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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红艳知道这件事儿后, 立马就在第一时间把电话打过去了，但她跟对方单位的技术人员沟通了半天，也没找到任何原因。
按照他们的说法, 他们厂对任何产品的质量把控都非常严, 常年误差率在百分之三以下, 这次这一批订单, 一开始也是很顺利的, 出现变化是在一个星期之前, 一开始车间报上来的误差率是百分之十, 厂里分管生产的林总工去外地学习了, 厂里的其他大领导谁也没重视, 短短几天之后, 误差率就成了百分之三十，负责的车间主任不敢再让手下的员工工作了，关闭了所有的流水线, 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回来的林总工。
林总工听到这个消息，十万火急的把生产的每个环节都检查了一个遍, 却什么也没发现。
那这就奇怪了，原料还是以前的原料, 模板还是以前的模板，数据也还是以前的数据，工人也还是从建厂就进厂做工的熟练工人，机器也没有任何故障, 但就是生产出了很多废品。
林总工百思不得其解, 鹿城大学汽车厂这一批订单要的急，他们要是不能按时交货，那是要付一笔违约金的, 但如果按照现在的误差率继续生产，那也是极大地浪费，不仅仅是浪费原材料，还有人工和机器磨损，最后还是会赔。
没办法，他只能向甲方请求帮助了。
杨红艳放下电话，出于一种专业的本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她跟下属交代几句就去找了肖厂长。
刚走出车间，迎面就碰上了周副厂长。
周利军觉得自己现在管着厂里的生产，杨红艳虽然很厉害，但也归他管了，是他的下属，就问道，“杨主任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干什么”
杨红艳很热爱自己现在的工作，而且不想一般人有很强的得失心，明眼人都知道她本来是可以当副厂长的，只是被周利军给挤掉了，这事儿她其实没放在心上。
即便当了副厂长又能咋，管的不还是厂里这一摊子事儿而且她是个老姑娘，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学校发一份工资，工厂还发一份工资，总车间主任的工资或许比副厂长的要低一点，但对她来说，影响不大。
但这不代表她是没脾气的，这个周厂长和一般人不一样，他抢了她的职位，每次见到她那神情真是一言难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抢了他的。
最近肖厂长让他分管厂里的生产，可真是烦死她了，不懂还乱说，她给纠正了还甩脸色。
肖姗对她不错，但她可不欠谁的。
杨红艳撇了他一眼，说道，“去找肖厂长”
周利军一听连忙说道，“车间里出了什么事儿肖厂长很忙的，有事儿先给我汇报，解决不了咱们再去找领导”
杨红艳心里急，走得特别快，此时已经走出五六米了，听到这话头都没回。
周副厂长很生气，但此时追上去也是很不明智的，只能不高兴的去了车间。
杨红艳把情况跟肖姗说过之后，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肖厂长，如果他们说的是实话，原料，机器还有工人都没问题的话，那么这件事情有两个可能，第一个，有人擅自改了设定的模具数据，这一点林总亲自保证过了，说没问题，那么就剩下一个原因，他们以为原材料没变，但实际上变了“
不停零件对材质的要求是不同的，现在工业冷轧钢的规格很多，生产厂家也很多，质量也是参差不齐，若是用了不好的冷轧钢，不但零件误差率比较大，即便合格的零件，也不是没有隐患。
当然他们作为甲方，出现这种情况是可以终止合同并追回订金的，但如果那样的话，肯定会耽误一些时间，而且还要找新的合作方，也未必不会出现别的问题。
这一家汽配厂，单位性质是大集体，机器设备不算太先进，但交货很准时，完成的质量也不错。
肖姗沉吟片刻，说道，“杨老师，要不你这样，你订今天晚上的飞机票去他们厂子实地看看，帮助他们尽早找出原因”
杨红艳点点头，说道，“好的，肖厂长。“
肖姗点点头，看看时间马上下班了，就说道，“那一会儿让小董给你去买飞机票，你现在就下班吧，回去准备一下。”
杨红艳是单身，一个人来去都很自由，学校放寒假和暑假的时候，她没少坐火车和飞机到处旅游，基本把大半个中国都走遍了，对她来说，出个远差不过是个小事儿。
她笑着说道，“没啥可准备的，不过我还真有点事儿，正好下午给办了。”
