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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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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宣看着妘千里,妘千里也看向他,目光晦暗不明。

    她在猜测。

    左宣这个年纪任知县,可以说一句年轻有为。

    实则却是靠着大山爬上来。

    妘千里看过资料,知道这位左知县出身只比方子俊好那么一点,父母做小买卖,辛辛苦苦把他和姐姐抚养长大,左宣不负父母期待,连考连中,直达进士。姐姐也嫁给当地富绅家族,可惜身子弱,生产后撒手人寰,没过多久。父母常年劳顿下,也逝世了。

    左宣运气不好也好,守孝三年中,温辙路过他故乡,听到院内有人吟诗,他细听下,发现此诗情感真挚、字句动人,他却闻所未闻。

    温辙好奇之下,入室询问,得知是左宣本人所作。温辙当即命令随侍在此歇息,于左宣寒舍内入住一晚,将他守孝间所做诗词全部看过,连道三个好字。

    于是左宣一出孝期,便受到温辙的举荐,任郸县县令。

    此事传为美谈,三道人人皆知。

    按理说左宣应该是温辙死心塌地的嫡系,温辙不管是造反还是杀皇帝,于情感来说,他都要摇旗呐喊,站在温辙面前一线位置。

    但妘千里发现并非如此。

    妘千里悠然道“我看方子俊这个人,改日需要到寺庙神殿里拜拜,张远道卖了他一次,如今你又要卖他第二次。”

    左宣睁大眼睛,面露无辜“侯蕙姑娘,话不能乱说,你怎地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妘千里笑起来,她道“别装了,左大人,你为何任我们予取予夺,这些官场秘辛,不该护着藏着,一点点漏出吗”

    左宣“因为我骨头软。”

    在场三人“”

    奚昭手中的剑扬了起来。

    左宣立刻改口“我实话实说,侯姑娘,你不要生气。”

    “说。”

    左宣小心翼翼看着奚昭的剑,道“侯姑娘与我姐姐有几分相似。”

    “”妘千里想起他的家庭背景,“不带这样认亲吧”

    她疑惑间,听见屋外有人脚步声传来,左宣刚要开口,妘千里把手指放在唇上,左宣立刻闭嘴。

    门被叩响,魏轻岳的丫鬟,世英声音响起,带着急促和

    慌张,“小姐”

    魏轻岳起身去开门,一线天光中,妘千里的眉头蹙起来。

    她听到了“夫人让我禀报小姐,郸城最好的医生都请来家了,那位公子的伤势太重,都摆手说另请高明。”

    妘千里忍不住了,她转身冲世英走去,目光含着怒意,“怎么可能”

    谢遇随的病情一直压在她的心上。

    妘千里以为永堰镇时他醒来,就代表他脱离危险状态,可以慢慢养伤。但现在看来,那压根是回光返照。

    谢遇随在永堰镇清醒过一阵子,把檀州势力大致情况与她们说了一通,再把决定权交到妘千里手中,说自己睡一会儿。

    然后,怎么叫都醒不来。

    为此妘千里差点把邢大夫砍了,邢大夫身子抖得像筛糠,连连求情。妘千里一路又抢了几个十里八乡闻名的圣手,纷纷说他的伤势难治,自己只能勉力施为。

    结果一施为,病越来越糟,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妘千里冷静下来,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原书里出现在高官显爵旁边的医生,都是天下闻名,中原北蛮南夷处处横着走。即使是玄天门内,给谢遇随下药治病的定不会是乡里捞出来的医生。

    妘千里估计断空谷内,藏着一位妙手神医。往后也该是这位妙手神医一路看管谢遇随至柔然。

    妘千里明悟后,已经离玄天门五百多里地,插翅也飞不到玄天门。更何况这位神医姓甚名谁她一概不知,干脆把目光放到信陵山庄,希望以信陵山庄的影响力召唤神医。

    结果信陵山庄也不行。

    妘千里压制住火气,对魏轻岳道“这偌大的郸城,整个檀州,定有能治好他病的大夫。轻岳,你出赏钱,加到百金、千金、万金求医我不信他好不了”

    “赏金我已经让兰姨传风声出去了兰姨说郸城有真才实学的大夫本就不多,我们信陵山庄经常受伤,这些大夫水平怎样一清二楚,医术高超的全在这里。”魏轻岳也知这事儿兹事体大,若世子殿下病死在她们手中,那他们全家只能逃到柔然了。

    “侯姑娘,你们朋友受伤了”

    “怎么”妘千里听见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左宣出声,她转身,换上一副淡定阴沉的

    表情,“左大人别告诉我,左大人,还会治病。”

