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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的最后一天是周日, 好些工厂放假，供销社的客流量比平时翻了一倍不止。
何大姐一上午忙得人仰马翻，快到午饭时间才能松口气, 趁着喝水的时候打开本子算自己今天的营业额，比她这个月任何一天都多。
又算了算林青青的, 她上午虽然没时间记林青青卖了多少, 但看着问的人多买的人少。这也不难理解, 今天来的多是工厂女工，一个月虽然有三四十块钱的工资，可养家糊口不容易，当然舍不得买价格贵的成衣, 哪怕看中好看的款式, 首先想的也是扯块布回去做，版型没那么好都行，大差不差就好了。
所以算下来，要是去兴丰柜台问款式搭配的有十个, 空手离开的就有五个, 到布料柜台问价的有四个，因为去林青青那问过一轮, 购买率能有一半, 到最后，在林青青手里购买的才一个。就是在林青青那里购买, 也不会一气买齐了, 抠抠索索买件褂子, 剩下的另想办法。
何大姐觉得，这一上午自己的营业额应该比林青青高点，希望下午能再高些, 一鼓作气超过林青青的总业绩。
不知道是上午的祈祷有了成效，还是因为她今天运气格外地好，下午何大姐开门红，以来就撞上个大单，而林青青柜台就有些萧条了，连询问的都没上午那么多。对比起来，何大姐心里越发喜气洋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为了避免加班，各人到这时候就开始盘点。
何大姐盘点到一半的时候，从楼梯上来了一拨人，说一拨是因为人有点多，加起来有七八个，都是二十多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而且穿着都很洋气。上了二楼后，她们直奔林青青的柜台。
为首的女人看着二十七八上下，身上穿着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正是兴丰柜台卖的款式，不光风衣，她内搭的衬衣、长裙还有打底裤都是在林青青这里买的。
天冷之后，林青青发现裙子的销量急剧下降，这并不是因为大家不爱裙子，而是穿了裙子再穿裤子显得不伦不类，而不穿裤子又太冷，最终只能忍痛割舍掉裙子。
想通这一层后，林青青便打电话回去，建议他们做出打底裤。将近一年的发展，兴丰已非刚成立的时候可比，不但买到的布料种类数量多了，生产机器也有更新换代。所以虽然费了点时间，他们还是做出了林青青想要的打底裤，虽然面料不如预期光滑，还只有黑色的，但足够解燃眉之急。
打底裤前天刚到，不过因为这种紧身裤能接受的人少，所以只卖出了一条，所以林青青对这人印象深刻。
再看她的打扮，头上戴着顶大地色的贝雷帽，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皮鞋。一身搭配好看又大房，也显得很利落。
林青青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笑道“李同志你这身挺好看啊。”
因为买到了合心意的衣服，李静思对林青青印象挺好，说道“我同事她们也觉得好看，这不，今天非求着我带她们过来买衣服。”
有个和李静思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大约和她关系好，玩笑说“我们又不是不会坐车，明明是你非要跟我们一起来。”
“那你们是不是看我穿着好看所以想买”李静思斜眼问。
姑娘笑“那也是人衣服好看。”
“都好看，衣服衬人，但李同志身材相貌好，也把衣服的有点展现得淋漓尽致。”林青青笑着说道。
李静思笑“看，还是人家会说话。”
说笑间，大家各自已经有了相中的衣服。
最多人看中的当然是李静思身上的大衣，大家就是被她的穿着种草了来的。但李青青今天穿的棉袄看着也不错，帽子上还有一圈毛，看着就暖和。
有个年轻小姑娘两件都看中了，有些难以抉择，林青青问了她的尺码将两件衣服都拿给她，说道“反正都过来了，不如两件都试试，也让大家看看哪件更适合你。”
年轻姑娘听着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接过大衣往身上套，完了问大家怎么样。
这一群年轻姑娘关系都不错，听她问都凑过来看，同时给出自己的意见。不过大家的意见并不统一，有人穿着还行，但也有人说不太合适。
