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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番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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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甚少主动推开他, 尤其是像这样触电般地推开。

    梁寒眸底的异色稍纵即逝,声音尽量放得平和“公主脚没事吧”

    公主摇摇头,怔怔地望着他, 又很快垂下头, 杏眸里春雨潺潺,有些畏惧,有些不知所措, 还有几分没有由头的羞愤。

    几种复杂的情绪落入梁寒眼中,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梁寒蹲下来, 仔细揉了揉她的脚踝, 公主却吓得后退两步,小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十指的指尖。

    确认无事之后,梁寒才缓缓吁了口气。

    迟盛的心思, 梁寒知道, 却没想到他会用伤害公主的卑鄙手段来送公主回寺。

    方才小小的教训自是远远不够, 带公主离开, 只是不想在公主面前杀戮,她会害怕。

    而公主不知内情,也许还会觉得他罪不至死。

    方才幸亏他出现及时,若是让迟盛的脏手碰到公主梁寒闭上眼睛, 根本无法想象后果,他也许会疯。

    他不知道自己在山脚下为何出现那样的情绪, 手背青筋几乎爆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砍下迟盛那只手, 剁成肉泥去喂狗。

    梁寒起身, 冷冷凝视着她“我是不是说过迟盛并非善类,为什么还不知警惕”

    公主并不知道迟盛的小动作,只以为她还在与人说话,哥哥却忽然现身将她带走。

    迟盛那边她自然没有必要交代什么,她本就毫无兴趣,嘉懿一走,她片刻也不想同那人多待,她只想去找绿袖,然后回玉佛寺。

    听到梁寒的质问,公主气不打一处来。

    那日在金陵食肆,公主本就余怒未消,又经历过那场梦境,公主更是又惊又怕,张口便反驳回去“可你也说我可以和其他男子交好,今日游湖又不止迟盛一人,还有安远侯世子和嘉懿郡主,哥哥不愿陪温凝,温凝还不能与其他人游玩么”

    一句“安远侯世子有什么不好”还未说出口,公主已经在他冰冷阴戾的眼神注视下颓败下来。

    梁寒额角的青筋抑制不住,忍着极大的怒火,勾唇哂笑“安远侯世子”

    公主故意提及两位小侯爷,只是为了气梁寒,可梁寒一回来便找公主,并不知道安远侯世子和嘉懿郡主之间的事情。

    “安远侯世子怎么了不好么”

    公主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只要看到哥哥,脑海中就是那种香艳的场面。

    她倔强地扯开话题“哥哥你只是属下,以后不要管我也也不要进温凝的闺房,不要不要来找我了”

    话落就后悔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转头跑回寺中。

    梁寒面色发青,凤眸冷到极致。

    心里似乎空缺了一块,萧瑟的秋风穿膛而过。

    抬眼望,橘粉百褶裙的背影早已经跑远了。

    伫立在原地半晌,直到底下的番子前来禀告“迟小侯爷如何处置”

    梁寒揉了揉眉心,眸底闪过一丝厉色,冷声道“迟盛对公主不敬,押入诏狱,十全大补汤先轮一遍,再砍了手脚丢去喂狗,另外,将他签字画押的证据送到昌平侯府。”

    一颗飞石无法对公主造成伤害,迟盛是收了力的,他本无心伤害公主,只是想借此机会陪公主多走一段路,“不敬”究竟是怎么个“不敬”法,自然由他东厂说了算。

    这些富家子弟熬不住酷刑,屈打成招十分好用,且东厂的办事风格无人不晓,昌平侯看到儿子亲手画押的证据,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倘若心存报复之心,以昌平侯这种连年没落的贵族,梁寒动动手指便能让他迟家在大晋版图永远消失。

    梁寒望望天,动作快的话,迟盛今晚就能脱一层皮。

    番子应了个是,正欲拱手退下,梁寒又问“安远侯世子今日也在玉佛寺”

