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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栒状山山神来过,不知道带走多少灵魂,只留一具具空空荡荡的尸体摆在床榻上。亲人过来碰碰肩膀,摸到凉意,一声悲哭,想这些人是受到地震的惊厥吓死过去,又觉得是命数到了。
一双眼睛。
泪水刚从眼角流到腮边,感情就消了,游魂骷髅站起来,扒了早晨凉在锅里的稀饭,扛着锄头去田间锄地。
倒是结香社论坛上热闹的很,纷纷讨论昨天晚上有没有人遇鬼,王春生顶着残破的灵魂和劳累的身体上论坛,把自己昨夜梦见的栒状山山神一一叙说出来,细看他灵魂,肩颈以上空了一大半,人也飘飘零零,没有三两重。
原来这么多人遇到了吗。
特别像86版西游记里面的蛇精,就是人头蛇身子那个,我小时候还想这导演也太缺乏想象力了,没想到这不是戏说而是写实。
死了好多人尸体都臭了,早上一一群群放在板车上往外拉。
栒状山山神怎么没的
那片云雾停在黍下学宫上了,听说啊,我听说是被季槐梦击退的。
这就是劳模救世主吗,爱了,上半夜平息地震下半夜击退山神。
不说了,我已经把季槐梦高清大图全身手绘出来贴在墙上了,我去上香。
我要搬家去黍下学宫了。
晚了,黍下学宫附近的出租屋已经全部出售,楼上要不要来合租,我住主卧,你睡次卧。
这就是民生多哀的古代,哎。
希望消停一会儿。
吉羽放下手里的灵神玉石,心里同样祈祷希望消停,希望平安,希望家里圆满,却又听到门外一阵鸡飞狗跳的乱生,好像有谁闯了进来,溅飞满地灰砾。原来是隔壁韩大叔跑进来,手里拿着榜文“大春祭开始了,要选人了,老吉,你挑好没有。”
挑好。
挑什么好
又听见父亲低声一应“选了,今天就带着去烙印。”
吉羽一个弹跳从床上蹦起来,他在黍下学宫做工,又加入一剑封疆的工会,赚钱颇多,成了家里的顶
梁柱,急急忙推开门往院子里闯,问“选什么,印什么”
却看院子里站着父亲,高悍一个人,手里捉小鸡似的拿着大哥家七岁的小女孩,他侄女瞪着眼,一声不吭,像是要掉泪又半含不含,一片雾蒙蒙,她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吉羽也不知道,于是问“爹,你要带囡囡出去买糖”
爹含糊应一声呢“嗯,跟你无关,你进屋去。”
吉羽心里不好,一把夺过囡囡,笑到“我今天要带囡囡出去玩,您别跟我抢啊。我跟我大侄女亲近亲近。”他侄女的小指头按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圆圆的坑。
有些话是不能直说的。比如非洲发生,一家之主就要带着小孩出去打猎,晚上回来的时候带回肉来,却说跟着打猎的小孩死了,剩下的家人就围在饭桌上一起祈祷,吃肉,谁都不说,但谁心里都明白。藏着,掖着,闷死在心里。
他爹也是,咬着牙,腮帮子颤得发疼,蒲扇般的大手往这一扇就要拿走囡囡,但是吉羽不让啊,他想着系统发布的大春祭任务,想到任务介绍里面的十五取一,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也很卑劣,他就想活着,也想让自己家人活着,眼睛里半带恳求,半哀声“爹,我们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
把腰间的银袋子往前一甩,说要买命。
“糊涂”
韩大叔就在旁白看着呢,他们家又不是官身,这种逃避和用钱买免劳役不一样,是祭祀地母娘娘的十二年一大祭,这十二年,他们吃地母娘娘的肉,喝地母娘娘的血,住在地母娘娘身上,今天舍不得这一点血,明天全家叫人卷着铺盖扔出城外,叫豺狼野兽吞吃入腹。
他爹一掌打得吉羽天灵盖冒星星,又一掌掰开吉羽的手,把小侄女夺了过去,小侄女也不会哭,就一声声喊着叔叔,喊得吉羽泪都要掉下来,他往地上一爬就去拽他爹的裤子,又被蹬开,撞翻了门口的篱笆,混着土抹着泪,他哭不出声,喉头顶着嗓子眼,撞的他胸膛一下又一下。
嘴唇抖动个不停。
他的胸腔被撕裂了。
坊里的告示牌上贴着榜文,新皇下命令,要为大
春祭准备祭品,按照往常的管理十五取一,不从者逐出一念城自生自灭。一群群人围在下面看,有好些没上结香社论坛的穿越者,茫茫然被父母领着去了官府,拿出一方大印摁在眉心,如此等一月后,就送上祭台供地母娘娘享用。
到了晚上。
这件彻底发酵。
被彻底科普了十二年一次大春祭由来的穿越者众人明白,再有一个月他们就小命呜呼。
凭什么
凭什么要拜神
凭什么要献祭
凭什么要他们说死就死
我们要发动舆论的力量,我们要团结日报上的大v为这件事发声,我们向民众宣传这件事的不义和荒诞,我们要改变
