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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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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云澜依旧低头咳嗽着,沈殊正立在他的面前照看,闻听到栖云君声音时,才回过头来。

    不似以往,沈殊看到栖云君时,并没有起身唤“宗主”,而是眉峰微挑,慢慢吐出一个名字,“姬溯月”

    栖云君面色微变。

    姬溯月是他的名讳。

    只不过,自他成道以来,世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了。

    他将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叶云澜唯一的亲传徒弟,见对方仍半步不让地挡在叶云澜面前,又重复了一遍。

    “让开。”

    说罢指掌轻拂。

    他没有碰及任何地方,却有一股莫可名状、基于“道”之上的伟力,想要将沈殊排挤开。

    凡身六境和登仙三境的修为差距犹如天渊,元婴期修士甚至难遇窥透蜕凡境的出手手段。

    只是这些修士并不包括沈殊。

    他在魔门居于高位时,世人曾经将姬溯月与他放在一同相较,争执谁才是真正的天榜第一。

    结果未有定论。

    沈殊往前方踏出一步,踏在灵气交界、玄之又玄的一个点上,站住身形,冷眼直视栖云君。

    “你找师尊做什么。”

    对无关之人,栖云君从来不会投注心力去理会,但沈殊此举却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再动手,淡淡道“他伤势发作,我需为他疗伤。”

    沈殊沉沉打量他片刻,不知为何,他半分都不想让自己师尊暴露在这人面前。

    这份不愿,比以前强烈数十百倍。

    仿佛让对方接触叶云澜,会造成比叶云澜身上伤势更为严重的伤害

    却听叶云澜咳嗽声慢慢止住,沙哑的声音传来。

    “沈殊,让宗主过来。”

    闻听此言,沈殊眉目间涌上一点戾气和烦躁,但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侧身让出一个身位。

    栖云君没有看他一眼,大步走到叶云澜身边,指掌间运气冰蓝色的灵力,印在叶云澜背脊。

    叶云澜似乎已经倦极,上半身伏在古琴琴身上,长睫轻轻颤抖,不知是否因为疼痛,那单薄削瘦的背脊在栖云君掌心印上去那刻,忽本能瑟缩了一下。

    如此运气有一炷香时间,叶云澜紧拧的眉心才舒展开,睫毛也不再轻颤。

    又一炷香,栖云君把掌心移开,沈殊走上前去,发现叶云澜已经昏迷沉睡过去了。

    沈殊抢先走过去,道“多谢宗主出手相助。接下来照顾师尊之事,由我来便可。”

    栖云君立在一旁,视线凝在叶云澜身上,沉然不语。

    沈殊将叶云澜扶起,取出一块干净绢布将他唇边手上的血略略擦干,又把手臂缓过叶云澜上身与双腿,将人整个抱起,走回卧房。

    好轻。他想。

    他家师尊,并不止是看起来纤瘦。好像内里被掏空的玉石,只剩下一幅白玉壳子,稍碰撞一下就会碎了。

    沈殊将叶云澜小心翼翼抱到雕花床,将对方染了鲜血的外袍脱下,又扶着人平躺到床上。

    定定凝视着床上人苍白的脸色半晌,他起身,打算出去打一桶水回来,替叶云澜仔细擦干净双手面颊上的血。

    刚踏出房,却见栖云君仍在屋中,并未离去,正闭目站在门边。

    “宗主怎还不走”沈殊道。

    栖云君睁开眼,看不出任何感彩的眼眸侧过来,漠然道“叶云澜身上的伤,这两年来,已不是第一次发作。”

    沈殊沉默片刻,道“我正疑惑此点。两年之前,我才让师尊服用太古地心芝,以九阶灵药的药力,师尊的伤本不会如此反复。”

    栖云君道“他动用了灵识淬剑。”

    沈殊面色一变。

    灵识与灵力不同,灵力是修行者运行于体内的气,这种气可以干涉天地,进而使得修行者能够呼风唤雨,引火招雷,乃是修行者“力”的外在体现。

    灵识则是修行者神魂的延展,也被称之为“神识”,能够用以细化精确地窥测物体,掌握物体状态,是修行者“灵感”的外化体现。

    他想起自家师尊,目力似乎一直都不太好,却能够在剑鞘上镌刻出那样玄奥细密的神文,或许,确实是动用了灵识。

    是了。

    叶云澜虽然体内筋脉破碎,修为无存,毕竟曾是金丹期修行者,灵识和神魂比之平常人要强大许多。

    但再强大的精神也需要肉躯来承载,频繁动用灵识的后果,虽不如直接引动灵气般会令叶云澜体内神火失控,但却会让本就受创甚深的躯体更接近崩溃边缘。

    这些,叶云澜一点都没有告诉他。

    沈殊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叶云澜当初叫他闭关,真正的原因,或许并不止是要他冷静思索,摒除那些不该有的妄念的缘故。

    栖云君冷淡声音继续传来。

    “你是他亲传弟子,他炼制灵剑是为了你。”

