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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下的永乐城,依然雄浑。如一头蛰伏的雄狮,高峻挺拔的轮廓,在星夜下,若隐若现。
除了城头的值守和城中的巡逻,整座城都睡了。
没藏丹珠却睡不着。
她一个人在城中信步,在城头徜徉,来到白天里,她与阿爸观战之处,眺望星夜与远方。
城下的营盘,近处是熙朝人的,远处是夏国人的,远远近近的星火点点,汇聚成一片幽明闪烁的银河,与头顶的星汉,遥相呼应。
夜风拂面,微微清凉,暂时让人忘记了白日的炎热,然而,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提醒着眼前的肃杀。
永远不要把筹码押在一个盘子里,永远记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是她阿爸的人生信条,也是永乐城经久不败的秘诀。
所以,当落难的嵬名霄带着熙朝人来到城下请盟时,永乐城并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敌意,甚至还考虑了是不是要开门迎客。
而紧跟着,得势的夏国新皇嵬名昆的密信传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表达对她的爱慕之意,说自己初即大位,正好还缺个新皇后时,阿爸又下令,关上城门。当然,也并没有对城下的嵬名霄和熙军落井下石,让他们腹背受敌。
只是想先坐山观虎斗一番,看谁赢了,再走出来站在谁的一边。
而对于她阿爸这种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高超本事,没藏丹珠也曾经深信不疑,悉心学习。
部族的延续,战火中的生存,本该就是这样,胜者为王。
即便,在阿爸眼中,她只是一颗可以左右权力天平的筹码,一颗可以放在关键位置的棋子,所以,掂在手上,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权衡着,该放在什么地方,才能给他换回更大的利益。
即便是这样,没藏丹珠也没有埋怨过,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权力的纷争,利益的博弈,本该就是这样,一切皆有价,凡事能交易。
可是,这些天,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在这种日日近距离围观两军对峙、日日死伤无数的情况下,她居然觉得索然无味
眼前的硝烟战火,乃至背后的权力交易,同样的索然无味
没藏丹珠想到一种可笑而无
奈的结局按照他们的承诺,嵬名霄胜了,她做正妃,继而做皇后;嵬名昆胜了,她还是皇后。
然而,这当中,却没有谁,是用心在娶她,会用真心待她。而她,对这对把夏国搅得一团糟的兄弟,也没有太多的思慕与向往,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排斥。
人心就是这样,也许,是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的轻视,也许,是对于强加于她的东西的厌倦,也许,还有些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
她真正需要的,她心中真正在想什么,渴望什么,她的阿爸不会关心,没藏丹珠自己,也好像看不明白,想不清楚。
朦胧,模糊,若有若无,却又蠢蠢欲动,呼之欲出。扪上心间,一会儿觉得空荡荡的,一会儿又觉得胀得生疼。
所以,此时此刻,头顶上,苍穹星汉,眼皮下,灯火连营,没藏丹珠竟生出一种孤独。苍茫天地间,唯有一人的孤独;无人诉,无人懂的孤独;更有甚者,那是一种自己都摸不到自己的心,看不清前路的孤独。
不觉心烦意乱,赶巧,有个城门值守的兵士朝她行过来,跑得东倒西歪,鬼鬼祟祟,说话吞吞吐吐,像在喉咙里打转,听不利实。她抽起一个狼尾骨鞭子甩过去,就给他招呼在身上,让他说话大声点。