    梁寒人虽不在寺中,但整个皇城都在他掌控之中,番子潜伏在各地,大小情报片刻便能汇报到他耳中。

    番子将安远侯世子和康王郡主的事情详细禀报,梁寒方知公主早就知晓那两人青梅竹马,今日在场也只是迟盛邀约公主的手段罢了。

    梁寒凤眸冷冷掠过不远处高耸巍峨的佛塔,长长吁了口气。

    他没往诏狱去,迟盛那种人受刑的场面势必鬼哭狼嚎,去了也是心烦。

    沉吟许久,梁寒翻身上马,去那家金陵食肆买了份桂花鸭和一份糖芋苗。

    回到寺中,已是夜幕低垂。

    秋天的夜晚,星星都显得黯淡无光,不算均匀地遍布在苍穹之上,仿佛轻轻一碰便可支离破碎。

    梁寒的衣袍在晚风中鼓动着,静谧的月色映衬出他的面容更加冷白生光,五官精致得仿佛寒玉雕琢而成,可鸦羽般的眼睫下有浓浓的阴翳,眸底的冷色比这秋夜还要厚重。

    他在院中站了一会,回想起那老道的解语,负在后背的拳头不受控制地攥起,发出骨头错位的声响。

    “是公子的梦境”

    “不是,是一个姑娘。”

    “梦境乃是前世的记忆,她有执念,太深太深。或者说,她这一世就是为了执念而来,倘若不能改变从前的人或事,她心中愁思赘余,恐怕会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他平素从不信妖道胡言,那些因果轮回和前世今生之说也从未放在心上,可这句“执念”却令他不得不谨慎留意。

    他会是公主的执念么

    这一世他逃过净身的命运,的确是公主的原因。

    当日公主寻他的消息被庄平和师父作为酒后谈资,不小心被他听到,他这才急中生智想到陷害庄平杀人,因而才有后来进宫、入内操、进东厂这一系列后续。

    他是寻常男子,只是公主并不知晓,她为此伤心了很久。

    而那一句“郁郁而终”仿佛一道惊雷劈下,让他浑身震栗,四肢百骸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他难以想象自己唯一珍视的小姑娘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那老道说的若是真的

    梁寒只觉心脏被人狠狠掐紧,胸肺剧痛到喘不过气来,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再一睁眼,浑身已是冷汗淋漓。

    “哥哥”

    窗棂被风吹响,公主立刻从梦中惊醒。

    她累了一整天,回来之后便早早沐浴休息。原以为早些睡觉就见不到哥哥,可梦里又是那样旖旎的春光。

    哥哥缚住她的手,将她全身都吻了个遍,湿冷的小鱼流连在小腹,她又酥又痒,可是又无法伸手去抓,被他牢牢压制着,根本动弹不得。

    冰冷的手指探进去,她很想躲,可哥哥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公主直到醒过来,才能大口地呼吸。

    可方一抬头,方才梦中的罪魁祸首便撞进了眼眸。

    梁寒才走近一步,公主霎时面红耳赤,抱紧自己的小被子往后面挪,眼尾还有泪痕。

    “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梁寒将桂花鸭和糖芋苗放到桌上,缓缓走到她床沿。

    公主怕极了,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望着他,又很快垂下脑袋,梦中的哥哥似乎就是这个眼神,漆黑的眸底藏着蛰伏的猛兽,一口便能将她吞掉。

    面前的小姑娘眼里满是畏惧,连指尖都在轻微地哆嗦。

    从玉佛寺外就有些不大对劲,还说什么不让他管她之类的话,梁寒眉头慢慢蹙紧,眸光闪过一丝冷冽之色。

    难不成是旁人对她说了什么,她才知他杀人如麻,并非善类,所以才如此恐惧

    梁寒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倘若没有听到那老道的解梦之语,或许他此刻还能转身离去,既然她怕他,日后他远远望着她便好,有他在,公主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他倾身在她脚边坐下,冰凉的指腹拭去她的泪珠,声音低沉“公主不想见我”