    左宣愣了一下,他反问“莫非侯姑娘真没听说过,我在宣城的名声”

    妘千里看了眼魏轻岳,魏轻岳出门,奚昭若有所思,对妘千里传音“我在他房中,确实看见了几本医术,和一本自己写的医术”。

    魏轻岳问遍众人,终于从一个十年前驻扎在宣城的镖师口中听到左宣的事迹。

    左宣是宣城人士,十年前,左宣还没中进士,姐姐嫁给一户缙绅人家做妻,这女子福薄,生育时身上渐渐生出病,夫家请大夫遍治不好,以为她要撒手人寰,便把夫人送回娘家。

    也就是左宣家。

    娘家请医生来治,越治病越重。加上女子怀着孕,千辛万苦中诞下孩子,已油尽灯枯,胸口血肉腐烂到见到白骨,只剩下一口气。

    春闱归乡的左宣见到姐姐这幅样子,翻阅历史上的医术自学,呕心沥血治疗。父母都将死马当活马医,眼看女儿不成了,儿子怎样任由他。结果十几天过去,女儿伤势竟渐渐好转。

    左邻右舍见过她伤势,本以为她必死无疑,眼见左宣接手后,他姐姐居然能出来走动

    简直是不可思议,宣城人口耳相传间,左宣顿时名声鹊起。

    魏轻岳“不对呀,我记得他姐姐生育后是死了的。”

    镖师“是是,小姐记得没错,这女人后来死了。但不是左宣没治好病死,是她后来回了夫家,有了些意外,有说病死的,有说落水死掉,又有说是不小心摔到地上死了”

    “这么厉害的医术,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魏轻岳又问道。

    “小姐不知道是有原因,左家一直希望儿子能通过读书致仕,医学是不入流的东西。左宣是个孝子,亲爹不同意,他能咋办治好了姐姐后,有很多人都上门求他治病,他全都回绝了,从此一心读书做官。”

    魏轻岳惊讶“怎么能这么说呢一个好医生能治好多少病人,这是积功德,造福众生的好事呀。”

    “小姐不能这样说啊,学医能造福几个人呐还是做官好,做官造福的是一方百姓。”

    造福一方百姓魏轻岳想了想左宣现在这样子,好像跟这句话没任何关系欸

    魏轻岳又问了几个人,关于左宣姐姐死因众说纷纭,但众口一词道,是左宣,把快死的姐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郸城知县左宣凭借出众的医术,如愿被解开绳子。

    妘千里把他押到屋内,解开他的眼罩。

    她盯着他,曾经的吐槽变成现实,无论穿到哪里,末世、战争、武侠、宫廷,医生这个职业都分外吃香。

    妘千里守在床前,监视左宣一举一动。

    她初次见左宣,轻浮成性,贪于享乐,杯酒不离身。醒来也是纨绔做派,和妘千里交锋中看不出半点正经。

    但此时她盯着左宣,发现左宣身上没有丁点浮躁之气,神情认真仔细,满心满眼里只有病人病情。

    左宣掀开被子,妘千里听到轻微的叹息声。

    同一时间,妘千里也看见谢遇随身上的伤口。

    饶是她杀人如麻,也在心底连连叫道“卧槽”

    他腹部的肉已经溃烂发脓,深红色的腐肉攀附其上,伤口有向其他地方蔓延的趋势,她甚至怀疑腐肉下若隐若现的深红是不是人的内脏。看到这画面,妘千里觉得谢遇随没死已经是医学上的奇迹了。

    要是左宣开口道“没救了,等死吧”,她一点也不会意外。

    左宣侧头注视了一会儿,迅速道“飞青黛二钱,一钱五分,没药一钱五分”1

    药材从他口中如落雨一般砸下来,世英忙记下,去府里拿药。

    妘千里见左宣满脸严肃,眼神阴沉,道“他病怎么样”

    左宣经这一问,从回忆中抽离,又恢复成那个不务正业的知县,“经我的手,药到病除,侯蕙姑娘可以放心矣”

    “真的假的”魏轻岳不相信,“其他大夫都说不好治,你这么快给出方子,是不是在骗我们”

    左宣望向她,唇畔笑意深深,轻声细语,“芙姑娘担心也是正常,这病给了别的大夫,我敢说一百个治不好。但是给我,我定能医治好。”

    魏轻岳一愣,芙姑娘转而想到左宣称赞自己那句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她脸颊微红,脑中翻过这页,道“为什么”

    突然间,福至心灵,魏轻岳叫道“是不是你姐姐她以前生的就是这种病”

