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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屋堂上,裴太君一身朝服宫装,坐在当中。见着夜长欢来,立即起身,由两丫头扶着,出门而立。
很是给她面子。
夜长欢只得拾步过庭,行至正屋门廊下,裴老夫人甚至亲自欠身,迎她进屋,又吩咐所有丫头奴仆全部退下。退得远远的,听不见一个字闲话。
这也算是没有让她当众难堪。
待堂上只剩了裴老夫人和夜长欢二人。那一身华服的诰命夫人竟膝盖一弯,身形一矮,朝她行起跪拜大礼来
“老身拜见安阳公主殿下,府上奴才们有眼无珠,不识公主身份,怠慢了公主,还望见谅。”
礼行得很谦恭,话也说得很客气,可夜长欢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她自认,从夏国回来后,没有让裴太君看见过自己,可这老夫人又是如何突然就知晓了她的身份,还专门在这正堂上,穿戴整齐地,逮她
怕不是只等着给她行个大礼,说几句歉意话,这么简单。
瞧着那锦绣大衫包裹下的曲折身体,满头珠翠掩盖下的花白之发,夜长欢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虚虚地欠身伸手,想引着裴太君起身
“太君认错人了。”
那裴太君抬起头,一双凤眼,缠着鱼尾,灼灼看来,老气沉声,言语掷地,说不出的威严
“老身虽老,眼却不昏花,夏国皇后虽病薨,但人死可以复生,公主的仙姿玉貌,世间却再难寻。”
一语道破,一言堵死。
言下之意,夜长欢想要谎称自己是与那已故的安阳公主相貌相似之人,而企图蒙混过关,是不可能的了。
仙姿玉貌,世间无双吗夜长欢心中泛苦,面上浮笑。这是她听过的,让她最难堪的夸赞了。
“太君若有话,请直说吧。”她稳了稳神,定了定目光,注视着起身站立的裴太君。
既然都这么干脆地挑明了她的身份,她也无需再遮掩躲闪;既然都这么不留情面,她也需要鼓起勇气,拿出骨气,来面对才是。
她隐约知道,裴太君的用意,甚至,接下来的话,她也预感到了大概。若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用得着重装大礼,前屋正堂,天地君亲祖宗牌位面前,来与她
讲吗
先礼后兵,逼她就范而已。
“公主果然聪慧爽直,那就请恕老身直言”裴太君还真就开始直言了
“我儿少炎,于朝政决断上,干净利落,但于这家门宅事上,还是太欠考虑。公主深明大义,在如今的夏国皇帝尚在危难之际,就敢于担当和亲之议,与他共患难,同逐鹿,又于阵前,亲自射杀夏国逆贼,这些事迹,于夏国的大业,两国的邦交,皆是显赫功绩,所以,公主虽然魂归异乡,但确是配享两国敬仰,后世供奉的。如今少炎却将公主藏在身边,做一卑微侍妾,那是糟践了公主千金之躯,也冒犯了公主的清白名声,老身实在是替他汗颜,不孝之子,不忠之臣,清贵世族,礼仪传家,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说是直言,却又绕了个大弯,把她往神龛上抬,只说裴煊的不是。其实,话里藏话,说的是,她是个不该再活过来的死人,她出现在裴煊身边,不是裴煊糟践她,而是她会糟践裴煊的名声了。
一品命妇,深谙人心,擅于应酬。裴太君这番话,字字如针,刺在夜长欢的心里,句句如掌,掴在她的脸上。
“太君不必自责,也不必多虑,世间再无安阳公主便是。”
夜长欢硬着头皮,顺着裴太君的话,承诺,却又逆着她的用意,堵她的口。如果根本就没了安阳公主这个人,何来的糟践之说
反正,那个已经被世人抬上神龛,供进宗庙的身份,夜长欢也不会再去寻了。
“公主错也,金枝玉叶,化成灰,也是凤子龙孙。就算公主想要隐姓埋名,也得问一问世人的眼睛。连老身这等眼拙之人,都瞧出了公主的真身,更何况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这就是裸的要挟了。
夜长欢不语,她反驳不出。玉京富贵城,就是个名利修罗场,别有用心之人太多,她不知道裴太君为何突然发难,说不定,已经是哪个有心人,认出了她,在这老夫人面前递了耳边风的。
她怕,怕世人认出她,怕自己给裴煊带来麻烦。爱一个人,应该是处处替他作想,而不是让他左右为难。千山过尽,时移境迁,夜长欢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死缠难打,也想要
求嫁裴煊的小儿女意气了。
她的心,已经在动摇。是要硬着头皮的厮守,还是以爱之名的成全
“我儿情深,公主意重,老身亦深有所感,办法也不是没有,只看公主愿不愿意。敢问公主可安于深宅,足不出户,终其一生不见外人敢问公主可甘做侍妾,尊奉别的女子为主母,晨昏定省,共事一夫”
裴太君的这两个问题,夜长欢还是答不出。