    短暂的接触,公主像是触电般地退后,那只手分明冰凉如往昔,可抚摸在脸上就像火星儿蹦落在干燥的草丛,一点就着。

    她不是不想见哥哥,只是只是

    公主羞愤低眉,小声问道“哥哥喜欢温凝吗”

    梁寒愕然默了默,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公主不再是稚童,喜欢这个词表达的含义,显然不再是兄妹,或者公主对绿袖、对嘉懿那样的喜欢。

    毋庸置疑,如果世间有“渐行渐远”和“相看两厌”这样的字眼,那一定不属于他和公主,整整七年的时间,公主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陪伴。

    倘若那老道所说为真,他与公主尚有一段前缘,这个时间叠加起来,恐怕会有十年、二十年,甚至远远不止。

    他生来便是恶魔,靠吮吸旁人的鲜血活下去,而她是蜜糖,让他在世间尝过真正的甜味,而非那些斑斑血迹的腥甜。

    梁寒伸手默默她的后颈慢慢安抚,心绪平静,手掌拂过她柔软的长发,也不再有当初青筋暴起、几近疯魔的反应。

    她是良药,治愈他所有曾经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他如今的身份,如何能与公主长相厮守

    东厂提督再威风,也到底是宦官,在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看来,他恶名昭著,杀人如藨,更关键的是不能人道,是辱没祖宗、断子绝孙的阉人。

    倘若与公主在一起,先不说陛下和婉太妃不会同意,光是那些阁臣的唾沫就能将人淹死。

    他自己倒无妨,可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令公主名节受损,承受一辈子,乃至连史书都不会放过的骂名。

    久久未曾听到回答,公主慢慢抬眸望着他。

    泫然欲泣的眼眸,只需对视一眼,梁寒已经心痛到无可复加。

    温凝温凝哥哥也喜欢温凝。

    没有温凝,哥哥恐怕活不下去,可哥哥不能如是回应。

    苍冷的指尖兜住她脸颊滑落的一滴泪,“公主应该拥有绚烂愉悦的人生,而与公主并肩而立的,永远不会是一介宦臣。”

    公主目光渐渐迷离,眼前的哥哥化成了水一样的虚影。

    梁寒略微一顿,继续道“小时候,是公主保护哥哥,让哥哥免于受到更深的伤害,公主长大了,也让哥哥一辈子保护公主可好”

    他声音极少如此低沉而悲怆,仿佛碎裂的寒冰,针刺一般扎在骨髓里。

    “哥哥会看着公主及笄,嫁给所爱之人,生儿育女,看着公主的子女承欢膝前,慢慢长大成人,等到公主的孩子娶妻生子,你我也垂垂老矣,哥哥依然会在公主身后。”

    公主早已泣不成声,心口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梁寒叹了口气,弯唇笑道“哥哥说这么多,只是希望公主放下心中执念,一生快乐无忧,无论公主在哪里,哥哥都会陪着你一起。”

    公主哭得鼻尖通红,原来梦里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哥哥喜欢她,但永远不会对她做那种事。

    倘若她真的一直缠着哥哥,最后受伤的也会是他。

    梁寒喂她吃了一点糖芋苗,甜甜的糖汁在齿间蔓延,入喉是却只有苦涩。

    公主一边哭,一边笑,一边吃。

    躺下去时,她拉着哥哥的手,笑中带泪说,“温凝明白啦,往后温凝一定会听哥哥的话,好好地生活,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温凝也会永远陪伴哥哥。”