    左宣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缓缓道“是,这位公子受的伤,不及我姐姐严重。我能我能治好我姐姐的伤,定能治好他的伤。”

    妘千里开口“它叫什么”

    “什么”

    “你方才给他开的药方,叫什么”

    “青霞散。”

    妘千里望着他,“你若真有心救人,可将你的行医方子写下来,造福众生。”

    左宣看向妘千里,他淡淡道“侯姑娘,有时候,学医救不了人。”

    妘千里“有时候,学医当然能救人,譬如他,你今天若是救活了他,等于救活了我,救活了芙姑娘,也救活了这一方百姓。”

    左宣神色不明。

    谢遇随的事情告一段落,在魏轻岳的监督下,信陵山庄分成数批人,加固墙的加固墙,训练的训练,磨刀的磨刀。

    妘千里从锻造房里拎出自己开了刃的双刀,喜不自胜,她这两把刀十年都是未开刃,今朝开刃,光华愈发夺目,持刀时有隐隐嗡鸣传来,摄人心魂。

    她拎着刀经过中庭时,竟然见到一向柔柔弱弱的魏轻岳正在骂人,中庭院内摆着个四方形的矮塔。

    妘千里听了一会儿,知道魏轻岳要在中间建个瞭望塔,届时可以派人站在塔上查看院外情况,指挥众人根据进攻方守院。

    妘千里又走了一会儿,瞧见奚昭在训一堆镖师。她站在长廊上想听听奚昭在说什么,被推菜车的大婶吼了“小姑娘往旁边站站别挡路”

    妘千里避开身子,瞅着推车经过,车上塞满了一包又一包麻袋装的大米,垒了一人高,好家伙,这是准备长期守庄园

    整个山庄忙碌起来,独独妘千里没什么事,她拎着满满一壶饮料,去找左宣。

    左宣通过给谢遇随治病,荣登不用绑行列,与他那位被关在柴房里五花大绑的师爷,形成鲜明对比。

    他独居一室,东西不仅应有尽有,还多两样门口守着的两个镖师,和他双手手腕上长长的铁链锁铐。

    妘千里踏入房门,左宣见到她手上之物,舔了舔唇,又连连后退摆手“谢谢侯姑娘美意,但小生要给病人治病,这段日子得戒了酒。”

    妘千里“左大人连自称都改了,怪不容易的,这

    不是酒,是我自制的饮料,不会损害脑子,你尝尝。”

    左宣垂涎地看了一眼酒瓶,想到自己被她抢灌酒水时的场景,犹豫不决。

    妘千里“你现在身处我的地盘里,我给你加料做什么不喝算了。”

    “我喝,我喝。”左宣伸手去拿瓶子。

    “等一下,”妘千里往旁踏了一步,避开他的手,端举瓶子,“现在只有我一人,你想说什么,说罢。”

    左宣给谢遇随治病完,对她附耳了一句话,他有事和她说。妘千里取完一早送去开刃的双刀后,径直走来。

    左宣犹豫片刻,道“方子俊不足为惧,张家才是大患。”

    妘千里直直注视左宣,久久方道

    “左大人这是弃暗投明”

    左宣突然捂住头“啊头好痛你刚刚在我的酒里放了什么”

    她放什么她根本就没给她瓶子

    看在左宣这么配合送情报的份上,妘千里压了又压,最终忍住了打他的强烈欲望,好声好气地哄他,“我不明白,左大人不妨仔细讲讲”

    骑马狂奔一刻钟后,方子俊的骏马喘着粗气停下来,方子俊也停下了。

    他五脏六腑的气血都在翻涌,相比较之下,手臂上的刀伤反而不算什么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出门,真是倒霉透了。

    他应张远道的邀请去宿添剿匪,人刚至,还没见到张远道,一波山匪剿了他的落脚地,他正准备重振旗鼓,回杀过去。张远道急急忙忙派人传来节度使的新命令,让他去找一行叛党,为首的是两女一男,其中一女是檀州第一镖局信陵山庄庄主的女儿。一行人定会从南阳关离开。要他顺着南阳关回推这行人路线,尽快抓住。

    他想着先与郸城知县通气,两人同是节度使嫡系,且郸城知县素有多谋善断美名,他不善谋断,想看郸城知县有没有好主意。

    方子俊把土匪放一边,带领亲信匆匆赶到郸城,未曾想今日一见,郸城知县竟如此误事,不知道在干什么

    方子俊越想越气,夏文冬武跟上来,慌忙问道“将军身上的伤有没有事”

    “没事。”

