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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把俗欢尘爱当圣经佛典, 佛前做这种红尘嬉闹,实在不太妥当。
明觉阖眼念了声佛号,从小沙弥手里拿过那张图, 放进木匣盒里, 盖上道“我佛慈悲, 佛弟子皆当无是非, 慎口舌。”
僧众颔首合十“谨听教诲。”
说罢,又嗡嗡念起经文, 忏悔方才所见。
越朝歌还在万佛洞中。
万佛洞洞门大开, 内里已然空无一人。她抱膝坐在供桌旁边, 簪钗装点的脑袋轻轻靠在供桌腿上。
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事,她有太多话想对她父皇母后说。
越萧屈膝, 在她身旁半臂远处就坐。
眸色深沉无言,肩膀宽阔平直。
越朝歌余光瞥见,拍了拍她近旁的空地,道“小弟弟, 做过来。”
越萧闻言, 往她边上靠了过去。
越萧直起脖颈,偏过头来,靠上他悍直的肩膀,好看的眼睛盯着不知道哪尊金佛,讷讷道“小弟弟,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父母亲”
越萧垂下眉眼,“我父亲, 很好。我母亲也很好。”
越萧对他父母亲实在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后来遭遇的许多黑暗,早就把原本模糊的记忆磨得越发散乱, 无法收束。他绞尽脑汁,也只能得出“很好”这个大概的印象。
他道“我父亲未出身前,是备受乡里人爱戴的进士,做事公允机断,因此乡里一有争执纠纷,便都来请我父亲,我父亲奔走于乡里,后来出身,更是公务繁忙,无暇管我,只偶尔瞧见了新奇好玩的书,喜欢让我看,考考我。我母亲是是江北望族贵女,下嫁我父亲,我出生之后,她身体便不大好,又要主持中馈,也没什么时间陪我。相较于他们,我兄长越蒙,更像是他们俩合二为一,来启蒙我的。”
越朝歌听他提起越蒙,想起当年山涧之中那抹奋力拼杀的身影,垂下眉眼“越蒙的确疼你。”
越萧转过头来“你认识我兄长”
越朝歌点点头“认识。”
她一怔,回过神来,偏过头与他对视“你不知道本宫认识你兄长”
她神情有些疑怔,眉眼里一丝顽笑的兴味也没有。
越萧看得出来,她没在开玩笑。
“我应该知道,你认识我兄长么”
越朝歌凝起好看的眉头。
“你不记得本宫”
越萧闻言,视线在她好看的脸上凝固。
听她的意思,似乎他们之间不仅见过面,还有一段往事。越朝歌不仅认识他,还认识他兄长。可,自打他入了暗卫亲军之后,他能见到的人屈指可数。也是他入了暗卫亲军之后,越朝歌才献玺越蒿,出现在大骊朝的史册之中。
他刹那间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就要拂去封尘,露出原本的面貌,“在我行刺之前,我们见过面么”
越朝歌一愣。
她目光有些闪躲,没有回答。
越萧不知道曾经被她抛下的事。不知怎的,越朝歌也不是很想让他知道。可她又忍不住想,越萧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这些日子在一处,她多少问出了些越萧这些年的行踪,按照时间线,越萧被她丢下之后,便入了暗卫亲军,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成为了越蒿的利刃,从那以后,他的人生便暗无天日。似乎也是从遇见她开始,越萧开始失去兄长,失去父亲,失去他本该备受宠爱、优渥恣意的一生。
她是他痛苦的开端。
遇见她之后,越萧的人声似乎,急转直下。
方才在山门处遇见胡眠时,他说的那句“我去杀了她”言犹在耳。
胡眠与越萧可以说毫无过节,不过是对站在他身边的她有些僭越,越萧便起心动念,要杀了她。
越朝歌长睫狠狠一颤,她忽然无法确定,越萧知道所有真相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杀了她
从来无惧的越朝歌失去了告诉越萧全部真相的勇气,尽管她比谁都清楚,现在的越萧对她抱有情爱,大概是不会杀她的。
可也只是大概而已,她无法笃信这份情爱的重量。