董莹莹开玩笑道，“杨老师，您有啥事儿，不会又是去相亲吧”
杨红艳长相中等，职业收入都不错，家庭条件也好，虽然年龄大了点，但在婚姻市场上依然很受欢迎。
她叹了口气，说道，“对啊，烦死了”
吃过午饭，周利军把各个车间都巡视了一个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回到办公室给自己跑了一杯茶。
人的口味真是会变化的，以前他不怎么喜欢喝普洱茶，但现在喝过几次，觉得杜鹃普洱还真的是挺上头的。
他一边慢悠悠的喝着茶，一边哼着轻快的小调。
周利军小时候在山西老家，五岁就去山上放羊了，他有一把敞亮的嗓子，会唱不少民谣，跟着叔叔进城以后，还学会了很多流行歌曲。
他今天唱的是风继续吹。
喝完一杯茶，正要起身去保卫科看看，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了。
“进来”
进来的是第二车间的门主任，他一进来就说道，“周副厂长，我们车间提前完成了a级零件的生产任务，下一步是加工b级还是c级”
来到汽车厂上班才知道，制造一个汽车居然需要那么多的零件，工厂把所有零件都分级了，但他总是记不住。
周副厂长根本不知道这些具体的工作安排，但也不妨碍他理直气壮的说道，“这不都是杨总主任的事儿吗，你去找她”
门主任其实也不想找一个门外汉请示工作，他说道，“杨老师不在，我问过董秘书了，说她要出差，今天晚上的飞机，所以回家准备去了”
周副厂长一听很生气，这杨老师不管咋说也是他的手下，要出差也不说一声，一点团结精神也没有，肖厂长也真是，咋也不提前通气呢。
他哦了一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去车间。”
看着门主任走远了，他才迅速出了门。
虽然在心里对肖姗有意见，但有意见他是不敢当面说的，不但不说，态度还十分谦虚“肖厂长，您派杨老师出差了第二车间的门主任说，他们车间完成了a级零件，下一步应该”
不等他说完，肖姗就直接给出了答案，“b级。“
他们汽车厂对于零件不同级别的划分，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根据加工本身的难易程度，而是根据第四车间的组装进度随时调整。
杨老师知道，是因为她一门心思只抓生产，肖姗知道，是因为她关心汽车下线的速度。
周副厂长不知道，是因为他对这方面没有真正上过心。其实，他这一点，肖姗早就观察到了，周副厂长不能说工作不认真，也不能说完全没脑子，但他做事太流于表面，只能把简单的工作做好。
周利军笑笑转身要走，肖姗又说道，“周厂长，有时间多加强一下业务学习。”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说道，“以前这些都是杨老师来安排的，她这一声不吭的走了，我这没经验，的确专业知识弱了些，不过，肖厂长你放心，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肯定能全部掌握了”
肖姗笑了笑没说话，不知道周利军说的全部都指那些，但他的参照物是杨老师，学两个月，也就学个皮毛吧，若要达到杨老师的水平别说两个月，两年不可能，十年八年也不太可能。
周利军去车间安排了工作，去保卫看了看，然后又回到了办公室，抽屉里还有一本天龙八部没有看完，拿出来翻看了十几页，忽然想起来肖厂长让他学习，他挣扎了一下，恋恋不舍的把武侠放回去了。
人必须要不断学习，这话是他叔叔周副校长的口头禅，周利军也觉得有道理，但问题是，他连一本书也没有，也没人当他的老师，怎么学
周副厂长有些烦躁的站起来，其实他很明白，他现在应该请教的人是肖姗，但刚才她对待他的态度似乎有点不耐烦，总之算不上好。
其实周利军多虑了，肖姗不是不耐烦，而是没工夫，虽然现在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但阳历年是过了的，厂里工作是按照阳历的，也就是说，现在是八七年一月，是汽车厂建厂的第二个年头了。
新的一年，厂里有很多计划，其中最花钱的就是实验室设备整体设计计划，按照顾教授的申请单，总造价在八千万左右，当然还不止这些，他还提出要建造新的风洞。
实验室整体升级，肖姗没太大的意见，但风洞计划她当场就给否了。
承认，国内现有的风洞是不算太先进，但也足够用了，建造一个风洞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那根本不是花钱就能做到的，一般都是需要国家和政府支持的，再说，他们汽车厂也没有这方面的专家，而且，同样也是八千万的巨额投资。