    夏文道“我还是给将军看看。”

    他会些医术,方子俊依言卸下轻甲

    ,边道“你们说那女子是何人,为何潜伏在郸城知县身边,郸城知县却不以为意”

    夏文随口道“兴许她便是节度使口中的叛党一行。”

    方子俊皱眉“看左知县的样子,两人好像认识。”

    “将军,”冬武插口,“她那样的容貌,想潜伏在哪个男子身边,和哪个男子相熟,都太简单了。”

    方子俊回想起她上扬的眉眼,眼角的红晕,楚楚可怜的神情,和乌发上落下的碎金珠玉,顿时失声。

    对她放松警惕,这倒也不能全怪左知县。

    方子俊想了想,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好生生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偏偏要去做叛党断送前途,不忠不义。”

    “将军”冬武都无语了,“女子不能科考,她读书没用啊。还不如嫁个好儿郎有用。”

    方子俊一滞,瞪他一眼,“那也得读书啊,书是好的,即使不去科考,事事也需要从书本上学习。嫁人嫁人,要是看走了眼,嫁个不好的人,她夫君天天打她呢”

    冬武惊呼“就她哪个男的敢打她不被打死就好了,这样的女人,我可不会娶,太可怕了”

    方子俊无端冒出一股怒气,“你在这儿说的什么话人家要你娶了你自作多情什么”

    冬武不知道将军发的是什么脾气,他闷闷道“我就随便说说。”

    夏文“别在将军面前多嘴,那姑娘可不简单,这身手,我看倒有几分玄天门的影子。”

    说起玄天门,三人都沉默了,玄天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超凡脱俗。节度使倒是与玄天门掌门有几分交好,但他们这些节度使边缘手下,对玄天门的态度,有些高山仰止的意思。

    “她真是玄天门的弟子,一切倒是解释得通了。”

    夏文解开方子俊的衣服,露出他结实的肌肉,几道渗出血迹的绷带牢牢缠在他身上。夏文小心解开绷带,开始给他重新包扎,“将军,我们下面去哪里”

    方子俊沉吟片刻“郸城是不能留了,左宣靠不住,回无妄营,先封锁通往南阳关的道路,再一寸寸往回推,搜索节度使大人要找的人。我倒不信搜不到。等搜到了人,我亲自护送他们去节度使大人

    处,这次去了,估计不用再回来,节度使要把我调到他身边。”

    夏文“将军忘了,张知县有批粮草放在拂柳坡,等我们去接收。”

    方子俊“张知县终于肯给粮草了”

    夏文有些愤愤“将军再怎么样,也是节度使大人亲封的无妄营长官,有您在一天,张知县就得和您合作。等到您走了,他们家那位才能接管兵权。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方子俊低头想了一会儿,“还好节度使大人把我从这是非之地调走,再待下去,张远道估计要和我翻脸。”

    冬武“要我说,当初那就是个小忙,将军帮就帮了,何必与张家闹翻。”

    “冬武,这话你不要再说了。”方子俊轻声说道。

    冬武嘀咕了一句,眼中还透露出愤慨,却硬压下去,不再做声。

    三人说话间,夏文包扎好伤口,一行人上了马,朝拂柳坡行去。

    拂柳坡是洛县和郸县到无妄营的一处驿站,因为是输送粮草的必经之路,驿站修得很大,足够容纳几百人。

    方子俊一行人行至拂柳坡时,已是半夜,有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下来。

    他们远远见到拂柳坡灯火通明,一盏盏灯笼悬挂在外,铺了漫天的灯火。

    冬武奇道“这是什么重大节日吗挂灯笼干嘛”

    夏文道“我去看看。”

    他策马而去,未过多久,带着几骑人归来,欢喜道“将军,这批粮草是洛县县令亲自护送而来,说是感谢您帮助宿添剿匪,特意为您在拂柳坡备下酒宴。洛县当地的豪门望族大多都在。”

    夏文身后一骑策马而出,朗声道,“在下柳飞渊,是张知县的弟子。我家大人本想提前请方将军过来,但这两天遍寻不到方将军,只好在拂柳坡备下酒席。将军只要想回无妄营,定能看到我家大人良苦用心,也是我家大人对宿添事件的赔罪,将军,请。”

    方子俊没想到张远道竟亲自设宴款待,他一阵羞愧,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他不好意思道“这劳烦了,粮草送到即可,知县大人亲自设宴,实在是太客气。”

    柳飞渊道“将军哪里的话,您千里迢迢去宿添剿匪,都是我们思虑不周,让您受伤。我

    家大人很过意不去。洛县百姓也铭感五内,敬佩将军仗义。父老乡亲举荐缙绅来为将军敬酒。”

