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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之前,沈逐泓带他出城,一路到了城外郊野。
沈庭央很少来这里,郊野古木参天,开春化冻,水流潺潺,时而有鹿和狐狸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见父亲带着酒,问道“咱们要拜访谁吗”
沈逐泓点点头“那人脾气臭,你不必怯他。”
打马穿林而过,柳暗花明,眼前出现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屋舍,简朴无拙,小院门扉掩映,篱笆爬满了春藤。
沈逐泓示意沈庭央可以摘下面具,他将马拴在院外,拎着酒径直走进去,房前屋后开垦了齐整的园子,种着蔬菜瓜果。
“殿下,您来啦”一个布衣小侍从过来,立即恭恭敬敬行礼。又看见沈庭央,惊讶一瞬,“这位想必就是小世子。”
“正是。”沈逐泓把酒给他,“明宣,老头子呢”
那名叫明宣的侍从说“老先生去钓鱼,快回来了。”
沈逐泓揽着沈庭央在菜圃边上慢慢地走“认得这个不”
沈庭央诚实地一摇头,他认得许多山野草木,却并不熟悉菜地。
“南瓜藤,山药”沈逐泓一一指给他。
沈庭央伸手想仔细看叶子,背后忽然一声气沉丹田的厉喝“呔住手”
沈庭央冷不防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吓着,险些一个趔趄栽进南瓜地里,被父亲稳稳揽住。
沈逐泓啧了一声“杜老先生,稳重些,呼呼喝喝像什么话。”
沈庭央回头,见一枯瘦老人站在院内,一手拎着鱼篓叉腰,一手扛着长长的鱼竿,精神矍铄,白发苍颜,瞪着沈逐泓的表情像个老顽童。
老头上下端详沈庭央,脾气缓和下来,神情颇赞“沈逐泓,你可福气不小。”
“那是自然。”沈逐泓嘴角上扬。
老头“哼”了一声“突然过来做什么”
“做什么做顿饭吧。”
沈逐泓转过身,从菜地里拔了几根葱,又在老头气急败坏的喊叫中摘了一把紫苏叶,气定神闲地抬手拦住劈下的鱼竿,“杜老,别吓着我儿子。”
沈庭央在旁哭笑不得,手足无措。
沈逐泓走到院内,居然坐在凳上开始剥葱。老头子压根儿拿这人没
辙,只好吹胡子瞪眼地坐在他对面择菜“也就是你,敢摘我的菜。”
沈逐泓好整以暇道“您该回京了,这菜园子又带不走。”
老头闻言,烦躁地揪掉半把紫苏叶“谁说的”
沈逐泓“朝中不可无相,皇上已经催了几次。”
“我跑了,云颐又没跑。”
沈逐泓“云丞相自然也是相,可左膀右臂,您跑了,总不好让皇上瘸着一条胳膊。”
沈庭央“爹,我”
“你干什么都行,不必搭手。”沈逐泓温柔一笑。
老头子哼哼几下,倒没反对。沈庭央逗了会儿水缸里的睡莲游鱼,搬个小凳,在旁边看他们择菜。
老头实在没耐心干活儿,摇摇头不知溜达着去哪儿了,沈庭央有些不可置信“爹,这位老伯,就是杜丞相”
沈逐泓点点头“正是,他叫杜延年,有个儿子叫杜广,在朝中任工部侍郎。”
“住在这儿简直是隐居。”
沈逐泓一刮他鼻梁“没错,老爷子最爱钓鱼种地,不务正业。整日田埂间待着,脾气愈发像水牛。”
“那很自在。”沈庭央说。
沈逐泓“你将来若喜欢这么过,也很好。”
“不是不务正业嘛。”
沈逐泓正色道“你不一样,你想做什么都好。”
沈庭央听得心花怒放,趴在他背上赖着,回以一堆甜言蜜语。
沈逐泓把收拾好的菜蔬放进盆里,另一手拎着两条鱼。
