广播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过,她不是在队里听到的,而是在隔壁的刘湾生产队。

    刘湾生产队,顾名思义,自然是刘姓人家占多数,这家人同样姓刘,是何玉秀的小姨家,苏兆灵过来,是借用他们家的缝纫机的。

    双胞胎的衣服,苏兆灵已经裁剪好了,由于傅敬疆买的布料有富余,她昨天向傅敬疆问了傅敬桥的尺寸后,也同样给他裁了一套。

    她是这么告诉傅敬疆的“我已经算过了,不用做得太肥大,阿康、兆蕊和阿桥,可以每人做一件短袖上衣,一条长裤。”

    甚至,她还可以拿剩下的边角料,给自己做两套清清爽爽的小内内。

    苏兆灵穿过来以后就发现了,这年头,女人们都只穿背心,悲催的莫有小内内,那既然这会儿有条件,她自然打算“安排”起来,当然,这些女儿家家的小东西,她自是不会告诉傅同志的。

    傅敬疆对此当然不会反对,苏兆灵能想到阿桥,他只有高兴的份,心里越发肯定,这姑娘一等一的好,谁娶到谁有福。

    *

    这年头,缝纫机可是一个大件,除了要有缝纫机票,还要有钞票。

    很多生产队连一台缝纫机都没有,坡南队就是如此,大家平时做新衣服或是需要缝缝补补的,多数是去大队的缝纫社,当然,要是想做得更好更快,去公社的缝纫社更好,毕竟,人家公社的是正儿八经的裁缝,是吃公家饭的。

    而大队缝纫社,就是把各生产队家里有缝纫机的人集中起来办的,裁缝手艺自然参差不齐。

    听说苏兆灵想给双胞胎做衣服,何玉秀就给她推荐了自家小姨。

    “我小姨家就在我们隔壁刘湾,她半年前刚买了一台北京产的燕牌缝纫机,要130多块钱呢也就是我小姨丈能干,会木匠活,平时能出去搞点副业,我们家想都不敢想。”

    苏兆灵好奇“你小姨不去大队缝纫社吗”

    何玉秀摇摇头,解释道“她刚开始,也是去的大队缝纫社,毕竟在缝纫社,每天拿和平时下地一样的工分,干的却是屋里头的活,轻省很多,但不久她就发现不成她每天都要拎着饭盒去社里坐上一整天,晚上才能回来,家里活计根本忙不过来,她家里三个孩子,没有老人,大队莫得办法,只能同意她把机子搬回家。”

    林玉秀继续道“她平时还是要下地,抽空就接点活,添补添补家里。大队缝纫社每做一套衣服,要1块钱,我小姨做得慢,就只收人家7毛钱,你只是想借用她家的机子,自己裁,这个我没有见过,要问问她才晓得多少钱,不过肯定比你去大队便宜。”

    既如此,苏兆灵自然是没有什么犹豫的,早上下工匆匆吃过饭后,带上双胞胎,就随何玉秀往隔壁来了。

    何玉秀的小姨也是个干脆人,听闻苏兆灵已经自己裁剪好,就是借用她家的缝纫机后,三套衣服只收了她一块钱。

    诚如何玉秀所言,她小姨这台的确是新机子,崭崭新亮闪闪,苏兆灵简单地试了试后,很快就“噔噔噔”地上手车了起来

    何玉秀原本还有些担心她是口头上逞强,弄不来,见状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小灵子,你还真会啊”

    何玉秀的小姨也对着苏兆灵“啧啧”称奇“你这以前是学过吧咋个这般熟练我瞧着你裁的这衣服样子,也蛮好的呢”

    兆康满脸放光地给自家二姐吹彩虹屁“我二姐老厉害了,啥子都会,看人家做做,就晓得怎么做了”

    兆蕊跟着拼命点头,同样满脸放光地看着熟练踩车的苏兆灵,二姐现在裁的这件衣服,是她的呢

    苏兆灵只好心虚回了众人一个呵呵笑,难道她会告诉他们,上辈子她曾经参加过大学里的缝纫社团,四年里,她不但学会了缝上装、裤子、连衣裙,还会旧衣改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播报苏兆灵名字的声音

