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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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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满是帕赫启帐下的头号武臣,又立有战功,帕赫启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沈庭央退让一步,免得帕赫启为难,令他很是欣赏。

    帕赫启就顺水推舟,大笑道“好了,乌满,陪我出门去。”

    帕赫启年纪小,爱跟书院里各族世家子弟厮混,常常结伴出去玩乐,乌满要负责保护这位东钦小王子,总是形影不离跟着他。

    乌满出去检查车驾,帕赫启想起什么“三王兄今日刚回来算了,他肯定不跟我们一起。”

    小王子帕赫启有个同母长兄,叫做帕赫丹昂,是东钦王储。

    三王兄叫做帕赫野,与他们不是一母所出。

    沈庭央没见过帕赫野。料想帕赫野与这小王子差了些年岁,自然不会跟他们一帮小的出去玩。

    沈庭央恭恭敬敬施礼相送“世子喝的药没什么忌口,但还是少饮酒为宜。”

    帕赫启回头,笑着疑惑道“旁人叮嘱起来都烦得很,从你口中一说,怎么就听得舒坦”

    沈庭央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世子抬爱罢了。”

    目送小王子出了门,沈庭央回到书阁,将受潮的书简摊开晾在一楼敞厅,璟彦不一会儿也赶来帮他。

    沈庭央被医馆主人救治后,便来鸿都书院做随侍。这类杂活儿不少,时常还要去书堂帮着看管年纪小的学生。

    鸿都书院设立在玄德城,声望甚高,东钦、北辽、燕国的世家子弟都会在此进学。为的也是就近方便。毕竟前往皇都金陵的太学,路途太过遥远。一旦国与国有了摩擦,玄德城就是豁免之地,贵族子弟们也就不至于沦为质子。这也是帕赫野、帕赫启如今仍在此的原因。

    沈庭央静静站在那儿,低头翻看书简。璟彦问他“这书你读过吗”

    这是一卷国策士论,沈庭央自然读过的,却只是摇摇头“家里遭了难,读的不算多。”

    “苏晚”这套身份文牒的原主人,十一二岁的时候,父亲在任上获罪,家里死的死散的散。这些身世都是沈庭央同他聊天时知道的,如今全都原样套用,毕竟谎言是越多越脆弱。

    他低头翻着书简,心绪渐渐平静

    。

    乌满的名字,当夜他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听到,刻骨铭心这个人杀死崇宁军副将,为小王子争了勋荣。

    在这儿见到帕赫启和乌满的时候,他心想,真是仇人路窄。

    沈庭央走到院子里,早春的风裹挟着古木枝头清香,拂动他衣角,他静默地出神。

    “苏晚。”一小厮过来。

    沈庭央回头,那小厮说“我家世子有事吩咐。”

    到书阁四楼,眼前一名少年坐在窗边台子边,长腿搭在凳子上。

    那少年五官深邃俊美,眸子是漂亮的灰绿色,头发编成外域异族的样式,鼻唇线条锋利,一身深绿色袍子,绣有暗金狮兽纹,颇有王者之气。

    这少年比沈庭央大一两岁,有些心不在焉,抬了抬下巴“坐吧。”

    沈庭央不认识他,但看清衣袍上的绣纹,便知他就是小王子帕赫启的三王兄帕赫野。

    他只好简单一礼,依言坐在书案旁。

    帕赫野的嗓音倒是低沉好听,端详他,道“看你样子,是读过书的。”

    沈庭央“读过一些。”

    帕赫野“会仿别人的字”

    “能仿。”沈庭央先前仿着别人笔迹帮人写过东西。心道定是被那人传出去了。

    帕赫野过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椅子上,指着他面前一张宣纸“我的字,仿得来么”

    沈庭央看去。帕赫野字如其人,笔锋遒劲锐利,颇具粗犷劲草之势,看来也是自小磨练汉文功夫的。

    他斟酌着,书法修习到这个程度,说谎也瞒不过,便照实道“回世子,这字可以仿。”

