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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朝歌掌根托着禅铃, 回想昨日的场景。
忽然眼角的阳光黯淡下来,一转头,越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就站在门里。
阳光照在他背上, 勾勒出他悍利的轮廓和完美的身段。表情隐匿在阴影里, 看不真切。
越朝歌察觉他情绪不好, 五指收拢,把禅铃收握在手心里。满头簪钗随着她的动作细颤。
“怎么了, 后悔了”
越萧声音低低传来“后悔什么”
越朝歌闻言一怔, 略微弯唇笑了起来, 容色明艳得像是屋外的阳光,“后悔昨夜伺候本宫啊。”
她把“伺候”两个字拉长。
目光潋滟, 明明带着些许闪躲,却强自装得很镇定,嘴角的笑意无限张扬,似是要掩盖心中的试探和疑虑。
越萧闻言, 笑了。
敛眸, 舌尖扫过牙齿,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他当着侍女的面,说着只有两个人听懂的话,“后悔了,后悔没做。”
做什么, 不言而喻。
越朝歌被这一句堵了回来。
糟糕的是,他攻势狂野, 毫无章法,声音带着些许沙磁,像是荡动胸腔才能发出来的, 落入耳里,耳蜗痒痒麻麻。
越朝歌纤细的食指穿过明黄的丝线,从手心勾出禅铃。她垂下眼皮,上挑的眼尾红得尤其明显,待扬眼看过来,已经又是那副倨傲的神色。
“小弟弟说的,莫不是这个”
她补充道“你也得有那本事。”
语气嘲讽。
仿佛越萧当真没有本事。
越萧勾唇,“好,下次晚点睡。”
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越朝歌怒目,“本宫那是乏了,自然睡着了。”
往日这时候,越朝歌一生气,越萧就该让步了,然而他今天不知为何,懒懒勾唇一笑“嗯,那就晚点乏。大姐姐。”
他刻意叫了这个称呼。
两军交锋,越朝歌落了下乘。
她攥紧粉拳,扬手猛力把禅铃扔了出来。
“还给你”
越萧扬手稳稳握住,摊开手心,铜色的禅铃卧于掌纹之上。抬眼,越朝歌气得满脸通红,脸颊轻鼓。
“收拾一下,去旧都长安。”
越萧声无波澜。
越朝歌呼吸一顿,“不是说去津门吗”
越萧道“昨夜说的,改道长安。”
越朝歌想起来了。
那时念恩来报,她缩在越萧怀里,耳边尽是越萧平稳有力的心跳,她触手所及,皆是线条流畅的肌肉纹理,心猿意马,难以收缰。加之那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生忐忑,满心满脑都是空白的,又怎么会专心听念恩说的话,隐约能听见几句,便是她多通一窍了。
越朝歌点点头,道“阿信也不知到长安了没”
越萧的声音顿时危险起来“你很关心他”
越朝歌道“自然。”
修补血玉的所有工具和材料,都在梁信身上。临出发前那夜,她与梁信尝试了许久,终于配出血玉里面血丝的颜色,只可惜她饮了酒,有些迷瞪,起身的时候把一桌材料弄翻了,好在已经把配色方案誊抄下来。
那些个工具和材料,当中许多都是骊京才有得卖,越朝歌临出发前叮嘱了梁信,让他帮忙采买。梁信问如何给她,当时越朝歌想,她同越萧出去玩一圈后,应该会回到她的家乡,旧都长安。故而便让梁信托人寄到那边的宅子里去,顺道说起骊京将乱之事,让梁信早做打算。
未想,梁信的打算是把梁家举家牵到长安。
长安是个好去处,是越朝歌生长的地方。
前朝宫廷断壁残垣,一小部分已经翻修成了新朝的行宫,绝大部分蛛网横结,早已看不出往日繁华。可越朝歌就是喜欢那个地方,那个地方让她有安全感,像是回到父皇母后的庇护范围,她不用想着如何制衡如何自保,随心所欲便有人会爱她。
那是个温暖的地方。
梁信想去,越朝歌没拦。
意外地,越朝歌说完“自然”两个字后,越萧便没了声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香山寺的斋堂用过午膳,越朝歌戴上帷帽,说要下山散散步,途中借口追兔子,拉着越萧的手隐没在枫叶林里,把侍女和护卫甩在身后。脱离他们的视线范围以后,越萧揽起越朝歌的腰肢,踏着枫叶用轻功飞下了山。
五组一模一样的车马陈列。
越朝歌喜欢中间的位置,选了中间的马车。
立刻有几名同她差不多身段的女子戴着帷帽,出现在其他马车边上,越萧略一点头,她们便都上了马车。
还有一男一女替身留在原地,身量比越萧和越朝歌分别低了些许,身高差倒是差不多。越萧叮嘱了两句,而后也登车而去。
五组马车绕着香山转了一圈,分别选不同的岔路飞驰而去。
越萧笔直地靠坐着,阖眼假寐。
越朝歌盯着他的侧脸看。
她觉得今日越萧有些反常,往日坐在一处,他总盯着她看,被她嘲了还勾唇笑,丝毫不可动摇目光。可眼下,他却是冷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车马晃荡,越朝歌的脑袋时不时磕在木壁上。