藏于深宅,一日可以,一年可以,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藏一辈子,她自问,还是没有那种勇气。而至于后者,更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的,来个正妻主母,跟她分享同一个男人她想着,都觉得恶心。
一言蔽之,她还是有自尊心的。
且还是挺骄傲矜贵的一颗自尊心。也许,裴太君说得对,金枝玉叶即便化成灰,那风骨与傲气,还是凤子龙孙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膝盖下忍不得羞辱。
夜长欢沉默,心中艰难地翻越万重山。
裴太君却继续道来,沉言缓语徐徐来,却如风霜刀剑严相逼
“宫中已有议,御指我儿少炎娶吕氏桢儿为正妻,望公主成全”
夜长欢彻底惊住嘴唇嚅嗫,指尖微颤。
终是要面对的,裴煊不与她说的事,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也并不代表就自行解决了。
昨日在东市上遭遇吕桢儿撞车一事,她就觉得稀罕,裴煊只道无妨,让她宽心。哪料世事如圆,绕了一大圈,又绕回去了。
绕回了去年春日,宫中议亲,裴皇后要把吕相爷家的小女儿嫁给她的兄弟。只是,一年过去,皇后变成了太后,越发说一不二了;吕桢儿亦蛮有长进,都敢于当街撞车堵人了;而她,却退步了,退步到人不人鬼不鬼连个堂皇身份都没有了的地步,退步到连搅和的勇气与能力都没有了。
夜长欢想怒,却又怒不起来。裴煊爱她,原来爱得如此艰难,她不想让他如此艰难。不觉一阵莫名的伤感,浓浓地袭上心头,熏得她不知所以,不觉展露笑颜。
就那么淡淡微笑着,看见裴太君转身,捧过桌上一个檀木匣子,朝她递过来,见她不接,便撩起裙袍,再次给她跪了下来
“这一匣子珠宝,皆是御赐珍
品,足以让公主此生衣食无忧。公主的大恩大德,老身将铭记在心。老身祝愿公主此生长乐安康,后福厚享”
那老妇言语间,竟有些哽咽。
世家命妇,皆有这好本事。本是她咄咄逼人,却会让你觉得理亏的是自己;本是她的金刚手段,却会让你觉得她也有菩萨心肠,只是身不由己而已。
至始至终,裴太君没有说过一句要赶她走的话,就连捧了珠宝匣子在手,也没有戳破那个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夜长欢却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她还不安静地走开,成全,就是她的不是了。
见着那紫檀匣子,在裴太君手上捧着,略略颤巍,递至她眼前。夜长欢直想抓过来,狠狠地砸出去。
一展她视金钱如粪土的风骨,一展她不被胁迫的傲气。
可是,在决意离开的那一瞬间,她的骨气,又消失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若是空手出门,不出几日,就会饿死的。
于是,夜长欢伸手接过了那个匣子,也没有再去搀扶那跪地恳请的老夫人,而是默默地绕过她,出正屋,过前庭,绕影壁,出了国公府的朱门。
下了阶,转身回头,望了望那百年世家的公府门楣,努力将眼眶里的眼泪倒回去。
没了风骨与傲气,却保全了自尊。既然要撵她走,她绝不会死乞白赖地,继续赖在人家府上看脸色的。
行至巷口,才任由那成串的泪珠子滚落下来,好在天上阴雨绵绵,没有人看得清她满面湿润,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立在巷口,泪流满面,夜长欢却又踟躇不前了。这一次,不同于从夏国归来,山水迢迢万里路,她亦有勇气,两手空空地行走,因为,那是奔着一个归处而来。如今,却是要从眷念的地方离开,她如何挪得动步履
再则,天下之大,她竟无处可去。
她觉得好委屈,直想就在这巷口候着,等裴煊下午散值回来,然后,把所有的棘手问题都扔给他去解决,自己只管窝进他的胸怀里,让他抱着安慰,诓哄。
裴煊那么爱她,一定不会让她这样狼狈地离开的。
然而,正因为裴煊爱她,她才不能这样。
裴煊爱她,也爱他的家族,爱他的亲人。就好像
永远不要问一个男人,“我和你母亲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这样的傻问题一样,男人心中从来就没有一杆秤,永远都秤不清他心里的权势与柔情,责任与爱人,究竟孰轻孰重。
有些事情,终难两全,何必让他备受煎熬
真要较真了,说不定,难堪的是自己。
细雨渐密,行人渐稀。夜长欢咬咬牙,抱紧手中木匣,一头扎进茫茫雨雾中。
她是千金躯,却是野草命,再难,她也活得下去的。
就这样吧,同处一城,日日听闻玉京人口口相传裴相公,遥遥地看一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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