    方子俊大为感动,他在此一年,洛县铁板一块,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张家横亘在洛县,形成庞大的集团,让他事事受限,处处禁锢

    如今张家主动对他放出示好消息,他分外高兴,恨不得立刻飞到张知县面前,与洛县仕绅把酒言欢。

    但此时此刻,方子俊身体对他发出强烈信号,他有些尴尬,却无法忽视。

    方子俊道:“柳公子稍等一下,我去解个手。”

    柳飞渊“将军自便。”

    点点细雨落下,方子俊心情甚好,策马缓缓行使,一路上全是辎重粮草,方子俊看得心花怒放,行至一处荒凉所在,方子俊下马撩开衣摆,余光扫视周边,见到柳飞渊远远地缀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人是有病吗,解手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爱好

    这世道,啥人都有。

    方子俊还没细想,目光落到不远处一车车粮草上。

    这粮草也有点怪,他嗅觉很好,往常应该闻到稻草或者米的香气,今天怎么没闻到

    难道是雨水盖住了

    方子俊整理好衣服,他牵着马慢慢走回去。路过一车麻袋时,手中匕首一转,沾了雨水的麻袋轻易被捅破,簌簌的灰土落到泥地中。

    夜晚风吹拂过拂柳坡,天高地远,凉月弯弯,冷雨滴滴,方子俊的头上却渗出了汗水。

    前方拂柳坡的灯光虽盛,但却没有喧哗嘈杂的声音。一盏盏红色灯笼挂上,这一瞬间,在方子俊眼中,喜庆的意味顿时消失,更像是送人下葬的冥灯。

    “方将军,怎么了”柳飞渊凉凉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怎么不走了”

    “我我肚子有点痛。”方子俊头上大汗淋漓。

    柳飞渊淡淡道“方将军,你真的很不善于说谎,可惜了。”

    一声哨呼,伏在屋内和车上的士兵起来,成建制的士卒朝方子俊扑过来。

    刀光大盛。

    方子俊跳上马,下意识去拔腰上的陌刀,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陌刀被人抢走了。

    就在这一瞬间,已经有刀劈到他轻甲上。

    方子俊大吼一声,拔出横刀,当头一刀,发现死在他刀下这人

    很是眼熟。

    上百士兵齐齐围住他,刀光剑影中,方子俊认出来了大多是他曾经带过的士兵。

    他嘶吼道“为什么”

    柳飞渊好整以暇观战“方将军,本来我们没想对你动手,要怨,就怨你这人太固执迂腐,不懂变通。这在官场上,是死路一条。”

    “不过,我们还要多谢你一手带出来的好兵,他们本来就是我们张家的,如今你走了,正好归还给我们张家。”

    “将军一路走好。”

    方子俊奋力搏杀,浑身鲜血淋漓。

    在夏文冬武的帮助下,他突围而去,没跑多远,跟随他多年的骏马长嘶一声,倒地身亡。

    他倒在雨水中,雨渐渐大了,滴答滴答的雨打在他脸上,打进他眼中,他眼眶酸痛,闭上了眼睛。

    方子俊听到身后喧闹的声音渐渐靠近,他们一定在找自己。

    而他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身上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剑,能听到血液呼呼地从身体里流出去,身体所剩无几的热量被雨水一打,迅速冷透。

    好冷啊。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的死法,想的最多的是在战场上死去,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如今却被自己人坑害,莫名其妙地死在家乡。

    方子俊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无声地笑起来,柳飞渊说得对,自己就是个傻子,自己什么都不懂,不懂官场变通,不懂人和人的利益交换,死得活该。

    无端端地,他又忽然想到白日里所见的那个女子,抬起眼眸望着自己。

    她是叛党,犯上作乱,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那也太惨了。她那样柔弱的女孩,倒在雨水里,不知有多可怜。

    他将真实和想象混成一团,一时觉得她柔弱,一时又想起她伸手拂过自己刀柄的利落身手。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干嘛操这个心

    自己死得比她早多了。

    方子俊发觉脸上疼痛消失,他隐隐约约有个念头,雨停了

    他耳中滴答滴答的雨声却未停。

    方子俊勉强睁开眼睛,一把三十六股油纸伞遮在他的头上,伞上绘着两朵鲜艳的并蒂莲,清雅荷花灼灼盛开。

    顺着伞柄往下滑,一只手持着伞柄,五指纤长,玄衣衣袖落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腕。

    沉沉夜色中,方子俊却恍惚看到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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