    “两年之前,他去往天池山论道会,被天池山地动引发伤势,也是为了你。”

    “你若是当真为你师尊着想,想他活得更长久些,就别再赖在他身边,早日下山闯荡,让他安心静养。”

    栖云君本性冷漠寡言,此次说的话恐怕是他以往在望云峰坐关时数年之和。

    沈殊听罢,却骤然抬眸,道“那宗主呢,宗主三番四次前来为我师尊疗伤,又是为了什么”

    栖云君神色不动,道“他是我天宗弟子。”

    沈殊勾唇一抹冷笑,“天宗弟子有千千万万,他们受伤的时候,宗主又在哪里”

    栖云君道“世间因缘际会,触之而生。万千弟子之中,我既偶然救他一时,也无妨救他一世。”

    他不欲再与沈殊多言,转身便踏出房门,风吹动他身上鹤氅白发。

    他道“记住今日我予你之忠告。”

    沈殊冷冷看着他背影,忽道“既如此,我也给想宗主一个忠告。”

    “我听闻宗主所修乃无情道,无情道中,本心即天地,不融它物。宗主频频出手干涉凡尘,若一朝动情,无情道毁,数年苦修毁于一旦,宗主当真不惧”

    栖云君脚步一顿,没有回答,只化为剑光消失在云天里。

    叶云澜醒来之时,胸口余痛未消。

    窗户开着,外界传来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伴着春日花香。

    他掩唇轻咳几声,咳出脸颊一点薄红,面上神色却很淡漠。

    这两年,他身上伤势发作愈发频繁。

    但他其实并不很在意。

    他算了算自己余下的时间,发现依然足够,便想披衣下地,却听门吱呀一响,沈殊拿着一碗灵药走了进来。

    “师尊。”

    他身形高大,黑眸深深,叶云澜怔了怔,侧头避开他视线,道“你又熬了些什么。”

    沈殊“是千年雪参汤。可滋气补养,安神定魂。”

    叶云澜微微颔首,把参汤接过,坐到桌边,拿起汤勺喝了起来。

    光看他此时睫羽低垂,缓缓喝药的模样,实在又乖巧,又安静。

    可是这人心底其实压根不在乎自己性命。

    有些东西明明知道不能去做,这人却还是依旧会做,沉默寡言,一声不吭。

    真想把他关起来,困在自己指掌之间方寸之地,困在自己视线一直能够注视的地方,这样,对方是不是就不会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消失不见

    沈殊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师尊,参汤可苦”

    叶云澜执着汤勺的手一顿。

    “稍稍有些。”

    沈殊便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展开,里面有腾腾热气生发,露出两枚莹润剔透的枣泥糕。

    “这是徒儿新做的枣泥糕,师尊以前应该还未吃过。”

    叶云澜眼眸微微亮起,伸指拈起一块放入口中。

    一时之间,枣泥的香甜和米糕的爽滑都一同在口中化开,消去了参汤的苦涩,唯余甜味在舌尖。

    沈殊道“师尊可喜欢徒儿所做的食物”

    叶云澜不知他为何作此问,便“嗯”了一声,而后小口小口地将一块枣泥糕吃干净,又拈起剩下那块,轻声道“味道很好。”

    沈殊便趁机接口道“师尊若是喜欢,徒儿以后每天都可以做给师尊吃。”

    “我还学了很多其他糕点的做法,”沈殊深深凝视着叶云澜,强调道,“足有数百上千种之多。”

    “我想以后一直都有机会请师尊吃,可以吗,师尊”

    叶云澜吃枣泥糕的动作微顿,沉默了一下,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只道“多学些手艺其实不错,只是修道路途漫长,身外之物不可过于看重,最重要还是注重自身。”

    沈殊眸光微黯。

    这是他故意的试探。

    他能猜到叶云澜的答案,却还是感到了几分失望,同时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叶云澜将手上第二块枣糕默默吃完,又仿佛不经意般道“世间万物皆有归处,归于尘泥归于土。时光如白驹过隙,寿龟可活万载,蜉蝣一瞬即是一生,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话语,叶云澜以前实在已经说过许多,沈殊并不想再听。

    他左右看了一眼,故意转移话题道“师尊,怎不见毛球还有那天池山灵,我出关之后这几日,也不见她踪影。”

    叶云澜道“一年之前,天池山似乎出了事,念儿只能将分神收回去。我听闻叶族之人将天池山周围封锁,至今还未能有其他消息传来,不过,念儿所留下的木梳未毁,她本身应当不会有大事。”

    “至于毛球它近些时候为了我之伤势,所耗费力量太多,暂时陷入了沉眠,我将他放在竹篮里安置了,也不知它何时才能醒来。”

