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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洛都的人并不知道,在老周王妃过世的这一天，黑江口上爆发了大秦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海战。
这场动用了东南水军全部力量的海战，打了整整一天。这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大片大片的残骸在水中漂浮,黑江口海面上，一道残阳铺入水中,染得整个海面都成了一片红色,让人分不清哪里是血水,哪里是光亮。
浓厚的黑烟将这片海面笼住，即将到来的黑暗让打惯了水战的老兵也不由自主畏惧。
永茂帝站在海防城楼上，这里是黑江入海处,江面极其宽阔，岸上连着有数座重炮台,此刻也轰鸣阵阵，打退意图登岸的敌军。再远处，是黑江口海面，已经看不太清。
“国公爷天要黑了”卫国公坐的主舰上,管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刚刚一波浪起,他来不及躲避,全身都被打湿了。
没有比他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行走的人更清楚夜晚的海洋是多么恐怖的。海战最怕夜战，没有光线的海面,危险是成倍翻涨的，不说无法躲避无法瞄准，友军之间也可能互相撞击造成海难。
“天黑了就打夜战你是没打过，还是不会打。”卫国公不为所动,此时他冷静无比。黑江口海面内宽口窄，三面陆地形成环岛一样的海面，只要不让倭人援军杀入，就还有机会。
到了这个地步，交战双方都没有退路。
卫国公站起来，令旗手打出信号，海面上，所有完好的楼船全部调转船身封死黑江口外海口，以防倭国援军入内。
“顶住炮火”
大秦各条楼船上，管带们就着最后的微光看着主舰旗语，一轮重弩齐射火炮交鸣。将士们以绞车发动重型弩箭，海战专用的竹竿弩和伏远弩对着敌军楼船呼啸而去，扎在楼船上。重弩没有哑炮臭弹，比用火炮的海船效果只好不差。
“顶住了谁他妈也别给老子当孬种你们没听说吗西北的小子们也练水军旱鸭子配打海战吗”
“转舵上钢枪老子还不信打不穿他们的乌龟壳”
几百艘快船在海面上交错行驶，逼近楼船，趁着昏暗的光线绕过巨大的船体，军中的好
手绕着浸满油的绳索投掷飞爪，卡紧了角度固定死，有勇士飞身上船，短兵相接地开始厮杀，他们的必须保证这些船被连紧在一起，出发前他们就知道，这是有去无回的任务。
卫国公看着海面上最后的光亮，来不及了。
来不及让他们撤离了。
“上火葫芦”
老将军颤抖着嘴唇下令。
大秦的楼船上忽然都亮起了火焰，一串串火光，将所有的楼船照亮。那是大秦的水军们点燃了特制的钢簇弩箭的引油袋。
然后，一朵朵火花绽放在在昏暗的海面上。
强弩连射，火烧连营。
灌满油的绳索将敌军的楼船连在一起，周围是装满油的快艇，火光瞬间冲天而起，惨叫声响彻黑江口。
远远的海中，忽然有高大的楼船出现。
大秦剩下的两百艘楼船，摆出了最后的弹药，静静等待倭人的援军楼船进入射程。
那远方的旗帜逐渐近了。
监察敌情的瞭望手却没有发出信号。
他们立在高高的旗台上，仿佛不敢相信一样地望着驶来的巨型楼船，那是专门用来远洋航行的楼船，每艘楼船上，都印着大大的“秦”字，在落日中，闪着金色的光芒。
而最顶头的巨舰上，旗手正向他们打着只有大秦水军才能看得懂的旗语。
大胜。
月亮露出了脸。
将士们打扫着战场，清点着损伤，收拢着尸体，捡出所有能够寻到的军牌，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
卫国公跪倒在永茂帝面前“老臣幸不辱命。”
永茂帝望着还在燃烧的海面，并不看他。
“卫国公现在还认为，朕是故意让你们送死吗”
卫国公已经全身湿透，身上的皮甲沾满硝烟污迹。这一场大战下来，他几乎透支了全部的体力。南廉侯抱着剑站在他旁边，表情一派轻松。
“老臣不敢。”
“老臣从来没有想过，南廉侯练的是这样一支水兵。”他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光是看着南廉侯那支水军中颇为熟悉的几张面孔，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周王妃几乎将她所有能动用的人全部留给了宁和时，而宁和时将人都交给了南廉侯使用。
“朕说过，你该庆幸，你有两个儿子。”
永茂帝根本不担心宁和时会守不住东南，因为南廉侯带着这队刚刚成军不久，才在茆御人的战斗中打过一回水战的远洋巨舰直接杀去了流求捉拿翁海，趁着海匪和倭人都在黑江口与自己决战，将翁海的老家给抄了。
不过，永茂帝心中清楚，光依靠这点水战经验，怎么可能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方向。南廉侯靠着宁和时秘密给的老练海军和海上向导才能顺利找到翁海老巢所在，善于陆战的西北将士一旦学会了水战，更如虎添翼，冲上岛和海匪对攻，杀人如切瓜。相应地，南廉侯麾下的西北军，也派了一部分给宁和时去守松江口。
永茂帝冷哼一声，让自己这位前任的连襟将卫国公扶起来。
“卫国公，朕可以放过你，因为你是大秦的忠臣。你再有犹豫，再有心思，没有背叛过大秦，也没有背叛过朕对你的信任。这一仗，打得漂亮。”
“可是朕不会放过背叛大秦的人，这个道理，你可懂得”
卫国公心中有些迷茫，但还是连声称是。永茂帝叹了一口气，南廉侯知道他意思，向外面高喊。
“把人带上来。”
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海匪被拖了进来，扔在地上。
“禀告陛下，翁海已经捉拿归案。”
卫国公吃了一惊，南廉侯竟然真的拿下了这个祸患，这样的功劳，不亚于霍震骁平定西疆。
