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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锦洗澡也很风风火火,夏末没反应过来,她就三两下脱了衣服,穿着一条印着超大机器猫的小内裤窜进浴室。
哗哗的水声传出来。
夏末坐在盛锦的小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
盛锦的房间很大,墙壁是深蓝色的,头顶有月亮和星星形状的吊灯。
进浴室前脱下来的衣服散落在纹理自然的原木地板上。
琳琅满目的玩具摆满一面柜子,床边的箱子里装着零食,像夏末手上这样精致装订版的故事书,也有满满一书柜。
“啊啊啊啊我又忘记拿毛巾”浴室水声停止后,传来盛锦的鬼叫。
“夏末快帮我拿毛巾来,我眼睛睁不开啊啊啊啊啊”
夏末听着她怪叫的声音,怕她真的要不行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在房间里寻找。
“我没有找到,你的毛巾在哪里”
她感到抱歉。
“在楼下在楼下”
盛锦迫切地想从浴室闯出来,但她发现浴室不仅没有毛巾,也没有衣服。
夏末从盛锦的房间打开门走出去。
盛锦房间在二楼长廊尽头,感应灯随着走动亮起。
楼梯很大很宽敞,扶梯的每一根立柱上雕刻着繁复漂亮的花纹。
夏末来到楼下,正要去找金茉莉,转角的客厅传来金茉莉说话的声音。
“你明天有空,把这张卡给他们社区送过去,我查了一下,里面刚好还有五十万。”
盛如诚笑着打趣“嚯,这么大方。”
“当然了,好不容易有人不嫌弃你女儿,愿意和她做朋友。能帮一点就帮一点吧。”
“晚上回来之前带盛锦去探望了一下,夏末妈妈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只是暂时遏制住了,骨癌,癌细胞已经往上半身扩散了,医生说可能要考虑尽快截肢。说老实话,钱还是小事,怕就怕唉。”
“唉,生老病死,只能听天由命了。”
夏末弄出一点动静,从拐角走出来。
“金阿姨,盛叔叔,盛锦说她的毛巾不见了。”
金茉莉站起来,推了盛如诚一把“跟你一样的臭毛病,做什么事都丢三落四。”
她走进旁边一个房间,取出一叠干净的毛巾和睡衣。
夏末伸手,“金阿姨,我帮盛锦拿上去吧。”
金茉莉摸摸她头发,蹲下来,“那阿姨就多谢你帮大忙啦,这套蓝色的衣服是盛锦的,粉色的是你的,记住了吗,洗完澡好好休息,盛锦要是睡觉前偷偷吃薯片,你就用她房间那个座机给我打电话,你如果晚上害怕了,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女人穿着柔软的睡衣,卸下妆容的脸依旧艳光四射,只是比白天多了几分随和。
夏末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抱着一叠衣服上楼。
衣服柔软干燥,带着一点淡淡的芬芳。
蓝色的是盛锦的,粉色的是她的。
她回想着金茉莉的话,把粉色的留在沙发上,蓝色的一套给盛锦送过去。
敲了敲浴室的门,半天没有动静。
“盛锦”
她试探着拧了下门把手。
门被她拧开了。
里面空无一人。
夏末有点慌,“盛锦你去哪里了”
“哗啦”一声,床上的被子猛地掀开。
盛锦从里面蹦出来,光不溜秋,高兴地大笑“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找不到我”
她湿湿的头发在被子里拱得乱七八糟,竖在头上像个刺猬。
夏末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半小时后,金茉莉开门进来,睡前查寝。
盛锦在装模作样地给洗完澡的夏末梳头发,忽然理解了赵妮安的乐趣,夏末的头发甚至比洋娃娃的头发要更软更滑更长。
两人穿着样式一样的睡衣睡裤,如果忽略夏末脸上被盛锦扯到头发的吃痛表情,实在是一幅温馨友爱的画面
金茉莉刚生出感叹,手就摸到一床湿乎乎的被子。
这绝不是盛锦在尿床。
“床怎么湿了”
盛锦立刻拉着夏末跳下了半小时前被当成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的床,逃窜出房间。
金茉莉默念“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把床上东西都换了。
看在夏末的份上,盛锦躲过一顿混合双打。
金茉莉怕她人来疯胡闹个没完没了,换完被子,守在房间里监督两个小家伙睡觉。
一篇童话没念完,被子里就传来盛锦熟睡的鼾声。
夏末来不及因为认床而失眠,一整天的吵闹、争端和伤痛早就让她疲惫不堪,同样很快地沉睡过去。
金茉莉给她们盖好被子,轻声祝福“晚安。”
关灯离开。
第二天早上,夏末和盛锦一家吃完早饭,医院传来不好的消息。
赶去医院的时候,尸体上覆盖着白布。
夏末走近,犹豫着掀开。
夏雄杰的脸上失去所有的生气,眉心和嘴角都无力地舒展开。
他被换上白色的衣服,手脚和脸都被好好地清理过。
夏末想,这应该是他一生最温柔圣洁的时刻。
夏雄杰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得上的亲人,尸体直接被送去火化,他没有葬礼。
所有人都在同情夏末成了一个失去父爱的可怜孩子。
夏末站在再也没有夏雄杰的家里,在这个满目狼藉的屋子找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父爱存在过的痕迹。
相反,夏雄杰让这个曾经还算兴旺的家变得荒芜。
她没有失去父爱的悲伤,只觉得生活变得平静。
医院只剩下夏末的妈妈。
盛锦照例要在周末带一束花过去。
花从粉百合换成康乃馨,寓意健康。
夏末放学后会直接来医院,在病房里看书写作业。
秦奶奶有时会过来接夏末回去和自己一起住。
盛锦这才知道秦奶奶不是夏末的亲奶奶,是住在夏末楼下的邻居,偶尔会顺路从学校接夏末回家。
大黄就是秦奶奶养的狗,秦奶奶说它的名字叫小满,入夏小满那天跑来她院子里的,性格像夏天一样热情。
入冬的时候,钟以柔出院了。
盛锦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到高兴的表情。