他们汽车厂有这笔钱，干什么不好
而且就连实验室升级需要的八千万，她也没有完全同意，觉得资金还可以再压缩一下。
肖姗提出来上限五千万，顾教授极为不满，据理以争，说八千万已经是最低要求了，两个人到现在吵了三场，谁也不肯让步，目前还没有任何结果。
周副厂长去问零件的时候，顾教授刚走，第三场刚结束。
他在自己办公室外面溜达，假装是要去什么部门，来回溜达了那么两回，看到肖姗匆匆往实验室的方向去了。
等领导走远，周副厂长才走过去了，装作不知道问道，“莹莹，肖厂长出去了”
董莹莹头也不抬的整理文件，说道，“是呀，去实验室了，周厂长你有什么事儿”
周副厂长很谦虚的说道，“这不肖厂长让我加强一下业务学习吗，我手头也没教材，想问问肖厂长有没有”
没来厂里工作之前，董莹莹对于汽车也是门外汉，当初她也是伸手党，直接问肖厂长有没有教材。
现在这个问题她最有资格回答了。
“周副厂长，你想要什么教材每个人的基础不一样，需求也不一样，所以教材肯定也不一样，而且汽车制造涉及到知识点很多，不知道你对哪方面更感兴趣，所以要灵活学习，不懂就立即问，休班的时候多跑跑书店或图书馆，最好的方式是去学校里旁听。”
这是当初肖姗讲给她的话，她现在几乎一个字没改的告诉了周副厂长。
周副厂长虽然很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尤其是去大学旁听，他可太有这个条件了。
“好，那谢谢你啊小董。”
董莹莹觉得帮到了人，心情很好，又鼓励道，“周副厂长，你平时多看书，如果你不知道看什么说，就问问销售部的小王主任，有时间去听听课，你是不知道，肖厂长和顾教授讲课都讲得很好的，这样学一个月，差不多就入门了”
周副厂长连连点头，然后飞快地走了。
不就是要一个机械工程系教材的明细吗，厂里那么多大学生在这里上班实习，他可不去找小王主任，这姑娘自从在会议上以三个亿炸了锅，厂里没有人不认识她了，一个个看她的眼神都崇拜的很，而且，销售部最近动静的确不小，他不凑那个热闹。
周副厂长说的没错，王林花最近的确很忙，忙着培训员工，还忙着卖汽车。
虽然肖姗没同意她报上三亿的销售年度计划，她也改了对团队的计划，每个人只要每年卖两百万的汽车就算合格，但她自己，从来都是高要求的，一个亿绝不变。
现在王林花上交了一个新的销售实施计划，在这个计划里，有一个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以鹿城为核心向方圆五百公里发散，凡是经济水平不错的城市都要去开展汽车业务，业务还是以扫街式为主要方式，重点为各企业单位，尤其是发展良好的私人企业，而且每个城市都要设立一个展厅，面积不用太大，因为他们目前的汽车也就只有一种。
肖姗觉得，她这个计划真的非常不错，基本上没什么成本，现在最生意的虽然多了，但门头房租金普遍很便宜，即便是很好的地段，价钱也不算贵，其余成本就更少了，主要还是人员成本，为了这个计划，王林花很显然下了一番功夫，就连人员如何分配都写得清清楚楚，五十个员工刚刚够用。
但计划的再好，也必须先把这些员工培训好，否则也打不到预期的效果。
这也是王林花目前最着急的地方。
销售部新招的这些员工，都是她亲自面试的，一部分是鹿城大学马上要毕业的学生，这些学生大部分来自偏远农村，即便大学毕业国家分配了，一般也是回原籍，分到县里或者乡里，还有一部分是社会青年，这里面的组成就复杂了，有的是其他厂子的销售员，觉得卖汽车比卖其他东西来钱快，有的是高中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不愿意去工厂下苦力做工，还有一些则是就业不理想，干脆辞了工作来的。
后面这一部分人虽然来源不一样，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至少都是上过高中，这是王林花心里能接受的最低学历，有几个初中毕业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她还是给筛除下去了。
但她培训了一段时间后，真的头都有点大了，从中悟到了很多之前不明白的道理。
有的人天生是合适做销售的，和他的文化水平高低没有必然关系，有的人想做销售，也有一定的知识沉淀，但就是不太会观察客户，也不太会应对，需要反复的一遍一遍的去训练，才能掌握住最基本的销售技巧。
以上两种还不是最难办的，毕竟这两种人一个有天赋，另一个有内心需求，最难办的是那种有点小聪明但不太肯下功夫的人。
比如她的同学兼舍友方红梅，专业知识都懂，销售技巧也会了，但就是不出单。
不出单她也不着急，还每天乐呵呵的。