越朝歌敛下眉眼,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侍女闻言,抱着余下的那个匣盒,蹲身告退。
越朝歌直起脖颈,盯着脚尖道“越萧,你也出去。”
越萧指尖微凝,墨染的眼珠轻动,他盯着她的侧脸,等着她重新再说一遍。
越朝歌把头埋在膝盖里,“你先出去吧,本宫现在不想看见你。”
本宫不想看见你。
这半句话落入越萧心里,下眼睑狠狠一颤,手心忽然剜疼得厉害。他默不作声地起身,修长笔直的小腿从她眼前掠过。走没两步,他脚步一滞,垂眼解下身上的黑色斗篷,放在佛前的一个蒲团上,走了出去。
刚出万佛洞,明觉便带着小沙弥寻了过来。
见到全身散发冷沉气场的越萧,明觉只是微微一愣,而后双掌合十揖了个佛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安康。”
他往万佛洞里看去。
越萧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侧望,道“她想一个人静静。”
他收回视线,看见小沙弥手里捧着的匣盒,道“大师有什么事便同我说吧。”
“阿弥陀佛。”明觉垂眼看了一眼。
小沙弥取过匣盒,恭敬地递给越萧。
越萧不明所以接过。
明觉道“此物,物归原主。”
他远远看了侍女手上捧的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匣盒,心下了然,抬步朝那侍女走去,“施主,你手上的匣盒,能否打开一观”
侍女不敢擅动,越朝歌不在,她便看向越萧。
越萧微怔。
明觉与越朝歌的关系看起来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从单人迎候到进万佛洞,明觉都熟稔自然,持有分寸。越萧看着手中去而复返的匣盒,又看了看侍女手上的那个,忽然想通明觉此举何为。
当是两个匣子错换了。
他朝侍女点头。
侍女打开匣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纸,秋风卷起一角,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工整美致,赫然是越朝歌抄写的佛经。
那侍女一愣,慌乱起来。
当时碧禾姐姐告诉她一定不要将两个匣盒弄混,下面那个盒子才是经书,从郢陶府出发的时候,她还确认了一番。眼下,这匣里是经书,那
侍女精神陡凛,下意识看向越萧手里的匣盒,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越萧已经走了过来,也看见了侍女手里越朝歌抄写的经书。
明觉朝他笑道“想这才是长公主所誊抄的经书字卷了。”
他接过侍女手里捧着的经书,便带着小沙弥,袈裟翩然地往藏经阁走去。
越萧把手里的匣盒递给侍女,道“等出来之后再给她。”
侍女想到匣盒里的东西,双颊泛红,伸手刚要接过来,可不知怎的,许是心慌,竟然手一抖没有接住。
那匣盒“咵哒”一声掉在地上,恰巧秋风卷动,里面的书册哗啦啦翻开来,几张叠方的纸从书页里散落出来,被风吹着跑。
侍女一惊,慌忙去追那几张散画。
越萧垂眼看向地上的书,“攻略冰山美男日常”八个大字映入眼底。
他瞳孔微缩,蹲下身来,捡起散落在地的书册。
“攻略冰山美男日常”。
“霸道书生我来自狐仙洞府”。
“霸道仙子被暴君偏爱的绝对秘密”。
越萧凝起长眉,长指轻动,粗略翻了一下,眉心越蹙越紧。
那几张画纸被风卷出去很远,侍女飞奔出去捡,气喘吁吁地回来。见越萧蹲跪在地上翻阅那些书,心头狠狠一跳。
这位侍卫大人的神色
瞧着不大好。
侍女害怕一咽,站在近旁,不敢动弹。
越萧起身,把捡整齐的书放到她手上,见她手里捏着几张纸,在秋风吹卷下露出些许旖旎的内容。他动了动手指,终是翻看了那些画纸。
嬉戏枫林、驰浪荷间、秋千叠影
越往下翻,越萧的面色越沉,像陡然遁入了深海,神情莫测到一丝丝都无法窥探。乃至于把最后一张妆奁大镜前的翻云覆雨看完,越萧眸色已经晦暗得恍若深渊。
越朝歌在万佛洞里待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星子散落才出来。
秋夜太凉,她缩起肩膀,瞥见臂弯里勾着的黑袍,动作微微僵凝。越萧给她留下这件袍子的用意,是怕她冷吗
越朝歌深深吸了口气。