    *

    何玉秀竖耳仔细一听,再次对着苏兆灵惊呼起来“嘿,小灵子,你上广播了”

    双胞胎反应过后,也尖叫起来,开心得就像九月石榴般咧开了嘴“二姐二姐,是你的名字”

    苏兆灵显然也没想到前几天的稿件,这么快就被选上了,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一抹笑意飘上嘴角,跟着,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给双胞胎画了一个大饼。

    “为了表示庆祝,等晚上二姐给你们包荷包蛋吃,玉秀,也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何玉秀故意对她撇了撇嘴,笑嘻嘻地打趣揶揄道“算了吧,那位解放军同志,天天往你家跑,我可不想去讨人嫌。”

    苏兆灵

    虽然说不上“一稿播出全县知”,但苏兆灵这一稿却是不折不扣的“全队知”了,这不,跟何玉秀小姨说好明天再过来,四人在上工前回到队里时,路上遇见的人莫不笑眯眯地告诉她“小灵子,你上广播了”

    当然,就像后世那句话说的,“你以为你是人民币吗,人见人爱”,苏兆灵不是,故而,友好的赞语有之,冷嗤的声音也有,这第一个,自然就是向来与他们不对盘的周桂枝。

    且说,他们刚走到何家门外,周桂枝忽然也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两边人正正打了个面对面。

    周桂枝眼眶周遭发红,眼睛烂糟糟的,看到苏兆灵,嘴巴里猛的呸了一声,就像夜晚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青蛙一样,咕呱咕呱起来,让苏兆灵真切地感受了一把本地人所谓的“不但要在你眼里揉沙子,还要插一根棒槌”

    “切,不就是会写几个字嘛,屁股就翘翻天咯,难不成还能蹿到天上去,做个吃皇粮的城里人不成不是我说,这人啊,就是要认命,生来就是个土里刨食的人,还想跟城里人一样拿笔杆杆吃饭,我怕有些人是读书读昏君了哟”

    原本浮在苏兆灵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下来,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tui

    苏兆灵刚想再次开启怼人小模式,杨家院子传来一声怒吼“个臭婆娘给老子滚进来”

    被生生刹住了车的苏兆灵,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虽然她是很烦周桂枝的阴魂不散没错了,但同样看不惯动辄对老婆打鸡骂狗般的杨福民,她决定了,她要先给傅敬疆同志打打预防针,坚决反对任何时候任何形式的大男子主义,要不然,哼

    周桂枝被自家男人当众下了面子,还是当着她一直看不惯的人的面,喉咙堵了两下,牙一咬,心里的气愤和尴尬可想而知,回屋时,那僵直的背影,满满地印了四个字又气又恨

    兆康同样满脸不爽,气咻咻地道“桂枝婶太坏了,老是跟我们斗劲儿,就像广播上说的阶级敌人一样,根焦叶烂心不死,哼”

    苏兆灵说的太有道理了,我竟然无言以对23333

    苏兆灵因为一篇广播稿,猝然被顶上了坡南队热搜榜no1,就连杨福全也对她进行了一番勉励,鼓励她继续再接再厉,对此,身为一名好社员,苏兆灵自是谦逊地表示,她会继续努力。

    苏兆灵原本还以为,按照这年头精神文化匮乏的现状,自己能在热搜榜上呆上好几天呢,却万万莫有想到,是她想多了,仅仅过了一天,她这一热搜,就被另一个热搜压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杨福全刚刚在派完活计后宣布,今天晚上让各家各户准备好箩筐,到仓库排队领玉米,广播里正常播放的歌曲忽然停了下来,下一秒,大队女播音员那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各生产队全体社员同志们都注意了,今天晚上,大队部要召开斗争会,重点斗争这段时间以来,一些思想腐化堕落的赌博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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