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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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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山顶,一男,一女,皆是白衣袂袂,乌丝轻飞。

    遥遥看去,这两道身影端的是轻姿绰约,仙人之姿,谁知眼神触及,二话不说竟已开打,只见若你能见,便知他二人招式大有乾坤,乃是顶顶上乘的千古功法,世间罕有对手。

    英雄相惜,流金溢彩,惹得晚霞都要退步。

    且慢。

    两位百招有余,不见胜负,那白衣仙子忽然发狠,柔掌化做铁拳,脱离先前的轨迹,反向白衣男子的胸膛砸去,为此一击,她甚至不惜露出左肩的破绽,不偏不倚地吃下对方一掌。

    突如其来的狠,二人脸色皆是惨白。

    白衣仙君的胸膛发出“咚”的一声巨响,一路退至另一处的山头方才堪堪停下。身后山石发出后知后觉地摇晃,胸口震出撞击的回响,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远处的爱徒,呵道“尘儿你就那么想赢”

    她站的太远,以至于他有些看不清她的模样。

    渡尘吐出一口鲜血。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血,鲜红的,映在脚底的皑皑白雪上,像一支不屈寒冬的腊梅,还是开得最盛的那朵。她想要抬手去擦嘴角的残血,可惜两只胳膊都使不上力。

    既如此,她便笔直跪进雪地里,磕下三个响头雪花与雪花间是空的,这头磕得却是实实在在。两只胳膊不像胳膊,远远看去像挂在肩上的飘带,随着她磕头的动作一下一下落进雪里。

    她闭着眼,把身子低到尘埃里,面无表情“任凭师父处置。”

    白衣仙君撕开胸前的衣领,并不怕渡尘看见,那轻薄的仙衣里,赫然是一副金刚不坏之身,只是万般锃亮中,胸口的地方闪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没想到六界之中能伤吾身者,竟是徒儿你。”

    白衣仙君扶平胸前的裂痕,恢复整齐的衣着,如时光倒流一般回到开篇的翩翩君子模样,然而待“任凭师父处置”的话语落至耳边,他还是皱起了眉头,顷刻间落回渡尘面前,整只手按住她的天灵。

    天灵炽热,渡尘一时竟不知是自己的狠,还是师父的怒。

    一声轻叹,如雪花落进耳朵,却比那雪还要冰凉,

    经过五脏六腑直至内心深处,饶是渡尘这般心性坚定,也不禁颤栗一下。

    “怕了”

    渡尘垂眸“弟子不怕。”

    额角的汗滑进眼睛里,刺得渡尘闭上眼睛。生于斯,长于斯,她从不知何为热、何为暖、何为汗、却在这一刻恍然明白了何为疼。

    师父又一声轻叹,手心火焰更盛,瞬间笼罩渡尘,连带着她周围的冰雪一起,然而待冰雪尽数消融,她仍一声不吭,长跪于此。

    对渡尘而言,三昧真火不足为惧,可她偏又不逃,像块硬石头,竟是一心求死。

    白衣仙君定是被他这徒儿的执念给气到了,平淡千年的语气都激起了一丝怒火,那怒火传进渡尘的耳朵里,轰然作响“尘儿为了一个魔族细作,不值得”

    怒火中,一道光芒大盛,直冲云霄,敢同日月争辉。

    白衣仙君一惊,纵是身为上古神兽,修为至真至纯的他,也不得不抬手遮眼,退避,再退避。

    他快要被闪瞎了。

    也被气的差不多了。

    纵观六界,任谁遇上这种法力逆天,偏又叛逆期爆发的徒弟,能新平心和的不生气呢

    没有。

    哪怕是他,即使是他,六界公认的“烂好好好好人”逢山开路的逍遥仙君,堂堂上古神兽,此刻对着天,对着地,也不得不骂上一句活该烂好人,徒弟收渡尘。

    十年前,再平常不过的某天,昆仑山山脚莫名出现一名弃婴。

    昆仑山弟子渡尘,年方五百,首次出山便遇到人间不平之事,拾起襁褓,毕恭毕敬交到师父的面前。逍遥鲲他老人家闭目养神,远远听了一耳朵,便知道大麻烦捡了一个小麻烦回来。然而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那襁褓中的女娃娃被冻得要死,谁知被渡尘一抱一哄,竟能活过来几分。