杜延年的侍从明宣过来,连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沈逐泓“不必,找一把好使的刀来。”
明宣四下环顾,也就厨灶间那两把菜刀。
沈逐泓目光一指“喏,那个也行。”
明宣顺着看去,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那是御赐”
沈逐泓一抬下巴表示无妨,径直进了厨房。沈庭央好奇地看去,见明宣颤颤巍巍从堂屋案上取下一把文剑。
“这是御赐宝剑吧。”沈庭央低声问明宣。
明宣一脸不忍卒视“小殿下千万别说出去。”
沈逐泓抽出那剑,似乎挺满意,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鱼,轻薄的剑身铮亮干净,刮鳞剖腹确实好使。
沈庭央在旁边瞧得津津有味,心想父王烧菜做饭都这么潇洒不
凡,赏心悦目。
门口传来老丞相杜延年的声音“干什么,拿御赐的剑干什么了”
只听明宣有气无力地掩饰道“落灰了,洗一洗”
杜延年冲到灶台边“沈逐泓,你胆子忒大。”
沈逐泓把鱼蒸上,开始翻炒做浇汁的料,铁锅唰地腾起油烟“杜老,在这儿种地,尚方宝剑可派不上用场。”
杜延年吹胡子瞪眼,奈何饭菜香气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背着手踱了一个来回,甩袖子转身,把沈庭央拐带出去了。
这位老丞相对沈庭央脾气不错,拉他下棋,问他读的书,随口讲解几句,皆是深入浅出、别有洞见,可窥见其渊博丘壑,无愧为三朝元老。
“你这棋,是陆冕教的”杜延年捋一捋花白胡子。
“陆先生是我的老师。”沈庭央彬彬有礼地回答,很佩服他毒辣目光。
杜延年点点头“陆冕隐世不出,挑弟子的眼光倒还不错。”
一局棋罢,菜已备好,兴许是因为崇宁王厨艺太好,饭桌上气氛和谐。老丞相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沈逐泓把带来的陈年花雕斟满,两人对饮闲谈。
饭后,与杜延年对弈的人换成了沈逐泓,棋盘上黑白子杀在一处,外头淅淅沥沥下起头一场春雨,天似近黄昏。
“崇宁王无事不登门,怎么,北疆要出事了”杜延年半眯着眼,揣起袖子盯着棋盘。
沈逐泓淡淡道“尚无迹象,我直觉如此罢了。到时顾不周全,杜老若是继续留下,难免有失稳妥。”
“难为崇宁王挂记老朽这条命,回京就回京罢。”杜延年坐在那儿,活像一尊瘦佛。
“明早我派人来,必送杜老安稳回朝。”
杜延年目光一闪,抬手指他腰侧令牌“那危火令,你莫非也已经动用了”
沈逐泓摘下令牌搁在案边“心有挂念,近来深思,有些事还是稳妥的好。”
那是一枚玄铁嵌玉令牌。
令牌一面铸刻江南满川烟雨、中原万里河山,书有“悬剑”;一面是漠北苍茫戈壁、雪满神岭,刻着“危火”。
“灜西三川你盯紧点。”杜延年说,“人心不古,如今的人只看手头三分地,什么手腕都使得出来,千防万防,倒要先防背后
。”
沈庭央从屋外冲进来,一身雪白的袍子沾了细雨,往沈逐泓身边一偎,瞧见桌边的令牌,翻看两面铭文。
沈逐泓将他揽到身边,让他靠在怀里“这是危火令,也叫悬剑令,是悬剑阁的信物。”
“这是漠北神岭雪山。”沈庭央细看令牌铸纹,“这边”
杜延年开口道“那面刻的是燕云封地一带,思南六州的风物景致,是江南。”
老人又问道“你身边有两名悬剑阁武者”
沈庭央点头“薄胤和青涯,照顾我许多年了。”
杜延年说“沉水含章,饮春龙雀,皆为国士剑。”
薄胤的佩剑是沉水,青涯的剑叫做画影,都在悬剑阁榜上有名。
沈庭央并不作他想,只说“什么才可称为国士剑”