“翁海哼朕的辅国公，竟然是为患海上的海匪之王，朕真是荣幸。”
卫国公脑中如有炸雷响起，一片空白。他僵硬地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瘫在地上的人。半晌，这名经历过无数战役的白发老将暴喝一声。
“孽子”
月色下，大秦的军队如潮水一般涌向高昊王宫。
高昊王宫大殿前，高昊王被几百名侍卫拱卫在当中，宫门隆隆的撞击声，如同催命符一样打在他心口。扶木已经被大秦绕路灭了，海上的通道也已经封锁，两面夹击之下，高昊王族逃不出王宫，更无法逃亡倭国。高昊王妃哭泣着抱紧怀中的世子，她是百达的公主，百达国主一脉，如今也只剩下几个男丁，都藏在高昊。
宫门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来
的是肃王啊。”
自从大秦军队攻打高昊以来，他每天都在听着各种各样的战报，到今天，终于不用再每天心忧如焚了。此时，高昊王反而想起这位年轻的王爷的种种传闻，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从这里走出去了。
宫门终于被撞开。
一名黑衣玄甲的将军走入宫门，手上长刀闪着寒光。他身后，如狼似虎的北荒军进入了玩巩固之内，将这些高昊最后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面容冷硬的将军身材高大，此刻慢慢地走向人群中的高昊王，仿佛不过是在王宫中散步一般。
“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所以可以的话，我想少杀几个人。让你的人都放下武器，否则，我不介意给高昊另立王族。”
他没有去管这些人听不听得懂。
高昊王闭上了眼睛。
“放下吧，不要再因为孤而牺牲了。”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人放下刀，但也没有人做无谓的反抗。同样在侍卫们中间的领相等大臣则哭着跪在高昊王的脚下，高喊着“陛下”。
霍震骁陡然出手，欺身杀入侍卫中间，他身形极快，这些侍卫竟没能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领相被扔出人群，跌入大秦军士包围之中。霍震骁长刀一亮，砍向领相，刀光闪过，领相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上，头上发冠散落，竟是被削去了大半头发，刚刚还哭喊一片的大臣和后妃们瞬间失声。
“本王竟不知道，高昊王竟然能被称为陛下，是早有不臣之心，还是一时僭越”
高昊王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有开口。高昊名义上还是向大秦称臣，他平日里被喊陛下，并未制止过，这时候老臣们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这些问题。
霍震骁不再看这些人。
天光将亮。
老将刘奎着人将王宫例外都搜遍了，该关的关，该押送回洛都的准备押送。他吩咐完了这些事，发现他家王爷正看着高昊王妃怀中才两岁的小世子出神。
到底是有家室的人了，跟从前那满身孤寒的时候，不一样了。
“王爷这趟回去，还能赶得上迎接小世子出生。”刘奎笑道。
霍震骁却摇摇头“我想要个女儿。”
像谢寒蝉一样的女儿。
他会教她骑射，教她弓箭，让她在草原上飞驰着长大，自由自在。
谢寒蝉夜里睡得极不安稳。
她似乎梦到了十四岁的那个夜晚，她把匕首抵在霍震骁的脖子上，被她压着动弹不得的肃王面上似乎有些尴尬，可是更多的是惊讶。
屋外是各式各样的声音，刀刃入肉的声音，斥骂声，怒吼声，最终，她听到了落雨的声音。
谢寒蝉惊醒过来，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外面竟然已经有些亮光了。
她摸了摸放在枕头下的匕首，上面有两个小字。手指轻轻绘着，是霍震骁的名字。
估摸着自己是睡不着了，谢寒蝉坐起身，外面值夜的红缦听着声音亮起蜡烛进来，她摇了摇头，让她不用紧张。
“我有些睡不着，你帮我取两本书来。”
她就在软榻上再看了一会儿书。
“王妃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听说，夜里要是醒了，可能就是孩子饿了。”
谢寒蝉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听谁说的居然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红缦替她慢慢地打着扇子“好像是裴大小姐。据她自己说，裴族长怀着她的时候，可能吃了，裴族长的夫郎每天夜里被踢起来做吃食呢。”
“你是不是说，我应该把王爷也半夜踢起来做吃的”
红缦连连摇头“您这说的，哪能劳动王爷呢再说，我们王爷又不是冯夫郎，会做吃的吗”
“会呀。”
谢寒蝉笑起来。
她记得那年，他的伤好了，临走，送了她一只自己烤的兔子。
“我自己打的。”少年将军用这种方式跟她证明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可以自保了，不用她再拿着匕首逼他不许动了。
那只兔子烤的很好吃，送到她庄子上竟然还是热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她后来想，估计他们北荒军常年在苦寒之地征战，这些保温的方式并不稀奇。
回来后要问问他呢
谢寒蝉想着，不知不觉天全亮起来。
今日要百官哭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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