    “师父她活了”

    “别吵我睡觉”师父摆摆手,不堪其扰,“快把这脏物拿开”

    师父不喜欢这女娃娃,彼时便一眼看透魔族的阴谋,可惜渡尘心善,不忍再次将其抛弃,于是偷偷抱着女娃娃回到自己的封尘阁,养了起来。

    渡尘面若冰山,怀中的娃娃倒是咧嘴笑着,伸出小手去抓她垂落的发丝,这一举动着实惊到了渡尘

    ,差点松手将娃娃丢了出去。她年方五百,不知人事,平生从未碰触过任何人,任何物似乎反过来说也可以,世间从未有人或物碰触过她。即使是师父,也总是与她隔着一层再透明不过的墙,十分嫌弃自己的样子。这样的她实在不懂如何养娃,也不懂在如此寒冷恶劣的环境,这女娃娃是怎么活下来的

    枉她活了五百年。

    渡尘本以为,这个女娃娃会是自己雪白世界的一抹亮色和温暖。

    二十年,对于修行之人来说,转瞬即逝。

    逍遥仙君一觉醒来,发现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妙龄女子,一番回忆,这才知晓渡尘阴奉阳违,竟学会了骗人。一时气急,几番缠斗,逍遥仙君将那女娃打落山崖。

    女娃的惨叫声在山中回荡,彼时渡尘正在闭关,恰逢进阶的档口,当场暴走。

    “惟”

    渡尘唤着,却无人应答。

    那是她雪白世界的唯一一抹亮色,却落了尸骨无存的下场。

    到此,就有了开篇的那一场较量,一场师徒的较量,一场生死的较量,一场正邪的较量,一场舍与得的较量。

    尽管招式温柔,却招招致命。

    半晌,刺眼的白光渐渐散去,昆仑山境才得以重新恢复光明有光,有影,有鸟鸣,有风声的那种光明。

    光明退去,暮色登场。

    渡尘跪在那里睡了一觉,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耳边隐隐又回荡着女娃娃坠崖时的惨叫,她一个激灵,恍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从天黑跪到了天亮。

    师父不知去了哪里,空气中只有雪的气息。

    “谢师父不杀之恩。”渡尘自顾道了谢,从没到胸口的雪堆里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爬回封尘阁。

    说是爬,其实转瞬便到,只是她受了伤,不过是从山头的雪堆起身瞬移到封尘阁阁门的短短一段距离,就让她感到头疼欲裂。

    封尘阁门口,生长着一棵千年老槐树,黑夜中见渡尘负伤回来,大惊之余,不忘伸出枝干去接,岂料他的好心并不被当作一回事,反被一脚踢开。

    “别管我。”

    渡尘丢下这句话,前脚进屋,后脚就封锁了阁门。

    “嘿我这暴脾气”树灵跳出树身,绕着封尘阁转了一圈,开口

    一阵“啧啧”称奇“是谁谁能伤你如此之重”

    “”

    “是不是挨山主打了我看你一定又做错什么,不然山主不会啊他怎么对你下如此重的手”

    渡尘躺在床榻上发呆,见树灵的枝丫从冰墙的缝中探过来,指尖冒出一团小火苗以示警告。那枝丫见到那火苗,识趣地退了下去,可声音却仍穿透封尘阁的冰层传来“话说,我刚才感到好强的灵压从山崖那头传来,该不会是你吧还有你不是修水系的吗什么时候会生火的”

    “好吵。”

    渡尘不想理它,此刻,她肩膀的骨头还是断裂状态,她躺在床榻边,那胳膊就像没有灵魂的面条一样,傻傻地垂到地面的冰砖上。

    树灵不知道渡尘在想什么,它绕着绕着,脑中灵光一闪“你你你你你不会是给那个小魔女报仇去了吧”听渡尘不说话,树灵惊得直拍大腿,如果它有大腿的话,“我说你,你咋还真去了呢我不是跟你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那女娃娃不是人,她是魔族的奸细吗你怎么还喊着要去找你师父算账啊”

    “”

    “我说你,你闹闹脾气也就罢了,还真的去啧啧,山主没打死你这不孝子弟,真是他老人家有好生之德”

    “闭嘴。”