杜延年拈了一枚黑子落下“武者入赦悬剑阁,持危火令。匡扶乱世,大道无阻,河山无极,此谓国士。”
沈庭央放下危火令,侧过头专心琢磨棋局,直言道“守在我身边,当真大材小用,我心里没什么河山乱世,剖开来看,想必全装着我爹和薄胤他们。”
杜延年摸着白胡子大笑“这孩子有趣,太子见了定是喜欢。”
沈逐泓也笑“先皇后和归烟都出身苏家,太子和我儿是有血缘的,性情相投也在情理之中。”
沈庭央笑嘻嘻看向他“太子哥哥的脾气应该很好。”
“温淡如玉,秉雅如竹,刚柔相济,是君子心性。”沈逐泓评价道。
沈庭央一时想象不出,只说“这样好的一个人。”
杜延年“这副好性情,也就出在太子身上,灜西王的狠辣,简直与他不像叔侄,更不像一家人。”
沈庭央想了想“灜西王多年不露面,做事的,向来是他身边的大将军侯玄演。”
杜延年似笑非笑“若非你父王坐镇,两边压制着侯玄演和东钦人,边疆早就不是这么平静。”
沈庭央一听便明白了,更觉得父王像神一样,英伟无双,无所不能。
沈逐泓却转开了话题“待春暖时节,想陪我家小王爷去燕云州走走。”
“苏归烟的家乡么。”杜延年显然也认得沈庭央母妃。
“也带他见些人。”沈逐泓说。
沈庭央
听了,心里一紧“见燕云侯府的人”
“你母妃与先侯夫人是闺中至交,去瞧瞧是应当的。”
沈庭央想了想“老侯爷已经不在了,如今的燕云侯花重,他一直称病,也是不露面。”
沈逐泓思忖一下,没有多说,只道“别担心。”
杜延年开口道“燕云侯府嫡系一脉向来做事清白,人品是不错的。燕云侯花重此人非池中之物。”
“的确。”沈逐泓道。
“父王见过他”
“他从前来过大良城。”
沈庭央惊讶极了“我却不知道。”
“当时行程低调,他停留得不久。这回可以见一见了。”沈逐泓说,“燕云侯名声在外,仰慕他的人不少。怎么,你喜欢他”
沈庭央一时语塞“我压根没见过他”
沈逐泓大笑,不再逗他“好奇仰慕也是正常。”
“那我倒不清楚。”沈庭央一手托腮,放了一枚白棋,“天底下最值得仰慕的,还是父王你啊。”
午后小雨很快就停了,天空放晴,寒气愈重,远方重云似乎酝酿着一场雨雪。
辞别老丞相杜延年,返回城中王府,沈庭央陪父亲在书房处理军务。
沈逐泓一边批军报,一边抽空带沈庭央在舆图上推演布兵阵法。鎏金暖炉抱在怀里,沈庭央握了一下父王的手,不管天多冷,那双手总是温热且有力。
管家进来说了几句话,又道“青涯大人和薄大人来了。
沈庭央这才离开书房,进东院时,青涯和薄胤刚到。
他们身上的武袍笔挺,现出劲瘦腰线,黒靴勾勒出小腿修长的线条,顶级武者的身材,有种极致的锋利美感。
二人陪伴沈庭央多年,青涯性子跳脱,总逗他,带着他疯玩。薄胤却是温和沉稳,沈庭央一贯倚赖他。
青涯倾身闻了闻沈庭央发梢,眼尾一挑“小庭央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父王在草原上杀了游骑,我身上兴许也沾了血腥。”
沈庭央知道他们对血腥和杀气很敏感,可这也太敏感了吧
他沐浴更衣收拾过,头发还湿着,穿一身白色宽袖袍,走到门外,青涯正和薄胤说话,手里习惯性地把玩一柄蝶刀,二人宛如两尊俊美雕像。
见
沈庭央出来,青涯打了个响指,笑吟吟地唤他用晚饭,薄胤随手解下衣氅把他包个严实。
崇宁王府正厅内摆了饭,仆役退下去,沈逐泓过来坐在主位,沈庭央和薄胤、青涯也入座,如同一家人。
天色渐渐暗下去,黄昏一至,王府就早早点起灯笼,门外廊下投来大片暮色,厅内灯光暖融,有时不时的交谈声,以及沈庭央的笑声。
外面拂过东风,裹挟着倒春寒,竟然吹来簌簌落雪。