在万佛洞里待了一下午,她神思并没有比较清明,反而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越萧了。这个小弟弟,还挺贴心。
抖开手里的黑色斗篷,侍女走过来帮她系上。
见侍女神色有些闪躲,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越朝歌问道“什么事,说吧。”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搅在秋风里,有些冷冽。
侍女轻声道“午间在山门前拦驾的那位小娘子,跪晕过去了,意识模模糊糊喊您,说是要见您。”
越朝歌一听是胡眠,沉下心,道,“随她去吧。”
侍女支吾其词道“殿下,不去瞧瞧吗”
越朝歌垂眼,复又抬头道“话一次说完。”
她话音里充满明显不耐。
侍女惊恐,忙道“那位小娘子去求了侍卫大人”
侍卫里能被称为大人的,随行卫队里只有一个。
侍女偷偷抬眼,看向越朝歌的表情。
目光乍然触及到越朝歌寂如寒雪的脸,膝盖陡然一软,跪了下来。
越朝歌心情烦闷极了。
她甚至不想理会跪在后头的那个侍女。来到香山寺,就像回到父皇母后还在的时候,她可以诉苦可以撒娇,当然也可以逃避,可以什么都不想。
可这回明显和往常不一样,她带了越萧,外头还跪着个胡眠。
她顿了顿。
不,胡眠不配和越萧相提并论。
侍女留跪在原地,护卫副统领始终不远不近缀在她后面。越朝歌让他带路,往越萧的厢房而去。
香山寺正面朝着香山州,背后是万丈悬崖。整座寺庙的建筑俯瞰起来,像是一尾大鱼,客宿厢房就在鱼尾的位置。穿越过狭窄冗长的杉木栈道,才能抵达客宿厢房。
栈道背负峭壁,面临绝渊,在这里凭栏远眺,能把整个香山州尽览眼底。越朝歌早前走上这条栈道,内心都是极澄澈极缓和的,今日心境却有不同。
从栈道出来,是一小片平展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也是由杉木简易钉成,上面凿刻着“莫向外求”四个大字。
越朝歌看见,缓下脚步,浅浅吸了口气,抬脚步入院中。
一进去,她就看见胡眠跪在越萧门前。
再抬眼,越萧大门紧闭。
越朝歌视线又回到胡眠身上。
只见胡眠膝盖前面大概两指远处,一把销金锉斜斜扎在地上,只余一半锋利在外头。
“胡眠。”越朝歌站定,扬起唇角喊了她一句,恢复了人前的傲慢。
胡眠见她来,心里高悬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想,她堵对了。
找这位侍卫果然没有做错,即便这侍卫不见她,不帮她引荐,以长公主和这侍卫的关系,能见到长公主也未可知。
果然,长公主来了。
胡眠还有些虚弱,大抵是又受了越萧一番惊吓,容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站起身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意味。
她起身给越朝歌见过礼,道“民女,胡眠,见过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越朝歌眉梢轻挑,“怎么改变主意了”
胡眠叩首道“给民女十个胆子,民女也不敢觊觎长公主的人。民女,想进宫,请长公主成全。”
越朝歌笑“给本宫一个理由,你为什么如此执着进宫。”
赶在胡眠开口之前,她又补充了一句“本宫只听实话。”
胡眠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勉强牵起一抹笑道“民女是江北人,母亲是江南名妓,民女自小长在青花院,青花院有一位花魁荇草娘子,即便母亲已经生下我,容色也远远超越荇草娘子百倍。有一日,京城来了位侯爷,要我母亲同他回京当小妾,他可以安排我进侯府当丫鬟,我母亲怕我吃亏,拒绝了。”
“后来,”胡眠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后来,是荇草娘子和那位侯爷回的京,先做了外室,后面熬成了宠妾,最后成了侯夫人。她美艳端方,除了老侯夫人,没人再追究她的过去,死了也是侯夫人的葬仪。母亲呢,母亲却死在进京途中,民女卖身葬母,幸得韩当家相救。韩当家对民女很好,几次有意提拔,可民女志不在布行长公主,民女想进宫。”