    帕赫野眉锋一挑“那就有劳了。”

    说罢将一卷列国志、一叠上好宣纸放到沈庭央面前,递来一杆紫狼毫,小厮则开始磨墨。

    看沈庭央还未反应过来的表情,帕赫野说“五遍。多谢。”

    沈庭央“”原来是替他罚抄。

    五遍你个头啊

    帕赫野咳了咳,小厮赶紧接话“苏晚,好好写,世子有赏。”又道,“三日后就交给夫子。”

    沈庭央只好一笑“我尽量吧。”

    他生得如玉瓷一般,含笑生波,年纪又小,帕赫野良心发现,便大发慈悲道“你也别压力太大,我会跟你一起抄的。

    ”

    沈庭央“”要谢谢你吗

    帕赫野这人,坐在书案前笔走如飞,姿势仍是吊儿郎当的。许是不习惯跟人挨着坐,写一会儿就得戳戳沈庭央,或拽一下他衣角同他说话,还给沈庭央讲笑话,弄得沈庭央哭笑不得。明明霸道得很,又时常跟个小孩儿一样。

    沈庭央琢磨着帕赫野的字迹,模仿着抄了几页书,小厮们提溜进来一个人,沈庭央抬眼看去,也是个东钦少年。

    帕赫野把他的脸扳回去“专心写你的。”

    沈庭央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垂眸执笔。

    帕赫野走过去,一脚踹在那少年胸口,登时把人踹翻。

    少年瑟瑟发抖,帕赫野半蹲在他面前,戳他肩膀“你嘴巴挺甜啊,老子才离开几天,你把我母妃全族编排个遍。”

    那少年用突厥语认错,帕赫野嗤笑一声,站起来,靴子狠狠踩住他肩膀“你编的故事有多脏,自己没数”

    那少年吓哭了,后悔不迭,帕赫野说“看来心里有数,那就是明知故犯了。”说完往他腹部、腿上、后背一通踹,用的是街头斗殴路数,打不死,却能打到人服软。

    帕赫野就在旁揍人,沈庭央头也没抬。揍完了,小厮把那少年又拖走,恢复了清净。

    帕赫野俯身撑在桌子上,伸手戳戳沈庭央脸颊“没吓着你吧”

    “世子下手真狠,不过那人也是该打。”沈庭央扬起脸,露出一个有点儿无奈的笑容,眼里尽是天真。

    帕赫野心头一跳,手在半空中一滞,胡乱摸摸他的头,坐了回去。

    小王子帕赫启的母家以及近臣,在东钦王朝是主战一派,也正是他们一手参与了月余前对崇宁军的夜袭,出兵三万,以乌满为首,上上下下沾满了崇宁军的血。

    据沈庭央近来所知,帕赫野相反,麾下近臣极力反对那次行动,更没派帐下一兵一卒出战。沈庭央与他自然没什么仇。

    帕赫野见这小随侍低头写得认真,还挺可爱,看得一笑。

    沈庭央刚好抬眼,见他笑容不羁的模样,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灰绿色的眸子,像是凶悍又温柔的野兽。

    小厮马不停蹄端来数盘糕点,帕赫野尝了一口,抽走沈庭央手里的笔“你也太专一

    了,歇会儿,吃。”

    沈庭央就十分顺从地吃起了点心,帕赫野“尝这个,外头没得卖。”

    又令他挨着尝一遍,像是投喂什么宠物“喜欢哪种你是不是爱吃甜的”上下打量沈庭央,“小东西,你太瘦了吧。”

    有他在,简直是热闹非凡。沈庭央吃完最后一块奶酥糕,拧起眉头,拍掉帕赫野的手“吃不动了,要撑死啦,到时候谁帮你罚抄”