清冷骄横的女子声音在夜空中兀地响起,伴随着骨鞭抽打划破空气的震动,城头的兵士们,大多打个哆嗦,耸耸肩膀,心里却见惯不惊永乐城的大小姐又在发大小姐脾气了。
那个禀话的兵士被鞭子抽成烂泥摊在地上,又哆哆嗦嗦了半天,终于在大小姐的狼骨鞭子再次降临之前,把话给禀清楚了
城下有人自称是熙朝的和亲公主,要求见大小姐。
那些所谓的,改变命运的特殊时刻,通常都是事后的刻意回想与铭记,往往当时只道是平常。
多年以后,没藏丹珠回忆时才发现,那天夜里,与熙朝公主的城头见面,便是自己一生命运的转折之处,然而,当时却以为,自己是俯视城下千万人生死的掌舵者。
那熙朝公主,只身一人,手无寸铁,入了城门,上得城头,稳步行来,梳一头云鬓简髻,着一身广袖素裙,除了裙下绣鞋所饰明
珠,在暗夜中隐隐生辉,让人有种步步生莲的幻觉之外,整个人,乍一看,其实有些许寒碜,狼狈,毕竟,在城下那熙军营地里,帐篷地铺住久了,在满地的血腥与伤亡中走出来,再是高贵的公主,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娇弱,不似传说中那种风一吹就会倒的熙朝女子。
这就是没藏丹珠对夜长欢的初见印象。
既满足了她对于熙朝贵女和亲公主的好奇,同时,也没有削弱她作为永乐城大小姐的优越感。很好。
“会骑马吗”
两人礼见,那公主竟双目盈盈,只笑不语,没藏丹珠便用熙朝官话问她。永乐城虽偏僻,但离延州近,经常要打些草谷,大小姐还是粗通熙朝官话的。
“会一点点,骑得不好。”夜长欢笑答,答得很谦逊。
“射箭呢”没藏丹珠扬了扬眉尾,又问。
“也会一点点,不精。”夜长欢又笑。她觉得,初次相见的两个人,这种开场白,有些吊诡。不过,城下的战场,城头的见面,本就吊诡,若按常理行事,反倒怪了。
“杀过人吗”没藏丹珠继续沿着吊诡的路子,一去不返。
“没有,我见着血,有点晕。”夜长欢依旧浅笑,谦虚作答,说的倒是实话。
“打过仗吗”
“也没有,这是第一次离战场这么”
最后一个“近”字未出口,夜长欢本能地偏头跳开。
与此同时,“啪”地一声,没藏丹珠手中的骨鞭,从她脸边甩过,呼呼震响,近得脸上的寒毛都有感觉,却又极其有分寸,有惊无险。
“有只蝇虫,从你肩侧飞过。”没藏丹珠将骨鞭缠于手掌,一边解释,一边执起鞭梢给夜长欢看,那尾端上,果然沾了只被拍死的蝇虫。
“”夜长欢笑。
没藏丹珠甩起鞭子在她脸侧打蝇虫,大约跟她在裴皇后的赏花宴上,用弹弓打吕桢儿头上的蜜蜂,亦或是在出京的驿站里打嵬名霄的耳珠,甚至在延州大营里表演连环箭法,皆是一样的心境与用意吧。炫技示威吓唬证明自己
夜长欢脸上的笑意,便越来越盛。当别人成为自己的镜子,才知道自己
的面目可憎。当然,亦更加能够窥视清楚别人的隐秘内心这个趾高气昂的永乐城大小姐,心中有怯,有惧,有躁,还有压抑。
所以,熙朝的和亲公主,低调,谦逊,抽一口长气,定一定被呼呼鞭声惊了的魂,转而去解释那只蝇虫的由来
“天气热,下面尸体都堆成了山,许多人的伤口也溃烂了。”
夜长欢本想借此将话引入正题,没藏丹珠却不接招,冷冷一声嗤笑,似在嘲笑夜长欢的怜悯与胆小,继而转身朝向城外,虚看着城下连营,一边缠解着手里的鞭子玩儿。
简短几句问答,一鞭子的试探之后,没藏丹珠的优越感,更强烈了。她精于骑射,使一手好鞭,十五岁就跟着没藏野里上战场,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取敌人首级,犹如砍瓜切菜,眼睛可以不眨一下。比起“黑珍珠”这个绰号,其实,她更喜欢他们称她“火旋风”。
永乐城的许多男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女子么,她从来就没有将她们视作同类来比较过。
也是,她是没藏部族的继承人,永乐城的继承人,甚至,如今就连谁想要做夏国皇帝,都得先承诺让她来做正妻,生继承人。
试问,在她目力所至的天下间,她还能找谁来比较
高处不胜寒,说了你也不懂,也不屑与你说。
夜长欢看着那个孤傲侧影,略加思索,便上前两步,与她并肩,望着暗夜虚空。