一开始王林花还没有那么恨，后来发现她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干脆一刀切，所有没开单的销售，三天之内不开单，就不用来上班了。
幸而最后一招管用了。
一月十二日，也就是农历腊月十三，王林花终于带领着她的大部队出发了。
说是大部队，一点都不为过，周副厂长因为负责厂里的安保，开着汽车在最前面为他们开路，紧随其后的是王林花，她车里有四个员工，再后面是一辆中型客车，是肖姗管汽运公司租用的，坐着二十五名销售员。
这次的目的是省城，是她们进行扫街式销售的第一站，省城很大也很繁华，需要的人手自然就多，她们销售部除了几位留守的老员工，几乎是倾巢而出。
在省城的推销工作是相当成功的，王林花带着手下早就来踩过点，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方建立了展厅，一个看店，其余人马不停蹄的几乎把省城大大小小的单位都跑了一个遍。
因为还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王林花这次指定的销售方案和平时不一样，那就是速度要快，如果没成功绝不浪费时间。
事实证明，这样的方式是对的。
老百姓攒了一年的钱，平时不舍得吃不舍得喝不舍得花，被压抑了一年的物质，都要在年底充分释放，一般的人家买吃的买喝的买穿的，条件更好一点的，总要在年底添置一个大件，这个大件可能是自行车，也可能是录音机缝纫机。
但现在，更有钱的一部分人，发现了一个新的选择，那就是买汽车。
特别是那些有驾证的家庭，看到锃亮的汽车就动心了，问问价格也不算贵，年底还打折，很痛快的就掏钱了。
王林花领着一帮人去扫街，成果也很不错，团购汽车的企业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里面出手最阔绰的，还是要数比较红火的私人企业，私人企业里，各大房地产商的订单是最多的。
从腊月十三到腊月二十九，厂里的运货车往返于鹿城和省城之间，不过短短半个月，卖掉了一千多万的汽车。
这个销售额让王林花很满意，也大大提高了整个销售部的士气，一个个都踌躇满志，豪情万丈，就等着过完春节大干一场了。
有人得意，有人就很失意了。
到了年底，做老板的都忙，像耿连成这样的大老板更是忙，房地产公司的工作早就收尾了，但商场不是，他们耿记平时人就很多，此时更是迎来了一年度中最忙碌的时刻。
商场里人能多到什么程度结账排队至少都要等半个小时，源源不断的钱如同流水一般争先恐后的进了他的腰包，但，耿连成还是不太开心。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见着王林花了。
确切的说，是那天晚上他去看了她一眼，再就没见到了，后来他去过厂里，销售部的人说她去省城了。
耿连成当然也可以追到省城，但他想了想还是没去，因为王林花去省城是去工作了，他不能打扰她的工作。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他神色恹恹的在自己办公室里喝茶，竟然接到了王林花的电话。
在电话里，她说她要请他吃饭。
耿连成放下电话，赶紧捯饬了一下自己，开着车就去了，到了饭店才发现，王林花请的不是他自己，还有肖姗，还有他认识的王林花的手下，但更多的都不认识，大概是她新招的员工。
原来她不是专门请他，而只是让她参加了他们部门的年底聚餐。
他心里不太高兴，脸上的表情却是看不出来，十分热情的跟在场的各位都打了招呼。
其实耿连成到现在还不知道，王林花之所以请他吃饭，完全是为了公事。
这次去省城推销汽车，除了卖了两千万，还有一个很大的收获，之前耿连成带她去见的那个省城的领导，终于吐口了，说明年省政府会有一批采购计划。
王林花让耿连成来，只是为了表示感谢，同时又避免了两人单独相处的尴尬。
她已经想清楚了，现在绝不谈恋爱，不把时间浪费在可有可无的事情上。
肖姗在聚餐开始之前讲了很简短的几句话，然后随便吃了几口就准备离开了。
倒不是因为工作了一天有点累，而是因为丈夫赵明山正等在外面。
夜色如冰，从暖烘烘的房间里走出来，即便裹着厚厚的羽绒大衣也觉得冷，赵明山看到缩着肩膀的妻子，迈着大步走过来，帮她将脖子里的围巾系好，然后揽着她的肩往停车场走去。
“姗姗，你的手真凉，来，我给你握着”
肖姗依偎着丈夫，侧脸冲他甜甜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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