    帕赫野哈哈大笑,只觉他一嗔一笑都有趣得很,不怪他无礼,又塞给他一杯热茶,总算干起正事,继续抄书。

    沈庭央就想起了青涯,青涯从前也成天逗他,有时买了酸糖骗他吃,两人打闹成一团,薄胤就被叫来拉偏架。整日无忧无虑的,一转眼就都灰飞烟灭了。

    他鼻腔发酸,怕落泪引得人怀疑,连忙转移注意力,一笔一划仿着帕赫野的字迹。

    傍晚时分,他离开书阁,去书院偏院,督促人煎煮帕赫启的药。

    东钦小王子的饮食当然有专人经手,沈庭央只是负责估摸时间,免得药送得不是时候,帕赫启一个不乐意就不喝。

    偏院专门煎药的灶间,仆从见他来,便知到时候了,连忙架火点起小泥炉,把帕赫启的药放到陶罐里煎熬。

    沈庭央在灶间门口晃一遭,便溜达到游廊上等待。

    游廊隔壁是一座园林,沈庭央倚着廊柱坐下,盯着檐下剔透的冰棱柱发呆,忽然听见一墙之隔的园林小径有人经过。

    “阿满,认得这花儿吗”一温和的男人声音问。

    声音透过如意花窗清晰传来。一个稚童回答“是月季。”

    男人笑道“这是牡丹。”又说,“阿满累了爹背着你。”

    沈庭央一时出神,不由自主地走到墙边,慢慢地随着他们往前。

    墙那边,稚童趴在爹爹肩头,咿咿呀呀地念诗“梦到江南梦却回梦归何处得身归”

    男人问“忘记下一句了”

    稚童奶声奶气地说“我比轩哥他们都笨”

    男人温声道“不笨,阿满是爹的骄傲。”

    沈庭央一怔,倏然想起沈逐泓温柔的神情。

    “爹可是永远以你为荣。”

    “对你要什么原则”

    隔一道白墙,沈庭央胸腔酸涩得

    发痛。他小心翼翼跟着那父子,像是寒冬之中,想要贪婪的汲取些许温度。

    稚童在爹爹肩头犯了困,迷迷糊糊道“轩哥说,读不好书,爹就不要我了。”

    男人笑了笑,温柔地道“不会不要你的,阿满是爹娘的命。”

    稚童不大能明白,慢慢地睡着了。

    沈庭央却泪如雨下,靠在墙边缓缓滑下去,已是肝肠寸断。

    “小王爷,你是我的命。”

    他埋着头,无声绝望地张口“你也是我的命啊。”

    寒风骤起。

    天色渐暮,沈庭央擦掉眼泪,浑身颤抖地站起来,去井边舀水。

    冰冷的井水洗了四五次脸,才终于恢复些许,他隐隐觉得自己发烧了,却无暇多管。

    他去灶间吩咐一刻钟后给帕赫启送药,小厮来传话,说书院主簿让他给城中府衙送文书。

    沈庭央一刻不得闲,赶到府衙,文书一项项落印,辗转冗杂的流程,总算赶在府衙落锁前,滴水不漏把事办好。

    书院主簿等的急,又派了小厮来催,沈庭央便把文书交给小厮,自己则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夜幕笼罩,寒风一过,一场大雪降临。

    城中处处灯笼暖光亮起,大雪纷纷扬扬,万千灯火,沈庭央发梢、肩头落了雪,慢慢地走着。

    他所有的悲痛欲绝仿佛找准了一个爆发的出口,渐渐发起高烧,却浑然不觉。

    雪愈下愈大,凛风卷着他衣袍,经过无数个灯火门户,他终于轰然倒下,在街边墙角缩成小小的一团。

    骏马一匹接着一匹飞驰而来,烈风裹挟飞扬的雪粉,止蹄于銮金楼门口。

    离沈庭央几步远,气势肃杀的武者们翻身下马,跟在一人身后,往銮金楼里走去。

    打头那人,肩头大氅落了雪,身影在灯笼光下修长,正是燕云侯,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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