沈庭央低呼一声,出了厅堂,王府的桃花灼灼正盛,伴着东风落雪大片飞舞,在游廊飞檐间的灯笼光芒中宛如梦境。
青涯倚在门边,束发缎带随风轻扬,隽逸眉目笑盈盈的“日月灵秀有如潮生,正是调练内力的好时候。”
沈庭央闻言就预料到他要做什么,闪身避开青涯起势一掌,衣袂翻飞间,于飞雪中随他修习内息功法。青涯带他打完一套内家拳脚,又同他说笑,眨眼间手中多了一把蝶刀,修长五指间寒光飞舞。
沈庭央知道他又在逗自己,却不知这回是什么新奇,被他追着满院子飞檐走壁。海东青轻挥翅膀跟在沈庭央头顶,沈逐泓和薄胤就在一旁笑看。
青涯掌心一运,那团刀影如一片柔光掠去。沈庭央轻盈地落在院内,抬头看去,见那刀光飘摇所过,竟凭空开出漫天桃花,乍然潋滟夺人。
“幻术”沈庭央惊喜道。
青涯笑眼如弯月,在沈庭央肩头打了个响指“送给你的。”
霎时间,空中幻术花海化为萤光,伴着白雪,萦绕在沈庭央身周。
沈庭央一时看得沉醉,被青涯夺了先机,又被他恶作剧般追得满院子跑,干脆躲到薄胤背后,抓着薄胤和沈逐泓往廊外去“换人青涯你快住手”
青涯闲闲倚在廊下大笑,依言抬起双手,示意不再闹他“不如小庭央和薄胤一起对阵王爷。”
沈逐泓摸摸儿子的头,并没反对“来吧,小王爷。”
沈逐泓的昆吾剑,剑气极其霸道,薄胤抽出沉水剑,沈庭央的楚腰弯刀蓄势待发。薄胤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在他身边说“加上青涯,也未必能夺下昆吾剑。”
沈逐泓一身暗红玄纹长袍,手中昆吾剑划出一片写意
弧光,风度翩然。
沈庭央看得眼前一亮,与薄胤对视一瞬,齐齐出手,霎时间游龙啸霜雪,刀光剑影与飞扬的衣袍交织在灯影里。
满庭落花飞雪纷纷被带起,萦绕在沈逐泓手下的昆吾剑气内。
而在交锋的一瞬,花如碎玉飞溅,却又缓缓降下,如同更加真实的另一场梦。
“飞花赠君。”沈逐泓做了个承让的手势,笑眼温柔,“小王爷且随意。”
沈庭央被接二连三的美妙景象惊喜得说不出话,倏然领悟,刀锋轻抚一朵花的温柔,是比斩金削铁更为强大的境界。
青涯陪沈逐泓在正厅暖阁下棋,温暖灯火从敞开的门窗透出。薄胤行云流水般替过沈逐泓的位置,陪他试练整套楚腰刀法。
薄胤授了他一段剑式,格臂悬腕,错身的一瞬间便可夺去对手性命“这一式叫做繁花,要诀是绝不犹豫。”
沈庭央弹指剑身“好温柔的名字,好狠的剑式。”
院内,沈庭央的弯刀抵在薄胤剑端,顺势如惊鸿般跃上楼廊。
他倚在雕花栏杆上,回身低头,看见薄胤折下一枝覆雪的桃花,抬手递来:“赠与小殿下。”
薄胤长身玉立,漫天细雪与落花中,抬头看着沈庭央,剔透的眸中清晰映着他身影,以及温暖的灯火光芒。
沈庭央一时出神,夜风吹拂他雪白的衣袂。他笑起来,俯身探去,接过那枝花。
薄胤张开手臂。
沈庭央从楼廊上落下来,如一拢明月落进薄胤怀里,又稳稳站在地上,抬头望向他眼里的自己。
他握着花枝,廊下灯笼温光,纷扬的飞花与细雪落在他们肩头、发梢。
“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都有这些花吗”沈庭央侧过头看暖阁内的青涯和沈逐泓,又垂眸看向手中花。
薄胤摸摸他的头“都会有。”
这一晚,沈庭央梦中也是青涯送他的花海萤火,父王赠他的霜雪与落英,以及薄胤在廊下递来的一枝蘸雪桃花,誓言永固不忘,世间芳菲,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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