悲观。我只说一句,栒状山原本多金银和玉石,土质贫瘠岩石众多,一点都不适合种地。是十二年一次的大春祭,向地母娘娘献祭求来的丰沃土地,养活了一百五十万人。
我准备逃跑,我觉得这个世界改不了了,它是一辆正在向深渊坠落的火车。
当天夜里就有很多人结伴,收拾好金银细软,背上行囊。
夜里一念城关了大门,乌漆麻黑一片,一群群人匍匐着身子往前进,在地上拱啊拱,像是穿越火线一样越过前面的荒地,据说城西门有个地洞,叫野兽钻出来的还没填上。
他们没看到,穿着官袍束着冠冕的礼部官员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一只玉色笛子横在唇边,一只手按在孔窍上,声音凄凄,幽幽咽咽。
音乐具有伟大而神奇的力量,它能教化人心,让人明白美德,让暴躁倔傲的人变得乖顺。
美妙的音符在空中飘荡,缓缓落入逃难者的耳中,一群人恍恍惚惚,双眼朦胧的站起来,接着排成队。他们乖巧,温顺,不声不响走在音符后面。
顺从的跟着礼部官员往吏部大牢走去,他们自动走进四面封闭的围墙里,衙役朝礼部官员行礼,翘着尾巴往密室里灌蜡,一桶桶淡红色蜡油落到这群人的身上,将他们封成栩栩如生的蜡人。
直到大春祭来临,他们将永远睁着眼。
没有一个人成功跑出去。
全军覆没。
这自上而下的镇压性
的力量叫所有人胆寒,这是一个朝廷,一个统治一百五十万人,封锁了法术和知识的庞大机构。
结香社论坛第一次爆发这样强大的讨论,血腥残酷的手段让所有人胆寒,以至于第二天的结香社日报上也没有任何动静。静水深流。
我们应该推翻新皇的统治,拥簇三皇子上位,取消这样残酷的祭祀。
一剑封疆坐在结香社茶楼对面的酒楼上,他端起一蛊酒,缓缓咽了一口,直到看见一个灰衣小厮从后门探头探脑走出,在小巷里换了一身朱紫奢华长袍,手里晃着洒金扇柄,纨绔风流,一剑封疆握剑而起,跟在小厮身后,左拐右拐,进了一座棺材铺,旁边竖着幡子写着“寿材店”,左右两副对联,
上联写着唯恐生意太好。
下联是但愿主雇莫来。
朱紫衣的小厮跨进黑黢黢的门洞。
一剑封疆犹豫片刻,跟着踏进去。四面墙壁,只有门面有一扇细长的窄窗,再往里就暗的不见天光,只听见“刮刮刮”一声声刨着木头,一剑封疆手中握剑,仗着胆气再往里一迈,却看见正里坐着一个七八十岁头发花白的老翁,指节粗大,一脚踏在木架子上,躬着背,老黄檀的筋骨被人片片削去,木屑落到地上。
“刮刮”
站在一座座棺椁里,这声音听得人心慌意乱。
“老先生。”
他声音半消在黑暗里,又或许是白头老翁抬起的双眼太明亮,震慑了他的三魂七魄,老翁手中刨子停下,一剑封疆忍不住后退,他屏着气息缓声“我找结香社”
“你不该来这。”
白头老翁声音像是一块枯木,他放下刨子,手中拿刀一个一丈长,半掌宽,灰身白刃的大砍刀,他拿着砍刀转了个旋,借力一跃而起凌头劈下,这一刀是砍了千年树材劈开万吨老木的刀法,是千钧的气势一往无前的悍勇,这把刀里带着老翁的气。这样的气势下,一剑封疆竟然一动都不能动。
他眼珠缩成一点,盯着迎面而来的那一点白光。
只听一声惨叫。
皮肉错开如帛撕裂。
一剑封疆的眼珠子朝身侧一转,
右边门槛上一个黄色人皮子碎成两半,软塌塌落在地上,带起一点灰尘。
这个皮子有五官,有头发,身上穿着衣服。
唯独没有五脏六腑,劈开之后一道血腥污垢的晦气飘了出来,压住人的鼻腔和喉咙。
老翁单手拎起皮子,一点火光亮起。
人皮如灯芯子燃烧。
“这是刑部的法术,你被他跟了一路。”
“他们、剥人皮吗。”
一剑封疆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老翁回到“是贪官污吏的皮子。这些人贪墨甚多,被人泡在水里三天两夜,接着吊在绞架上,皮肉皆酥,由人顺着从后颈剥开,切出一张完整的,只有一道刀口的皮子。这皮子被刑部拿去做了追踪法术,鬼神莫测。”
一剑封疆想。
他被发现了。
朝廷要逮捕他们这群人。
“我想找结香社的少东,我有事相求。”
“什么事”
“我您应该知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十二年一次的大春祭,我们许多无辜之人被陷入牢狱,恳求他出手相助。”
“哦。”
老翁淡淡回到。
“你需要钱”他走到一座棺材面前,常言见棺发财,老翁一弹指,棺材板掀开,里面满满的黄金玉石,“拿走吧。”
“这些”
黄金的光芒压着人的呼吸,哪怕一剑封疆志不在此,眼珠也被金山吸引。
老翁背着手,看着店铺上的门匾。
“我结香社救苦救难,专帮穷人、苦人。”
“我不要这些钱。”一剑封疆拔开眼,他情绪激动“我们很多人被抓,还有一个月就要被献祭给地母娘娘,金银救不了他们的命,我们需要力量,需要强大的权威的帮助”
“我们是弱者,是穷人,是受苦受难的,我恳求,愿意把性命抛在这里,求结香社出手救我们一命。”