截肢并没有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医院尽力了,言语之间是已经回天乏术的意思。
她们回到了那个满目残缺的家。
钟以柔甚至不敢掀开被子看到自己残缺的双腿,更害怕让夏末见到自己痛到失去理智,像个疯子。
她在最亲爱的人面前,失去所有的体面和温柔。
夏末大部分时间只能和盛锦站在卧室门口,看义工或是秦奶奶帮忙按住病痛发作时的钟以柔。
一开始每天吃两遍药,然后药吃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
很快发作时痛入骨髓理智尽失,连药也没法吃了,只能强行绑住手脚用针管一针一针将药打进去。
盛锦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哭着说“好疼”。
她什么都没办法做,连掰开盛锦的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抱住哭泣的妈妈告诉妈妈不要怕,只能听着昏暗破败的房屋里终日回响痛苦的呼声。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说不定这就是她对于亲生父亲的死无动于衷的报应。
有一天晚上,气温突然变得特别低,天寒地冻,雪一直下不停,夏末看到妈妈胃口突然好起来,喝下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一点秦奶奶送给她的饼干。
夏末阴霾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情开始放晴,坐在床边,像以前天气好的时候那样,安静地看着妈妈给她缝棉花玩偶。
钟以柔的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把刚刚缝好的玩偶举到夏末面前。
夏末快乐地接过来,说“谢谢妈妈。”
这是一只鲸鱼形状的棉花玩偶,有夏末两只手那么大,抱在怀里软乎乎,还带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钟以柔说“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夏末摇头,“怎么了妈妈”
“明天是末末的生日,末末就要七岁啦。”钟以柔缓慢而仔细地帮她梳着头发,眼里闪烁着光芒,“真好,我最懂事最亲爱的末末,已经长这么大了。”
夏末抱着鲸鱼,感觉幸福从天上降落,妈妈不仅病好了,还会夸她懂事,“妈妈,我会继续很努力地长大,然后就能保护你了。”
她帮夏末编织出精巧漂亮的小辫子,拿镜子给夏末看。
夏末从镜子里看到她依旧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与自己很相像的眼睛,咧嘴笑起来,“妈妈,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让你哭了。”
钟以柔将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顶,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开口“辛苦你了末末。谢谢你陪妈妈这么久。还有”
她很快将脸偏过去,背对着夏末躺下。
夏末想问问她最后说的三个字是什么,刚才没有听清,接着便听她道“末末,妈妈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也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夏末不想刚被夸完懂事就变得不乖,应了一声“好”,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没有睡很久,迷迷糊糊到了早上,心跳得很快。
睁眼便匆忙到钟以柔房间。
秦奶奶坐在床边。
前来帮忙的年轻义工姐姐放下手里那套干净的白色衣服,惊慌地抬头看向她。
夏末穿着单薄的睡衣,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席卷。
“我妈妈她是不是死掉了”
秦奶奶的泪瞬间落下来。
这是金茉莉第一次见夏末的母亲。
永远沉睡的女人,眼尾有未干的泪痕,额角的伤疤依然很清晰。
哪怕经过长达数年的病痛磋磨,依旧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女人。
这间屋子真是太冷了。
金茉莉抱紧手臂。
盛锦抱着她的胳膊,哭得很大声,好像今天是来到世界上最悲伤的一天。
夏末被秦奶奶抱在怀里,哭得整个人已经开始打颤。
好小好瘦的一只,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金茉莉从床边的柜子上抽出纸巾,走过去,蹲下来帮夏末擦脸上滚烫的泪水和后脖颈溢出的细密汗珠。
她一下一下抚过孩子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一个脆弱到极点的孩子,盛锦即便哭时汹涌,但从来是人群里挥舞着拳头最耀武扬威的那一个。
葬礼很简单,很安静。
整个墓园白雪皑皑,夏末的哭声消失在厚厚的雪地里,不留回音。
大雪将一切覆盖,好像苦痛到此为止,一切从头来过。
在这场雪白色的葬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末都要抓着盛锦的衣服才能睡着。
盛锦动作笨拙地把她搂在怀里,学着金茉莉偶尔安慰她时的样子,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嘴里模糊不清五音不全地唱“小宝宝,睡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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