林青青看那姑娘偏圆脸，一双杏眼，便说“这件棉袄应该更适合你。”说着将刚拿下来的黑色棉袄递给她。
年轻姑娘试过了大衣，见大家反应不如预期，心里有些失望。本来已经不想试了，但李静思说“试试吧，林同志眼光很好，我身上这一身就是她教我搭的。”
听李静思这么说，年轻姑娘便脱下大衣换上棉袄，神色紧张地问大家“怎么样”
林青青身上穿的棉袄类似她去年做的款式，但不论是布料做工还是版型都比去年那件好。而且这件棉袄款式虽然简单，但什么风格的人都能驾驭，年轻姑娘模样偏可爱，又因为年纪小带着点稚气，穿大衣总有点小孩子硬装成熟的意思，换上这件黑色棉袄却刚好合适。
“好看。”大家纷纷说道，有人也对这件衣服有了兴趣，问林青青，“这件应该怎么搭”
“其实这件也可以搭李同志今天穿的衣服，搭我们柜台里的这件连衣裙也不错，另外你有黑色裤子的话，上面随便穿件什么颜色的毛衣都可以。”林青青说完穿搭，强调说，“我们家的外套都是基础款，很好搭衣服。”
李静思性格热情，听着林青青的话，配合地换上年轻姑娘刚脱下来的棉袄给大家看。
大家一看便说“哎你穿着件也好看。”
“这样搭配的确合适。”
“正好我有黑色裤子。”
林青青适时提醒“这款我们家还有红色的，这件也很百搭。”然后又推荐其他款式的外套。
虽然这时候大家穿衣服不那么讲究个性，但林青青觉得一个单位的同时，都买同款的衣服并不好。关系好的时候当然亲近，可关系没那么好看着就碍眼了。
而且林青青虽然不知道李静思在哪工作，但从她眼睛不眨就买下一整套衣服，今天又带这么多同事来看，工作单位肯定不差，好单位工资高，大家自然手头宽裕，也舍得拿钱买新衣服。既然如此，当然是她们买的衣服款式越多，才越能吸引到更多顾客。
当然，林青青一直秉持着为顾客服务的心态做生意，所以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给人胡乱推荐，毕竟不好看是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她基本还是每个人的特点给推荐的衣服。
不过李静思带过来的同事相貌身条都好看，而且各有特色，最后定了三个款式，分别是李静思身上的长款大衣，还有两款厚的棉袄，加起来有四个色，其中黑色最受欢迎，红色卖得最少，只有一个人买。
红色卖得少并不是因为不好看，而是大环境决定的，尽管到了后期舆论环境好了不少，但好些人都被吓怕了，最怕出格。而红色在大多数人眼里意味着高调，大多数人穿衣还局限在黑白蓝绿灰几个色调。
一直到改革开放后，国外新思想涌入，百姓的着装颜色才丰富起来，红色也一度成为热门色，还有部电影专门讲这个。
除了外套，内搭的毛衣裙子衬衣各人都买了一到三件，另外还有打底裤，基本是人手一条。
确定好各人需求后，林青青开始给每个人算钱和票。
第一个算的是和李静思交好的姑娘，她出手阔气，除了棉袄外，还买了李静思身上穿的整套内搭，另外还买了件低领毛衣。
算好钱和票后，年轻姑娘一句话没说，伸手进口袋就准备掏钱。
林青青这边跟人确定要哪件衣服的时候，何大姐一直在划拉算盘，这会刚好算出价格，人立刻坐不住了只她们买的这些衣服，营业额都够她今天辛苦一天的了
想着要是她们不买成衣而买布料，何大姐屏住呼吸喊道“慢着”
何大姐和林青青隔了个柜台，二楼有这么多人，大家也不知道他们喊的是谁，所以只有三两个人转头看过来。
但这也够了，何大姐堆起笑容说“你们直接买成衣多不划算。”
这话一出口，不光二楼其他人，连李静思她们也愣住了。李静思面露疑惑朝林青青看去，见她神色无奈，似笑非笑问“你们供销社还能这样”
之前都是林青青主动给何大姐介绍顾客，她也是第一次抢单子，心里有些发虚，但开弓没有回头路，于是笑着说道“我们这还不是为你们顾客做打算青青肯定也不会怪我，是吧”
林青青脸上带笑“如果我怪你呢。”
何大姐心说等我成了门市部主管，我还管你怪不怪我，没搭理她转头对李静思她们说道“其实这些衣服都能买布料回去自己做，好些来我们供销社的顾客都是这么干的，算下来一件能省好几块呢。”
李静思身边正准备付钱和票的姑娘听后神色不变，只问“找人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
“这肯定不行，”何大姐虽然想翘林青青的顾客，但卖了这么久她也知道找裁缝做出来的什么样，衬衣裙子还好，大衣也能做出五分像的，但棉袄就不好办了。
首先是衣服需要的材料供销社没有一样的，只能求其次选别的。其次是棉袄看着款式简洁，实际上做工繁复得很。所以，棉袄往往只能做出三分模样。