    梁寒颔首,望着她睡下,一直陪伴她到天亮。

    时光飞逝,转眼已至隆景三年暮夏。

    三年国丧之后是公主的及笄礼,公主头戴凤鸟百花冠,两鬓十二串珍珠垂至削肩,身着大红织金宝相花纹大袖霞帔,脚踩孔雀线珠蜀锦鞋,在皇后、婉太妃和朝廷命妇的注视下,一步步自汉白玉阶徐徐步入宝华殿。

    皇后为公主姨母,亦为正宾,亲手为公主上笄。

    十五岁的公主褪去青涩,杏眸明澈,肤若凝脂,胭脂淡扫宛若云霞,一身华丽吉服衬出腰肢纤细,身姿窈窕,柔花软玉不及其明媚,夭桃艳李不及其姣美。

    命妇们常在后宫走动,见过的美人并不在少数,可公主这般灵动皎洁的美人,却是说不出的特别,众人纷纷感叹,仿佛九天仙子下凡尘。

    而公主及笄这日,恰好是顾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宝华殿及笄礼成之后,众人有序散离。

    不多时,皇后凤驾缓缓行至顾府门前,后面婉太妃、公主及一众命妇的车马也紧随其后。

    顾氏一门出过皇后、婉太妃,出过正二品兵部尚书,如今还出了个春风得意的状元郎,今日乃顾老夫人八十大寿,京中不管有交情没交情的官员都会过来庆贺一番。

    而老夫人的曾外孙女温凝公主及笄,正是议亲的年纪,那些朝廷命妇更是比红娘还要积极,京中适龄的公子哥儿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公主天真无邪,善解人意,并非一般嚣张跋扈的贵主,即便是下嫁,也不会对夫家百般施压,这样的公主,是许多官宦公侯人家求之不得的宝贝。

    顾老夫人坐于上首,鬓发斑白却梳得格外齐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这辈子没有那么多糟心事儿,膝下的儿孙个个出息,两个最看重的孙女如今也过得安稳幸福,顾老夫人最忧心的,莫过于公主的婚事了。

    从回廊行至后院,顾老夫人仍四处张望着前来贺寿的青年才俊,拍了拍公主的手背说“我瞧着今日来的这些孩子都不错,温凝可有瞧得上眼的”

    公主眉眼含笑,搀扶着老夫人进了内堂,“祖奶奶莫担心,我可精着呢温凝相中的夫婿,必要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皇后与婉太妃相视而笑,满屋子笑语盈盈。

    御街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头顶众星罗列,北斗横斜,城河边人潮拥挤,处处灯火通明,自先皇驾崩之后,京中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

    晚宴过后,公主和几个小姐妹、公子哥一同逛夜市,年轻的姑娘们珠环翠绕,欢声笑语,整个御街弥漫着旖旎的香粉味。

    “回禀督主,御街各处已安排守卫,等下烟火升空,散落的火星也都有护卫盯紧,督主放心。”

    阑珊灯火下,男人面容清隽冷淡,目光牢牢注视着桥上一个穿朱红大袖裙的姑娘。

    拥挤的人潮中,公主玉颜越发灼目,灯火之下仿若月色珠辉。

    戌时的焰火晚会,护城河桥上是最佳观赏点,公主早早便拉着姐妹们在城河上占了位置。

    等到戌时,耳边倏忽一阵轰炸,紧跟着满城烟火齐齐升空,霎时间整片夜空绽开斑斓灿烂的花朵。

    星月光芒与烟火交射,火星如满天红雨坠落在城河之上,夜风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远远望去,河面上波光粼粼,仿佛缀满了千百颗星辰。

    公主瞬间泪流满面。

    梦中也有相似的场景,一样的夜晚,人流如潮,哥哥在这里她铺了一整河的星星。

    刹那间,胸口的疼痛如潮水般涌上来。

    她紧紧捂着心口,那里堵得太厉害,让她几乎喘息不过来。

    眼前一片迷离,只看到若隐若现的星子,那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

    公主竭力伸手去抓,宽大的红袖如一片轻盈而绚丽的云霞,在水面上溅起细碎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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