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 科幻灵异 > 吾皇 > 第149章 番外二

第149章 番外二

聪明人一秒记住 笔搜屋 www.bisowu.com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m.bisowu.com

    一秒记住【笔搜屋 www.BISOWU.COM】,无弹窗,更新快,免费阅读!

    冬天很冷。

    在被抄家之前, 林鸣从来不知道冬天这么冷。

    那时候,冬天对他来说是庭前树梢的新雪,是书房里暖暖的炭盆, 是饭桌上热气腾腾的暖锅,是雪地里盛开的梅花,是梅与雪交织在一起激发出来的诗情与快意。

    现在冬天才向他展现出真正的面目风里像是含着亿万根细针, 不管他把那身单衣拢得有多紧,每一针都精准无误地扎在他的身上。

    肌肤发麻, 指尖僵硬, 笔上了狼毫也在寒风中冻得梆硬。即使这时候有生意上门,他也没办法提笔写字了。

    要回屋去。

    不然会冻死。

    脑子里有这样的念头,身体却像是和墙角冻成了一体, 无法挪动分毫。

    “我把你个不长眼睛的下流混账睁大你的狗眼瞧瞧, 老娘这里是卖酒的想找女人,有本事多寻摸几两银子去北里,没钱就自己睡自己, 想来这里消谴老娘,小心老娘阉了你”

    一把嘹亮的嗓音划开冬日的寂静, 声音又爽又脆,像一把清甜刮辣的槟榔果子。紧跟着一个男人逃也似的从一家铺子里蹿出来, 蹿到巷边了,才站出脚,然后大骂“大爷就是买酒的你这克父克夫的小, 光天化日,竟然勾引人”

    他的话没说完, 铺子里便冲出一名女子, 头上扎着蓝布巾, 腰上系着蓝布围裙。

    这围裙普普通通,寻常妇人几乎是人手一件,但如此寻常的围裙系在她身上,却勒出了一截极柔软的纤腰,布衣荆钗,难掩身姿妖娆。

    她手里高高举着一支捣衣杵,朝那男子劈头盖脸一通狂揍。

    “我叫你说叫你说狗张了嘴还知道看家,你长了嘴只会学狗叫爹娘生你还不如生个胎盘我要是你妈,生下来就把你溺尿盆,省得现在出来丢人现眼”

    她身段灵活,力气不小,那男子被揍得嗷嗷叫,骂都骂不出来,只想逃。她偏偏抓住了他不放手,一面打,一面高声向周围过路人等哭诉此人姓谁名谁,家住何方,如何调戏妇女。

    又道“街坊邻居行行好,我是寡妇人家,不敢惹事,若是此时放他走,将来还不知道要被他编派成什么样。还望哪位替我去他家传个信,让他家人来领,最好讲他父母娘子都喊来,让他们好好管教管教这王八羔子。”

    小巷子冷清,巷口却是接连正大街,人来人往正热闹,周围聚满了人,都在看热闹,还真有好事的很愿意传这个信。

    那男子本就被揍得想逃命,这会儿更是迫不及待要挣开,开始告饶“姑奶奶,是我的不是,是我多吃了两杯酒,一时糊涂,你放我回家吧,我再也不敢了。”

    “敢对老娘动手动脚,动动嘴皮子就想揭过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女子道,“要么喊你家里人来领人,要么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少一个都不行”

    这两条无论哪一条都能让这男子做不了人,他哪里肯表面上苦着脸道“好好好”猛地一挣,甩开她便跑,瞬间钻进人群跑远了。

    女子对着他远去的方向大骂“有种别让老娘看见,看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妈都不认识”

    人们眼见热闹看完了,也都散了,女子骂完歇了口气,回身的时候脚下差点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是一块砚台。

    大约是在她和那男子争执的时候被踢翻了,墨汁洒了一地,砚台上还多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她把砚台捡起来,给林鸣摆回桌上,“小郎君,对不住,定是那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撞翻的。”

    冬天的寒意仿佛已经冻结了喉咙,林鸣没有说话。

    同住在一条小巷,他认得她。

    她是斜对面梁记酒铺的媳妇,听说娘家姓宋,因夫君身体不好,十六岁上便嫁过来冲喜,结果连房都圆,夫君便去世了,隔年公婆也因病亡故,街坊四邻都说她命硬,克死了夫家三口,是天煞孤星。

    也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甚至打起了酒铺的主意,等到连人带铺子一起接收。

    但宋氏以自己的泼辣给自己杀出了一条门道,又学到了夫家一手酿酒的本事,在这一带站稳了脚跟。

    宋氏见他不说话,也没多说便离开了,片时复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小壶酒,一盘面饼。

    “天冷,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也算是我给小郎君赔个不是。”宋氏说。

    林鸣依旧没有开口,宋氏也没有停留,搁下东西便走了。

    酒是刚烫的,面饼是刚出锅的,皆冒着腾腾的热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道温暖的白雾。

    冻在喉咙口的寒气仿佛被这暖意化开,变成一泡水,堵在胸口,再漫上眼角。

    十七岁的少年,眼眶一阵酸热。

    酒和面他没有动,放在了梁记酒铺的门口。

    他读的是圣人书,知道非亲非故,男女授受不亲,且男女之间有大防,宋氏是豁出一身泼辣劲才换得一身太平,他不想给她惹是非。

    更重要的是,有一样比酒和面更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收下了。

    那就是勇气。

    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死了夫君与公婆的弱女子都能挣出一份鲜活的人生,他有手有脚,有才有学,难道还能在街头冻死