胡眠说到最后,眼底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越朝歌还维持着笑意,唇角保持着轻微弧度,“那是一朝踏错便求死不能的皇宫。”
胡眠叩首“民女无悔。”
越朝歌道“并非所有人都能飞黄腾达,当年若是你母亲进京,你觉得,你母亲能从老侯夫人手底下活着出来吗”
胡眠泪垂,却仍坚定道“民女,不会是第二个母亲,若是长公主给民女这个机会,民女必定会是第二个荇草夫人。民女进宫以后,长公主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民女也定会赴汤蹈火,绝无怨言。”
生活教会了她太多残酷的伪道理,她固执得无法想象。
越朝歌无话。
她没经历过胡眠的遭遇,无法任意评价胡眠的选择。
良久,越朝歌又问,“当今天子如果不是良配呢”
胡眠摇摇头,毫不动摇“只要能给我尊贵和荣耀,人上之人,又何求良配。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面首无数,会求良配吗”
越朝歌嘴角笑意僵滞一瞬,又问“如果给你尊荣,却要你受皮肉之苦呢”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若有尊荣权力,又何用受皮肉之苦。除非这皮肉之苦的施予方,就是那个能给她尊荣权力的人。胡眠一愣,不知有没有听出越朝歌的弦外之音。她脸色红白一阵,半晌,仍斩钉截铁道“民女愿意。”
话至此处,多说无益。
越朝歌侧过脸吩咐姗姗来迟的侍女道“备笔墨。”
她坐在天然木桩做成的木墩上,侍女研磨,迎着秋风,写了荐书。
胡眠得了荐书,神色庄重地十叩首,拜谢告辞。
越朝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又叫住她,“胡眠。”
胡眠回过神来。
越朝歌炯炯注视着她,长眉美目间的贵气显得那么耀眼。
胡眠听见她说我会。
人上之人,也会求良配。
胡眠心里一悸,此后午夜梦回,越朝歌的这副明艳,她的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
胡眠走后,四周只剩风声,重归于寂。
越朝歌看着那扇禁闭的杉木隔扇门,坐回木墩上,捧着脸,目不转睛盯着。她还没想好怎么做。
侍女和副统领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时间仿佛静止,夜风更急了,打得越朝歌身上得黑袍猎猎作响。
这件袍子似乎跟了越萧许久,渗满了冷冽的松香气息,越朝歌被这袍子拥暖着,就窝在越萧怀里。
她指尖夹住袍领,摩梭片刻,抬眸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顷刻,越朝歌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扇紧闭的门边,抬起手,刚要敲门却又犹豫。片刻后,越朝歌把手收叠在腹间,下巴示意副统领道“开门。”
副统领一怔,硬着头皮上前,伸手一推,门纹丝不动,应该是从里面被锁上了。他询问地看向越朝歌。
越朝歌言简意赅“踹。”
副统领心窝一沉,后退两步,抬腿就踹了过去。“呀”的一声惨叫,只见他一整个人打了个大劈叉,以诡异的姿势横跨过门槛,若非后腿肌群足够有力,恐怕日后夫妇生活要出问题。
气氛凝滞。
越萧长身立在门里,傲骨如刀。
越朝歌端娆站在门外,秋风飒飒,眉目如画。
副统领爬不起来。
侍女忍不住笑了一声,听得有些突兀,便立刻又收住了话音。
空气愈发微妙了。
越朝歌勾起唇角,盯着越萧道“我们谈谈”
越萧闻言,长睫一颤,原本淬冰的眸子逢春而化,他道“你哄哄我。”
越朝歌凝眸,浮现些许疑惑“什么”
越萧道“你不是知道我生气了,来哄我的吗”
“”越朝歌讶异,“你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弟弟建议你哄哄威胁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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