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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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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 摄制组在学校里进行了一些内容补录。

    孟昀照常上课,其余时间待在音乐教室,没跟其他人打照面。

    她中途接到雅玲的电话。雅玲把小五狠狠骂了一通,连弱智脑残都说出来了。孟昀也不拦着。她一路骂到最后, 说, 希望孟昀别把这件事捅出去“她年纪还小, 书读少了,以后我会好好管教的。”

    嗯,20岁了还年纪小。不过孟昀本就没打算搞什么曝光“你不用担心我这里。但她这张嘴, 迟早拖累整个团队。我不爆料, 以后也会有很多个别人爆料,走不长的。”

    雅玲也头疼,无语地说“你能相信这傻x队内人气第二”

    孟昀说“这个时代,一切皆有可能咯。”

    雅玲听她语气好了,才说“她们专辑的事”

    孟昀说“工作是工作。我分得清楚。”

    雅玲说“宝宝,我感觉, 你成熟了。”

    孟昀说“加钱吧。”

    她放下手机, 思索半会儿, 发现自己的确有了变化, 对周围的人和事没那么容易情绪激动了。当然, 有一部分无理取闹则毫无保留地全给了陈樾。

    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和林奕扬在一起时,她曾想过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他唱歌,她作曲。他在台上表演, 她在台下观看,有一辈子的共同话题。可林奕扬再次出现时,她居然一丝动摇都没有。

    林奕扬问她,你喜欢他什么

    她喜欢陈樾什么呢

    一束野花, 还是一场搭火车的电影一碗石榴,还是一盒跨越半个中国的蛋糕

    她说不清,明明隔着纱帐拉他手时,还未情浓。但一天天毫无知觉就深陷了,仿佛他是无声的沼泽。还想着,操场上有了动静。摄制组要走了。

    窗外晴空万里,林奕扬上了保姆车。她正看着,队长和小六从门口冒出来“姐姐,我们先走啦,下月上海见哦。”

    孟昀微笑“一路顺风。”

    队长多说了句“姐姐,雅玲姐骂过小五了,你别跟她生气。”

    孟昀说“没有。说起来,我还想找你们帮个忙呢。”

    “什么呀”

    “发微博宣传一下这里吧。”

    “一定的。”队长说。

    小六也说“我很喜欢这里的风景,还有这里的人,真想多待几天。”

    孟昀心想,你们多待几天就待不住了,于你们来说,这地方体验一天足矣。

    她说“去吧。车在等你们了。”

    两人跑进了阳光里。

    孟昀想,如果不是陈樾,她也是无法在这里长久待下去的。操场上的商务车一辆接一辆启动,很快离开,最后只剩蓝天青山映在窗棱框里。

    昨天的热闹烟消云散。那一行人里,恐怕也不会有一个人再来。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离别的时间也将近。手指摁在钢琴低音区,发出一声“咚”的沉音。

    不知为何,摄制组离开后孟昀心里笼了层阴翳。说不清,道不明。

    那些天,她几乎断了网,不玩手机,不想看外面的世界,她原来的世界,也不太愿接家里的电话,哪怕孟书桦跟她说余帆不太生气了,她都不管。

    她变得更黏陈樾。

    每到夜里,她总坐在他桌边拨弄吉他。有时候不弄吉他,直接坐进他怀里。他偶尔会环抱着她,一边加班。更多时候就好好地抱着她。

    陈樾清楚,她隐隐的愁绪来自即将到来的分离和异地,也来自工作她的离开将伴随着期末结束,她对学生有不舍。

    或许,也和天气有关。

    雨季来了。

    那天早上孟昀出发去学校时,暴雨倾盆。屋檐上雨水成幕。她沿着门廊往陈樾堂屋去,像走在水帘洞里。陈樾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上班。

    孟昀说“你有多余的伞吗”

    陈樾说“这雨打伞没用。”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件藏青色的宽大雨衣,跟大斗篷似的。

    孟昀咕哝“颜色像男人穿的。”

    陈樾好笑“本来就是我穿。你穿这件。”他拿出一包新雨衣,居然是淡粉色。

    孟昀讶异“什么时候买的”

    “去上海前。”陈樾说,“想着雨季要到了。”他又从墙边拿了双崭新的米白色雨靴,说“你鞋子脱了放包里,带去学校再换。”

    “好呀。”

    陈樾给她套上雨衣,是很厚重的塑胶雨衣,没拉链没纽扣,封闭的斗篷很长,下摆吊在她雨靴上,很安全的感觉。雨帽上还有一道透明的挡雨帽檐呢。

    陈樾给她系紧帽上的绳子,只露出眼睛和口鼻。孟昀在雨衣下拍打两下手臂,说“这雨衣真好,你在哪里买的”