一个是熙朝的和亲公主,一个是永乐城的大小姐,两个从无交集的女人,因为被命运安排,要嫁给同一个男人而遇见,此刻,更是像一对好姐妹一般,城头并肩,把烽火连营当夜景看。
不远处的值守兵士们,觑见这一红一白的身影,大约都觉得,这个画风有些奇怪。
夜长欢继续不语。她在等。
对付没藏丹珠这种目空一切的人,你不能比她更强势,那样会伤了她的自尊,激怒她,你也不能牵着她的鼻子走,她很聪明,不会中计,你只能示弱,耐心地示弱,等她觉得你没有威胁了,等她愿意低下头,敞开心扉给你看了,再趁虚而入,顺势而为。
天际星夜,亘古不变,城下战场,却又瞬息万变。
两个人,皆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声,仿佛,那是时间流逝的脚步声。悠悠而缓慢,匆匆又紧迫。
“你找我,什么事”终于,没藏丹珠被夜长欢的沉默逼迫得有些闷了,主动开口问她。
不就是求援吗城下水源已枯,熙军伤亡惨重,如果永乐城不开城门,他们撑不过三日。夜长欢不说,没藏丹珠也清楚。
“我夜里睡不着,信步走到城下,看见你在上面,便想着,两个睡不着的人,兴许会有些话可以说。”
夜长欢反倒避而不谈正事了,语气中甚至还带了些熟络的轻佻,就像在跟她玉京城里的闺蜜说话一般。
看见你半夜爬城头,对天独抒怀,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开心一下吧
没藏丹珠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头沉吟少许,突然问到
“你怎么会嫁给嵬名霄”
不知是怜悯,还是不屑。
原来,旁人都是这样看她的吗跟着一个过街老鼠般的落难皇子打烂仗,无疑是倒霉透顶的运气,还有把脑袋栓在腰上玩儿的冒险精神。
“熙朝公主的姻亲,都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夜长欢无奈地笑笑,“我知道,嵬名霄并非良人”
说着,她偏过头,借着城头幽光,去察没藏丹珠的神色变化。夜长欢心念一动,她猜想,兴许,这便是她与这位永乐城大小姐的共同话题,也是这位大小姐把不开心都写在眉梢,摆出一副所有人都欠她三百俩银子的棺材脸的原因所在。
没藏丹珠看不起嵬名霄就凭这么多天,嵬名霄不时在城下蹿蹿跳跳,大呼小叫,却仍然没有将跟着阿爸在城头观战的没藏丹珠打动,就可以判断。
“弑父篡位的嵬名昆,也不是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夜长欢又试着添了一句。
熙朝西北军的情报工作,向来是最顶尖的。他们已经得知,永乐城突然紧闭,是得了夏国新皇嵬名昆立后的承诺。
夜长欢继而猜想,没藏丹珠对这位夏国新皇,兴许也没什么兴趣。这姑娘,不像是那种为了一份后宫荣华就愿意把自己给卖了的人,她手中有兵有城,有权有势,还有些男儿气概,有份独立与骄傲。做个统领一族治辖一方的女
霸王,可不比那囿于深宫的金丝雀笼中鸟,强过千倍
果然,没藏丹珠沉默不语,兀自看着远处,眼中碎光闪烁。
夜长欢深吸了一口气,一腔婉转心思,便随着轻缓声音,如拂面的徐徐凉风,娓娓吐来
“我跟着嵬名霄来夏国,图的不是他的人,不是他的国,也不是他能给予的荣华,而是城下这几万熙军精锐。因为,只要我做和亲的公主,父皇便会给我三万骑兵作嫁妆。也就是说,我图的,就是这份嫁妆。”
“”没藏丹珠转眼看她,大约是熙朝皇帝这种财大气粗的嫁女作派,吸引了她的主意。
“你可能要问我,我要这些兵马作什么其实,手头有兵的好处,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我心中有些执念,必须要靠自己强大了,才能去实现。我有个喜欢的人,按夜氏的祖法和大熙的律例,我不能嫁给他,但是,祖法是因时而变的,律例也是人定的,只要你足够强大,朝中便会忌惮你,便你做些逾矩的事情,他们也会让着你
“所以,我与嵬名霄私底下的约定,不是和亲,而是合盟,事成之后,我会回去的。我会回去,改了那祖法和律例你呢,除了永乐城,你还有想要去的地方吗除了这夏国的山地、黄沙、戈壁、草原,你见过小桥流水,杏花烟雨吗熙朝再往东,是一望无垠的海,海的那边,还有红毛碧眼的番国人,你有想过在有生之年,去看一看吗