    说着,叶云澜抬眼看向一处。

    沈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发现一个竹编篮子悬在窗台上沿,随风微微晃荡着。

    他起身走过去,发现一只金色绒毛圆滚滚的小鸡崽窝在铺了软垫的篮子里,睡得正香。

    啧。

    以他眼力,已看出毛球并不是什么真正的生灵,反而是一种奇异能量的具化,却有了自我意识,倒是有点意思。

    在叶云澜继续低头喝药之时,他扫了镜台一眼,发现上面散着一叠厚厚信件。

    这些信件有大有小,有的上面还沾着些许脂粉香气,他略略一想,就知道这些信是怎么来的了。

    他心中略有不悦,想着或许该寻机会帮叶云澜将这些信件处理干净,锐利的目光却忽然一凝。

    他看到其中一封压在最底的信笺,微微露出一角,上面信署名,是陈微远。

    他瞳孔微缩。

    在沈殊的记忆之中,自家师尊与这陈的十分不合,只是这陈微远总如狗皮膏药一般纠缠自家师尊,教人十分厌烦。

    可在他作为魔尊的记忆中,此人却是道门之中,少有几个能够给他造成麻烦的人物之一。

    世上事情无数,吸收亿万魔物亡魂的神魂碎片令他记忆始终杂乱,他懒得记忆那些与他无关的事情,但陈微远当初迎娶道侣之事闹得很大,印象中,似乎曾有属下将之当做笑料一般向他提及过。

    他背对着叶云澜,将思绪慢慢沉浸,在身为魔尊的记忆中翻搅。

    一般而言,他并不会这样做,因为魔尊记忆太过庞杂,是他所经历的千倍万倍,一旦陷入其中,未必有机会能再清醒过来,保持住自己身为“沈殊”的意识。

    他并没有怀疑这些记忆的真实性,却也还没有弄明白,魔尊的经历是否他所亲历,他与魔尊是否同一个人。究竟是未来的倒映映照到如今的他身上,还是另一个不同世界的自己恰与他记忆重叠在一起。

    没有弄清楚这些之前,他并不敢放纵自己将这些记忆全数融于本身,毕竟,他无法肯定,叶云澜的声音,是否还能将他再次唤醒。

    只是这一次不同。

    信笺上的名字横亘在他的眼眸中,他觉察到,陈微远之事,对他非常重要。

    意识飘远。

    世界万物都渐渐蒙上了一层殷红。

    他斜斜坐于高座,森然火焰在铸铁上燃烧,杯中酒液鲜红。

    殿中有数十妖姬翩然起舞,乐伶在帘幕后面弹唱。而他的座下两旁台阶之上,坐着魔门各宗长老。

    歌舞升平之中,他饶有兴致听着手下人交谈。

    其中一名喝得醉醺醺的长老笑着开口“诸位可听闻了最近道门出的那件丑事”

    “褚长老所说的,可是那陈族少族长娶妻之事”有人接口。

    “不错,听闻那陈族少族长,不顾族人反对,娶了曾经被天宗放逐的一个废人为妻,此举可是活生生打了那些自诩高傲的天宗弟子们的脸面啊。”

    “哈哈,他们道门内讧之事,在下喜欢听。褚长老快来说说,不知那废人是犯了什么事情,才被天宗逐出宗门”

    “据传是在秘境里为贪取宝物,刻意构陷杀害同门,被人揭发,才受此处罚。”

    “如此卑劣之人,那陈族少族长,莫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对其看上眼了吧”

    “瞎眼之词用得好”那褚长老又喝了一口酒,道,“不仅人品卑劣,我还听说那弟子容颜被毁,生得是人憎鬼厌,天天以面具示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优点,或许,是身段和床上功夫太过于了得,才迷了那陈族少族长的心哈哈哈哈”

    褚长老醉醺醺笑着,却发现周围同侪没有一个敢跟着他笑。

    一仰头,瞳孔中便倒映出高座之上,一副狰狞的青铜鬼面。

    褚长老这才惊觉自己方才之语不敬,冷汗从额头不断流下。

    乐声消失,殿中舞姬也停止了舞蹈,纷纷跪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喘。

    他低头俯瞰着下首蝼蚁一般的人群晃了晃手中酒杯,语气不辨喜怒,道。

    “怎么停了,继续啊。该唱的唱,该跳的跳,该说的也继续说,”他漫不经心地轻笑了一声,“本尊听着。”

    乐声再度响起,舞姬们继续翩然起舞,动作却僵硬不少。

    褚长老不敢再碰手边的酒,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扯出一个僵硬笑容。

    “诸位,方、方才,我说到哪里了”

    一人道“你说到陈族少族长瞎了眼,娶来的道侣身无长处,人品卑劣。”

    “是,是了,我正说到此。”褚长老呼出一口气,环顾四周,“诸位同侪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怕失口说出什么不敬之语,触怒了坐上之人。

    过了半晌,才有人挑了一个最为稳妥的话题小心翼翼开口道。

    “敢问褚长老,那位陈族少族长之妻的性别和名讳”

    褚长老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答道“那陈族少族长之妻本身乃是名男子,姓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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