    陈樾淡笑“网上搜的。有什么好不好的”

    “明明质量很好,我摸得出来。”孟昀说,“车子又被柏树开走了”

    “嗯。最近雨多,他得去巡逻。只能骑三轮了。”

    “没事。”孟昀说。她这件厚实的雨衣足够遮风挡雨,“巡什么逻啊”

    “怕有泥石流。雨再这么下,附近的年轻人都得去巡逻了,包括学校的男老师。”

    孟昀道“那学生们开心了,不用上课。”

    陈樾把她换下的鞋子用塑料袋包了放包里,给孟昀揣在怀中。

    两人一道出门。暴雨打在雨衣上,噼里啪啦。孟昀还觉得蛮有趣。陈樾扶着她上了三轮车后座,她坐在木板上,全身缩在雨衣里,低头听着雨水放肆打在身上的声响,水流顺着雨衣流淌而下,落到她靴上和车上。

    她静听风雨,觉得自己体验到了一朵蘑菇的感觉,或者,一株竹笋,一棵小树苗的感觉。

    她说“陈樾,我是一朵蘑菇。”

    他在前头轻笑了一声。

    她说“那你是什么”

    他说“跟你一样吧。”

    她说“你要不要当见手青,还是当松茸呢”

    他说“随便,挨在你旁边就好。”

    她雨靴轻踏着三轮车里的小水滩,啪啪的,说“好吧。”

    孟昀到学校,上了走廊,在办公室门口转了几个小圈圈,把雨衣上的水散了些才摘下,身上半点没沾湿,进屋换鞋,两只脚也干燥温暖。

    梅兰竹菊几个老师从宿舍过来,虽离得近且打了伞,仍被大雨浇湿了半身。

    孟昀拿手机拍下挂在墙上的雨衣和墙边的雨靴,还用图像软件粘了一串粉色小心心。

    上完一节音乐课后,孟昀打电话问雅玲,再出发吧若阳县这期节目什么时候播出。雅玲说早着呢,要等下月。

    孟昀顿感遗憾。她原想跟学生们一起看节目,分享他们在电视上的风采。李桐安慰她说到时候拍视频给她看。

    孟昀希望她多拍拍龙小山和西谷“我希望他们两个能慢慢变活泼些。”又说,“下个音乐老师来了,合唱团也不要散,要继续下去。”

    李桐说“放心噶。我天天拍视频传送到网上,你随时可以看呢,要是不满意,回来揍我。”

    孟昀笑了一下,她哪里有不放心的。李桐比她奉献得多多了。她扭头看窗外,雨还没有停。

    这场雨下了一个星期也不见停的迹象,到后来真如陈樾所说,由于镇上劳动力少,学校的男老师包括严林都去巡逻了。大把的课没人上,孟昀被临时加许多节音乐课,她也乐得其所。最后这段时间能跟学生们多相处,她再开心不过。

    孩子们的歌声伴着风雨声,是那段时间她心里最美好的画面。

    那个周末,陈樾早出晚归,比工作日还忙。他说雨下了太长时间,怕有设备和线路受损,到时附近一片城镇都得停电。本地的检修工人队伍忙不过来,工程师也都得去排查。孟昀说好,独自跟云朵待在家中,偶尔弹吉他,一人一猫坐在门槛上整天整天地看雨。

    另她稀奇的是,雨再大,天井里竟没有一处积水,全顺着青石板的小沟滚滚流出院子外。

    柏树也见不着人了,他连续几天没睡好,就怕要有泥石流。

    到了周一那天,早上七点多,陈樾跟孟昀正要出门,柏树打电话来了,语气十分急迫。陈樾挂了电话就跟孟昀说让她自己去学校,他得赶去镇子西边一趟。柏树说那边山体上发现了个裂口,要疏散居民。

    孟昀忙说“我没事,你赶紧去吧。注意安全啊。”

    陈樾简短地答了声好,人往外走就开始给同事打电话喊人手。他都没来及多跟孟昀打声招呼,骑上车就走了。

    孟昀迎着大雨走去学校,碰上几个男老师急急忙忙出校门,说“孟老师,不要让学生乱跑了噶,都待在学校里头。”

    孟昀赶紧点头“好。”

    她跑向教学楼,心里油然升起一种陌生而热烈的责任感,她要保护小孩子们,不让他们乱跑。但她并没有这个机会。本校的任课女教师们都在,每个教室里都传来整齐的早读声。不需要她这音乐老师帮忙。