    树灵定在原地,一柄悬空的剑的剑尖离它不过咫尺,寒气彻骨,树灵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吞了吞口水,如果它有口水的话,“我闭嘴,你先叫无声起开。”

    渡尘清咳一声,无声收去锋芒,归入剑鞘。

    “我知道。”渡尘坦言,“惟虽是魔族的细作,可她到底是我捡来的,清理门户也理应由我。”

    树灵觉得好笑“你气这个”

    “不是。”渡尘扭过脸去,“而且我没生气。”

    “没生气那你一脸苦大仇深是怎么回事”

    树灵和渡尘可以说是彼此看着长大的,即便渡尘此刻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去,树灵也隐隐地察觉到,一定发生了什么渡尘解决不了的事。

    比如

    “对了山主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树灵每多问一句,渡尘每多沉默一次,树灵都觉得自己脑中那个突破天际的想

    法正在一点一点被证实,“话说,你不觉得现在的昆仑山有点奇怪吗你听听,山里的百灵都开始躁动不安了”

    说着,平日里宁静的昆仑仙山,罕见地刮起了大风。

    “我离开是什么时候”

    渡尘开口,打破长久以来的沉默,神情竟然有些慌张。

    树灵难得见她这幅样子,一边盘算时间,一边不忘调侃一番“什么时候你真是为难我这棵老树,昆仑山脱离六界,谁会去计算时间,还是那么准确的时间嗯硬要我帮你算的话也就我打一个盹儿的功夫吧。”

    问了等于白问,说了等于白说。

    渡尘站了起来“地府怎么走”

    “地府,你是说死了以后去的那个地府别开什么玩笑,昆仑山的生灵不死不灭,谁关心地府。”

    一旁的无声,无声地悬了起来“我可以先送你过去,你再托梦告诉主人。”

    树灵哈哈大笑“一柄剑都可以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我没开玩笑。”

    “”

    无声感觉到渡尘情绪上的变化,自身也焦躁起来,威胁树灵的话还没说完,剑锋的尖已刺进树灵的树叶之中,惊得树灵连忙聚灵抵御“喂喂喂渡尘管管你的剑啊山主教你御剑是为了让你滥杀无辜的吗”

    渡尘出手,一把握住无声,收回袖中“那你就告诉我地府在哪”

    “地府在冥界,而冥界在六界之中,你若去冥界,要先入人界,再由人界转入冥界,对了,冥界的入口和魔界很像,别进错了。至于地府在哪,你到了冥界自己去问吧”

    “人界”

    趁着渡尘思索的功夫,一道寒光自袖中飞出,看那方向,竟是追着树灵地遁的身影去了。

    “哎哟你个小破剑看我不掰断你”树灵走的时候骂骂咧咧,连一片树叶不,是连一点身为树灵的尊严都没有留下。

    阁内的树叶落了一地,还是绿油油的,有点可怜。

    阁外的雪停了又下,一树一剑在封阁顶斗法,惹得阁顶的残雪纷纷被抖落下来,于长久的静中,生出一丝生气。

    渡尘望着阁外从未变换过颜色的天,白茫茫的土地,和漫天飞舞的飘雪,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疲

    倦和无助。

    师父的气息正在一点点从昆仑山消失,百灵已然骚动,若师父的魂魄再不回来,恐怕昆仑山会因此大乱。

    若昆仑山大乱,首先会波及仙界,仙界遭殃,天帝不能坐视不理,一定会派兵增援,天界一有动作,魔界和妖界就会蠢蠢欲动出大事了

    阁内“哐当”一声,引得一剑一树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它们进阁一瞧,原来是渡尘一头磕到了门框上。

    树灵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渡尘扶住额头,眼前却是一阵又一阵的眩晕。为打赢师父,她拼尽了毕生修为,明明小胜,却胜得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却笑不出来

    记忆里,每一次脑中出现“为什么”,都只能请教师父。

    为什么我不能下山

    为什么我没有亲人

    为什么我没有心脏

    为什么我要叫渡尘

    为什么我的住所要叫封尘阁

    为什么树灵芝要监视我

    为什么为什么

    每一次都没有答案。

    这一次也不例外。

    渡尘倒下前仍在用尽毕生修为困惑为什么会是我,亲手打散了你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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