他说着,结结实实跪下就要给老翁磕头,眉心朝地面还有一寸距离,被老翁提住后领。
他心中一喜。
却听老翁问。
“你们是穷人,是受苦受难的,那其余一百五十万百姓是什么”
“他们看天吃饭,靠地活命,没了这次祭祀就要背井离乡往
向其他城池奔波,大蛇会吞掉他们的孩子,婴儿的手脚会落在煮沸的鼎里。”
“救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
一句话结结实实砸在一剑封疆的耳膜里。
该不该为了大众牺牲小众。
如果自己是被牺牲的少数派呢。
一剑封疆做不出回答。
他想,慢慢的想。
“但是。我总觉得不该这样。”
昨晚他和片光吉羽说了一晚上。或者说片光吉羽单方便骚扰,哭了一整晚,一直说他将被牺牲的侄女,小小一个,不到腰高的小豆丁,蹦蹦跳跳,吉羽端饭的时候磕碰了碗沿,把黑锅推到大侄女身上,恨得大侄女咬牙切齿,却又因为他给了一串糖葫芦而喜笑颜开。
因为是少数派就要被牺牲吗。
“因为是少数派就要被牺牲吗。”
这次死掉十五万人,下一次又要死掉十五万人。
“这次死掉十五万人,下一次又要死掉十五万人。”
这一次我的侄女会死掉,下一次是韩大叔的孙子会死掉,被牺牲的永远都是我们,我们这些卑微如蝼蚁的人。而这座城里面,永远会有一部分高高在上,永远也不用担心被牺牲的肉食者。
“弱者就像是花苞的瓣,一片片被剥掉,说起来好像是为了大部分人而牺牲,但世界上,只是为了掌握权力的小一部分而死,这一小部分,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安稳无忧他们永远都不会被牺牲。”
不该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哪一个都很重要。
“哪一个都很重要。”
白头老翁沉默半晌,他站在牌匾下“叫我福伯吧。”
“我结香社以匡扶天下,救度众生为己任。”
“你很不错。”
一剑封疆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寿材店这个联络点已经暴露了。福伯关了大门,带着一剑封疆朝另一处走去,是一间紧闭大门的货栈,里面同样黑黝黝,点着一盏油灯,灯下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玉簪插入黑髻,瘦条条,弱不禁风,一剑封疆见过这个女人,叫陈家娘子,死了老公和孩子,还没出孝期
就另嫁他人,节气上不好,但与人为善,是城里有名的大善人。
福伯说。
他们在二皇子杀戮之后自发结成的组织,专门帮助一念城的穷人和困苦人家。若是一剑封疆愿意,也可以加入,他们会不余遗力帮助他。一剑封疆在小范围里发布了这个消息,报名者踊跃,其中不乏“给所有情报一个家”“太常寺舅舅党”等风光人物。
他们被暗中传授一道口诀。
福伯道“在心中默念,自有神灵庇护你们。”
“这个神灵,吃人吗。”
福伯瞥他“你好吃吗。”
福伯送别了一剑封疆。
陈家娘子坐在灯下,一言未发,她手里拿着绣棚,一针一线细细研磨,灯光幽暗,她好似只有半口气的活人,冷凄凄,阴惨惨,大概是她丈夫和孩子去了,她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埋进土里。
她扎针。
停下。
棚面上一团乌黑杂乱的刺绣。
陈家娘子垂着眼睛,投在这一团乌黑的刺绣里,她看见一个漩涡,将她拽入到无尽的虚空,虚空尽头是一扇大门,她缓慢推开,踏入一处白茫茫没有一丝杂质的天地。上下不分,失去左右。
天地中坐着一道黑色的影子,玄色衣摆逶迤席地,像是一道淡灰色的烟。
衣影耸动。
细长柔软的身体慢慢伸展,蛇的鳞片缓缓摩擦,锋利尖锐的钩爪扣在地上。
一张纤细乌黑的鸟喙长长伸展。
白色羽冠从两头翘起。
鸟翼蛇行。
神圣慈悲又无情的面容。
与邪恶凶暴残酷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棺材店的对联网上搜的。
剥皮的流程来自视频。
一剑封疆说话不是水字数,是吉羽说的,一剑封疆是社会达尔文理论支持者,他在复述吉羽的话。
西游记里面那个人脸蛇身的妖怪,真的,我小时候吓了一条,死活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蛇身上只按一个人脑袋,后来看了山海经。
“人首龙身”
“人首羊身”
我
大师,我悟了。感谢在2021040618:19:252021040720:1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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