但这也是正常的，不然买布料自己做更便宜还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那谁还愿意买成衣
以往何大姐也会跟人说清楚，免得顾客把布料买回去了，没做出想要效果来找供销社扯皮。而大多数没钱的人也都是能够接受，才买的布料。
不过何大姐抢顾客心切，这会没把情况全说出来，而是说“只要裁缝好，能有七八分相似。”
反正要是没做好，她就说是她们裁缝没找好。
但那姑娘不吃这一套，转头问林青青“她说的是真的”
林青青没拆穿何大姐的话，只说“您要是能找到从兴丰出来的裁缝，能做出九分相似的。”
何大姐刚还提着一口气，想林青青要是拆她台，她就说林青青是卖成衣的，当然会那么说。听完她的话倒是松了口气，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愧疚。
等她当上门市部经理后，还是多照顾林青青一下吧。
何大姐没懂林青青的意思，李静思却明白了，眉眼带笑问“有人从兴丰出来”
“我们兴丰福利待遇好，暂时没有人愿意辞工。”林青青浅笑着说。
李静思身边的姑娘原先还纳闷，听到这话明白过来了，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也真是促狭，行了，我就在你这里买了。”
何大姐看她决定要买急了“你们不多考虑考虑”
“我想要的是心仪的衣服，又不是省钱，为什么要考虑”李静思身边姑娘一脸莫名其妙。
她们都是市文工团的，这年头能考进文工团的家境都不差，更何况她们工资也比一般人高。买衣服为票发愁正常，为钱委屈自己那肯定是不存在的。
而她们来之前已经跟人换好了票，当然是选自己喜欢的衣服买。不然花钱找了裁缝做出来的衣服才几分像，才叫花冤枉钱。
于是李静思一行七八人，没一个愿意买布料回去的找人做的。
林青青收了钱给她们包好衣服，又给她们一人送了条手帕。
做衣服总会剩下下边角料，要是自家做衣服，可能拿回去锁边当手帕或者补衣裳。但兴丰是服装厂，一天生产上百件衣服，剩余的布头太多就有点浪费。谢宝山一直为此发愁，这些布料扔了吧可惜，留着吧又多余占位置。
林青青知道后就提议让他们把这些布头锁边做手帕，或者再加工一下做个小钱包，当做赠品送给顾客，所以这次和打底裤一起运过来的还有这些赠品。
虽然只是一条手帕，但几人拿到赠品都很高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啊
也有人想得多点，问道“这手帕白送给我们，这事成吗”
“本来就是赠品，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多给我们宣传宣传青山供销社兴丰女装就好了。”林青青笑道，又塞了个小钱包给李静思。
眼看着林青青完成一笔大订单，何大姐整个人垂头丧气起来。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以林青青的能力，自己很难赢过她，只是走到这一步她心里难免会觉得不甘心。何大姐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埋怨，要不是她之前表现得太不在意，她怎么会参与竞争如果没有参与竞争，她们之间的情分还在，往后她有什么事，林青青总得给她几分面子。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何大姐心里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刚才就不该跟林青青抢顾客。
隔壁看够了戏的苗慧看何大姐这样，幸灾乐祸说道“这有些人啊，比不过别人就走歪门邪道，看，被打脸了吧”
苗慧不说这些话，兴许何大姐到明天都缓不过来，可现在她斜一眼苗慧，冷笑说“我再怎么样，这个月奖金是拿定了，不像某些人，别说拿奖金了，指不定哪天柜台被裁撤了也不一定。”
这话正戳到苗慧的痛点，她当时就忍不住了，大声喊“你说谁呢”
“我说谁你心里清楚”何大姐冷笑说，“与其操心我，你还不如担心自己下个月营业额会不会再砍半”
苗慧当时就忍不住了，冲上去就要打何大姐。何大姐好歹活了三十多岁，什么事没经历过，能怕她一个小姑娘，当即抓住苗慧的头发，两个人扭到一起厮打起来。
一时间，二楼一片混乱。
鞋帽柜台的大姐和钟表柜台的大叔看到也连忙过来拉人，只是两人战斗力彪悍，就算钟表柜台的大叔个子高大，也被挠了一脸血痕。林青青看到连忙跑上楼，敲开高主任办公室的门说“高主任，二楼打起来了。”