    从此以后林鸣照旧在巷口卖文,但已不再是终日等着帮别人写几封书信。有主雇上门的时候他便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他便写自己的文章。

    从前他要做诗文,须得焚上喜欢的香丸,再泡上一壶香茗,再谴开下人,以全诗兴。

    现在,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没有茶水也没有焚香,就在街口一方小桌上,他也能心随意动,以手写心。

    家世落魄,世情困顿,小桌逼仄,但这又如何

    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受到局限,那便是一个人的才情。

    它就像大石底下的种子,越是受到重压,就成长得越发拙壮。

    如果说他十二岁中解元只是死读书,那么是到了这一刻,才悟透圣贤书中的真谛。

    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风中刺骨的细针已经开始消融,树上抽出了绿芽,柳枝开始吐絮,春天到来了。

    林鸣的人生,就是在这个春天改变的。

    那一天林鸣只觉得街上格外热闹,宋氏还特意关了铺子,经过巷口的时候,向着林鸣笑道“小郎君,去看状元郎呀。”

    她今日没有像以往那样扎着头巾,系着围裙,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头上也没什么珠翠,只簪着一朵海棠花。

    但那洁白的肌肤,柔红的唇,带笑的眸子,无一处都清新鲜妍,胜过街上任何一个百般妆饰的女子。

    林鸣只看了一眼,手下的笔便微微一颤。

    宋氏向身边的小少年道“阿均,叫哥哥。这位哥哥可是很会念书的,你要跟哥哥多学着点,看,哥哥的字写得多好”

    然后三个人六只眼睛都落在林鸣的笔下,那一笔已经撇出了纸外,直接划到了桌上。

    林鸣“”

    宋氏“”

    宋均“”

    “哈哈哈小郎君定然也是想看状元郎了,那就一块儿去吧,我听人说,小郎君的书念得极好,若不是家里出了事,将来定然也是状元郎呢。”

    林鸣发现,宋氏好像总有一种本事,把尴尬的事情变得风淡云轻。

    除非刻意讥讽,否则没有人会在他面前提起读书与功名,毕竟抄家之时,他的功名已经被夺了。

    但她这样随口说来,既没有讥讽也没有同情,仿佛全然没当一回事,便给了他一种恍惚的错觉这确实不算是什么大事,功名被夺,再考就是。

    “不了。”他起身道,“平江探花,是三年一度的盛事,二位请去吧,莫误了位置。”

    “好难得,总算等到小郎君开口说话了。”宋氏笑道,“小郎君的声音好听得很,以后可要多说说。”

    直到宋氏同着宋均走了,林鸣还没有回过神来。

    天蓝如玉,柳絮轻飞,清隽的少年在春风中顿住。

    他的声音好听么

    风吹起桌上那张纸,在春天温暖芬芳的空气里,和从枝头飘落的柳絮与花瓣一起飞向远处。

    风中,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接住它。

    衣袖拂去纸上的轻絮,看到了那篇未竞的诗文。

    巷口,林鸣定了定神,重新坐下,将思绪从那阵清脆爽利的笑声抽回来,开始落笔。

    一旦重新投入其中,街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便再也不能影响他半分。

    他神情端凝,运笔如飞,小小一方书桌,仿佛在陋巷中隔绝出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良久良久,他才停下了笔。

    然后才发现,有一人一马,不知何时停在了巷边。

    马是北狄良马,通体雪白,在阳光下泛出淡金的色泽,身披璎珞,头簪红缨,马鞍皆是镏金雕花,铺着明黄御缎。

    人是青年公子,清逸脱俗,身上明明穿着大红团花刺金圆领袍,领口与袖口皆绣着紫薇花纹,腰束玉带,帽插金花。

    探花郎。

    探花郎又名紫薇郎,帽畔的金花也是依照紫薇花的模样打造。

    春闱三年一度,头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第三名的探花郎往往会有意选一名年轻俊秀之士,因为探花郎一个任务,即在登科宴上携天子之命,在京城任意一处花园之中,为天子采撷鲜花进献。

    探花郎便是今年新科士子的代表,由探花郎身上,人们可以一窥这一届士子的人品才学。

    但这一年是个例外,因为这一年的的状元才学第一,年轻第一,品貌第一,天子既不能昧着良心将其降为探花,探花也不能厚着脸皮代表新科士子出战。

    于是,皇帝下令,今年的探花郎由状元充任。

    “在下傅知年。”探花郎的眸子明净透彻如秋水,笑容温和如春风,手里拈着那半份文章,“天赐佳作,惜乎未完。若是阁下已经完篇,可否赐在下一观”

    “拙作粗陋,恭请雅正。”

    林鸣双手将文稿递了过去。

    风从两人身边吹过,柳絮与飞花仍在空中飞舞,掠过他们的袍袖与衣角。

    这一刻林鸣尚不知道人生将会由此而改变,也不知道这个春天将是他未来传奇人生的,更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理想会成为他终生为之努力的方向。

    此时此刻,少年林鸣看着面前的探花郎,只有一个感想。

    明明是富贵无极的打扮,却无法掩住身上的出尘之气,这个人仿佛随时都可以脱下这身华衣蹈云而去,重回世外仙境。

    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好像随时都会离开。

    手机用户请浏览 http://m.bisowu.com 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书架与电脑版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