“除了你阿爸,你还有喜欢的人吗喜欢到做梦都想嫁给他,就算是赴汤蹈火、出生入死的险境,你也要千方百计跟着他,祸福同享,生死与共,一生一世。如果你心里,有这样一个可以为他做一切事情的情郎,你就能明白,我的执念
“你看,城下的几万熙军,说得自私点,便是因我的执念,来到此地,以保护和亲公主的名义,为我而战,所以,我必须对他们的生死负责,如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伤亡惨重,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想与你作个交易,你有什么想法与要求,不管是永乐城的,你阿爸的,还是你自己的,但说无妨,我以熙朝公主的名义,甚至,还可以以大熙一国的
名义保证,竭尽全力,助你实现。而条件是,请你容许我的伤兵能够进城修整,并给城外营地一些清水。”
本来,最初的想法是,全军撤进永乐城,据城为守。话到嘴边,夜长欢却突然打了些折扣,作了些变通。
到不是心怯,而是这样更容易实现。对于善于骑墙的没藏氏,与其让他们一下子做出一个立场鲜明,没有退路的决定。不若一点点地蚕食,一寸寸地要求,可能成功的几率更高些。
所以,今夜的第一次谈判,夜长欢并没有夸夸其谈,抬出利害与大义之类,而是选择与没藏丹珠交心,谈私人感情的方式,来说动没藏丹珠,诱使她动用手中可以擅自做主的权利。而以没藏丹珠能够做主的权限看,放一些伤兵进城,再给城外一些清水,应该不难。再多,可能就需要没藏野里来拍板了。
夜长欢一口气说了许多,又在心中暗自揣度了半响,没藏丹珠都没有反应,大多数时候,都盯着远处出神,偶尔转眼过来轻飘飘地瞥夜长欢一眼,也真的算是傲慢到家了。
夜长欢无奈,只有等。曾几何时,她也是拿脸色给别人看的玉京女霸王,却不想,她也有看别人的脸色的一天
不过也无妨,只要能救城下军队于水火。能屈能伸的公主殿下,才是能让人归心的好主子。
夜长欢将拳头藏于袖中,数着自己的呼吸,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听着远处依稀的哀吟,良久,都等不到没藏丹珠有一丝要接受她这个交易的意思。
就在她以为,天聊死了,进城没戏了,沮丧地转身,正欲下城回营之际,没藏丹珠终于开口,叫住她说话
“等等,救助几个伤兵,几车清水,这倒不难。只是不知道,我的要求,你能做到不”
“但说无妨。”夜长欢回头转身。只要有希望,她便会尽力。
“于你,其实不难。我前几日看上了一个人,就在你的营中,你把他给我。”没藏丹珠没有了犹豫,提个要求,提得利落干脆,匪气十足。
“给你是什么意思”
夜长欢嘴上尚在讲条件,问清楚。其实,心中已经在决定,一个人,换三万兵士的保全,继而是一场战争的胜利
,随便她丹珠大小姐看上的谁,是男是女,她都给。
“给我就是我的人,就是我永乐城的人,就是我永乐城打开城门,给你们帮助,你付与我的酬资。你不能再把他要回去。”
“成交说吧,你看上谁了,可叫得出姓名”夜长欢爽快应了。她听闻,高地的女城主,多有使唤奴隶的喜好,没藏丹珠兴许是看上哪个乖巧伶俐的了。也是,她从玉京带来的人,岂是这些蛮地粗人可比
“你的送亲使,裴煊。”
“”
刹那间,夜长欢僵成了石人,袖中双拳紧握,指甲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她以为,自己是挺身而出,悉心周旋,寻一条出路。却不曾想,不小心划了一个圈,把自己给套了进去,然而,却只能自作自受,束手就擒,无法挣扎,不能动弹。
“成交他受了重伤,尚在昏迷中,如果能即刻进城,由你来照料,想必会更好。”
她没有多想,也无需多想。几息心念流转,便答应了没藏丹珠这个怪异的索求,并顺水推舟,希望让裴煊能够得到更好的医治与照料。
于她,是痛苦,甚至对裴煊,也可能是屈辱,但是,于全军将士而言,却是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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