高主任闻言脸色一变，连忙下楼去看情况，一起下来的还有其他办公室的人，他们都看到了她们的动静。
下楼后高主任一眼看到厮打中的何大姐和苗慧，以及站在一边一脸血的男同志，声音凌厉喊道“够了”
听到高主任的声音，何大姐最先反应过来，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但苗慧打红了眼，伸手就给了何大姐一巴掌。
巴掌声响起，在场的人都愣了。
苗慧也看到了高主任，整个人吓得一软，脸色苍白喊道“高、高主任。”
何大姐则捂着脸颊流泪卖惨。
但高主任没看何大姐，只问钟表柜台的大叔“要不要去卫生院看看”
大叔想说没关系，但他才开口林青青就说“还是去看看吧，让医生上点药，免得明天肿起来。”听说可能会肿，大叔也不逞强了。
何大姐点头，叫采购部一名男同志和大叔一起去卫生院，完了又说“你先把今天的钱票跟会计核对一下。”
各柜台的货物进出表和钱票每天都要和会计核对，不过一般核对时间是在次日早上，听高主任这么说，大家都有点纳闷，但没有人问出口。
幸好大叔管的是钟表柜台，因为价格昂贵且票证难得，一天能卖出去一两件就不错，核对起来很容易。
对完账后，大叔就离开了。
直到这时，高主任才把目光落在打架的何大姐和苗慧身上，语带嘲讽说“打啊，怎么不打了”
“是她先动手的”何大姐指着苗慧说道。
高主任却不管她说什么，只问“老周的脸谁抓的”
“她”苗慧连忙伸手指向何大姐。
何大姐辩解说“我那是不小心抓的，你还打了我一巴掌呢”她说着捂脸的手放下来。
苗慧下手挺重，何大姐脸颊都肿了，唇角破了皮在渗血，形容看起来十分凄惨。苗慧虽然头发也被抓的乱糟糟，身上到处都觉得疼，但看起来可比何大姐好多了。但苗慧不甘心，捂着手叫嚷起来“哎呦我的手”
何大姐看她叫嚷，自己也跟着喊起来，两人声音此起彼伏，气得高主任眉心直跳，吼道“够了”
两人连忙住嘴，垂头丧气地站着。
高主任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转头问林青青“她们为什么吵架”
林青青的柜台就挨着苗慧，自然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她记性好，张口就把两人对话叙述得不离十。
高主任眉头皱起来，扫一眼何大姐问“她抢你顾客”
“这倒是其次。”林青青没帮何大姐隐瞒，说道，“只是我觉得，咱们面对顾客应该实事求是，不能借着小聪明使用语言陷阱。”
“我不是，我没有，你瞎说”何大姐否认三连。
“我都听到了你还狡辩，”苗慧一听气势又起来了，跟高主任告状把何大姐跟李静思她们说的话说了，然后说，“高主任，这可是大问题啊要不是实在看不过眼，我也不至于说那些话。”
话头是她先提起的，手也是她先动的，那就只能把何大姐按下去了。
何大姐当时就慌了，嗫嚅说“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如果只是吵架，高主任兴许只是敲打敲打两人，听说还牵扯了这件事，当时就坐不住了，冷声问“你是没想那么多，还是为了营业额连名声都不顾了”
青山供销社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那是靠着良好的服务态度打出来的口碑
口碑立起来难倒下去却容易，要是何大姐今天把布料卖出去了，改天顾客找上门，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他们辛苦两三个月扭转过来的好口碑就都崩塌了
想到这里，高主任狠狠地剜了何大姐一眼，发出两个指令“孙会计，你跟隔柜台的人核对好今日营收票证，算出每人本月营业额，徐同志，同志开会。”
说完扫一眼何大姐和苗慧“还有你们，都给我老实点”
随着高主任一声令下，孙会计和徐同志匆匆下楼，何大姐和苗慧安静如鸡，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时间，二楼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在这寂静里，林青青想起早上出门前谢巍说让她早点回，心里忍不住唉声叹气，看来今天是没办法早点回去了。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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