三番两次之后,越萧终于抬眼,眼底一片冷冽,“不疼吗”
越朝歌“唔”
越萧看她懵懂的神情,叹了口气,探身帮她垫上一块软枕。
越朝歌嘟嘟哝哝,“小弟弟,你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越萧没有搭理她。
越朝歌坐起身,“是昨夜伺候本宫,伺候得不开心了么”
越萧斜过眼。
她的神情太过认真,即便有着灿烂的笑容作伪装,也掩不住眼底的试探和忐忑。掩在袖子下面的手,轻轻捏了起来。
越萧问“你紧张什么”
他眯起长眸,“紧张我不开心还是紧张我伺候得不开心”
她从来不曾注意到他的不开心。也从来没有正视过他的不开心。
长指掐上她线条圆润的下颚,渐渐用力,他勾起唇,眸里淬着寒光“大姐姐,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夸别的男人”
陡然间,凛冽的寒意冲荡整个车厢,明明外头还有暖阳,里面却冰雪及腰。
越朝歌吃痛,红着眼,用力攀住他的手,天鹅颈绷起,猛然一错。
“越萧,你疯了”
他只是轻轻用力,越朝歌下颚骨的位置便已然通红了。
越萧眸里寒意积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方才的举动,若非他及时收力
“本宫夸别的男人了吗”她红着眼,怒吼着。自打成了新朝长公主以后,这是她第一次用声音和眼泪当面宣泄情绪。
她咽下喉间的酸涩,抬眼,扬着红得妍丽张扬的下颚,“就算,本宫夸别的男人,又与你何干越萧,本宫就是这样的人,自由散漫,肆无忌惮,想夸谁就夸谁。”
说到这里,她恍然,眼底衔着泪光,笑道“你不会是因为本宫关心阿信生气吧”
越萧无言。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笑意越发刺眼。
敛下笑容,她回过脸来,肃然倨傲,“越萧,本宫,想夸谁就夸谁,想关心谁就关心谁,你明白了吗”
“越朝歌,”越萧拳头紧紧绷起,眼底猩红一片,“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越朝歌眼底的泪光已经盛不住,滴落下来,她扬起下巴,“本宫从没求着你喜欢本宫。”
马车晃动,马蹄和车辙声音交错。
秋风卷起车窗金铃流苏帘,狠狠打在越萧脸上。
半晌后,越萧的声音响起。
“好,很好。”
他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他眼底的猩红尽数散去,脸上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有耳边凸起的青筋泄露了他所有情绪。
“越朝歌,好得很。”
这是他所有的话了。
越萧起身,弯腰钻出车厢,马车途径州镇,他换了一匹上好的骏马。黑色兜帽重新掩盖俊美无俦的脸庞,只露出下半张脸,冷白的皮肤在光下显得有些冰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禁令。
他沉默太久,以至于忘了如何表达诉求。
小时候看邻居家的孩童在皂荚树下捡皂荚过家家,他其实很想参与,可父亲要他每日上学,他只能散学之后,站在皂荚树下,看那些因过家家起的“小灶台”炒的“小菜肴”。他记得有一回同父亲说了诉求,父亲不仅没有同意,反而搬了家,他连去看看那些残留痕迹的机会都没有了。
后来进了暗卫亲军,手上沾满曾经同行的人的血迹,他其实很煎熬很想脱离,可求告无门,这是最疼爱他的兄长的最后遗言。以至于他只要产生一丝想脱离的情绪,心里就愧疚煎熬。他知道,若是兄长真的留下了这种遗言,他没有回头路,一定会做。他无处诉说,而说了,也不会改变事实。
再后来,越蒿热衷于凌虐他,他只要泄露一丝痛苦的情绪,越蒿就更加志得意满,变本加厉。回到楹花坊,只要他身上的伤开始疼,神情开始变化,跛叔就如同被惊醒的蝙蝠,盘旋着要去找越蒿索命。他再痛苦也只能面无表情,再疼也只能不动声色。
时光是锻造一个人最好的利器,过往的痕迹把越萧打磨得沉默、冷淡,深沉得不同于常人的偏执和欲望。
越朝歌不知道这些。
她实在乱极了。
心底的不安在隐隐作祟。
她意识到自己怕做了什么会让越萧不开心的时候,就开始不安了。这种怕谁不开心的感觉,她从来没有体会过。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变了,不再那么恣意张扬,为所欲为。她的心绪开始为越萧所牵扯,所以本能地,她不得不虚张声势,用锐利的语言架起自我保护的围墙,把能牵扯她的越萧推远,捍卫她原有的、安全的情绪轨迹。
车厢木壁隔绝了两个人的心事,车马渐行,眼见就要抵达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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