    孟昀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大雨,听着阵阵读书声,竟觉得这一方世界很是令人安详。难怪不管在多远的地方一定要有学校。

    教学楼内井然有序,像是在安全的玻璃罩子里。课间有学生在走廊上来往,追打,嬉闹。直到某一刻,不知有哪个学生说了句“说是有人被泥巴埋掉了咯。”

    “哪个”

    “不晓得。电力基站呢。”

    “怕不是陈樾哥哥吧”

    “不晓得了,听老师说呢。”

    孟昀一愣,出去想问个究竟,恰逢上课铃响,学生们跑作一团,找不见刚才说话的人了。她原地站立两秒,进屋套上雨衣就冲进雨幕。雨水倾倒在她头顶上,打得雨衣噼里啪啦响,仿佛炸雷。她给陈樾打电话,几乎听不见话筒里的嘟嘟声,却分辨出后来一丝机器普通话女声。

    孟昀心里发慌,但跟自己说没事,可能是学生们听错了,脚步却不断加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子西边跑。

    清林镇建在山谷斜坡上,镇中心在东边,也就是孟昀一贯生活工作的地方,由于植被保护好水利完善,泥石流风险低。而西边的几处聚集区背靠曾经的木材基地和种植基地,虽近几年退耕还林,但碰上长时间的特大暴雨便有隐忧。

    孟昀一路疾走,刚出了镇东,人还在山路上就望见对面山坡上突然一道青色的植被松动了,仿佛被人扯掉的一块油毡布。那一抹绿色瞬间湮灭,变成土泥色的河流从山坡上倾泻而下,滚滚如洪。十几栋民居跟积木一样垮塌,淹没其中。

    孟昀惊愕,而此时的山路上,已有头一波从西边疏散过来的居民,三三两两跋涉在山雨中,多是老人孩子。她赶紧迎上去,竟蹦出一句蹩脚的云南话“咯是有人埋着了”

    老人小孩听不懂她的口音,眼神茫然。她飞快往前跑,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七八岁的,问“是不是有人埋起来了”

    “是呢。”小男孩往后指,“一个搞风车呢。”

    孟昀只觉头顶的暴雨在那一刻将她拍碎,七零八落,她慌忙逆着人群往西边跑。一个负责疏散队伍的中年汉子见了要拦“莫朝西边跑了丫头”

    孟昀猛地掀开他的手,她什么都没想,不敢想,剧烈的喘气声盖过了心里的声音,她不要听。恐惧像这摧枯拉朽的风雨将她包围。她想拼命跑开,但没有用,那是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她害怕惊恐得心脏快要爆裂。

    她一路冲跑到镇西,受灾现场附近一片狼藉。年轻人们、中年男人们喊着、吼着“快些跑莫收拾啦”他们背着老人、传递着小孩、疏散指挥着避险方向,混乱一片。孟昀目光惊慌,在无数个蓝雨衣黑雨衣各色雨伞中搜索,突见路边一个男人平躺在地上,裤腿上鞋子上全是淤泥,已分辨不出原样。另一个黑雨衣蹲在他身边,背对着孟昀。

    孟昀的心顿时千疮百孔,好似眼睛里灌满了雨水,天旋地转,她踉踉跄跄踩着满地的碎木奔过去,却猛地一愣,温热的眼泪混着冰凉的雨水淌下脸颊,视线又清晰了躺在地上的人脸上仍有泥,却清洗掉大半,正迎着瓢泼大雨一喘一喘地呼吸着,那是陈樾的同事。

    她呆了一下,复而慌张,问那穿黑雨衣的人“陈樾呢”

    黑雨衣抬起头,竟是严林,他讶异“你怎么来了”

    孟昀急得要命,喊“问你陈樾呢”

    严林愣愣的,往她身后一指“不就在你后头吗”

    孟昀一回头,隔着白砂般的雨幕,陈樾在她身后两三米开外,正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一身的泥水,雨衣帽子早被风吹到背后也无暇顾及,黑发全湿透。有人接过他手里的小孩,他抹了下眼睫上的雨水,像要跟她说什么,余光一瞥,扭头上前去,冲一间民居里的人嘶喊“莫要再收拾了快些出来你娃娃咯是不要了”

    柏树拿着扩音喇叭在吼,嗓子都哑了“剩下呢人快些撤离你们咯是命都不要呢快些走,带起娃娃身外之物等雨停掉再来收快跑”

    不断有老人妇女跟小孩从各家内跑出,陈樾迅速回头看一眼孟昀,有些严肃“你先回去。我不好送你了。”

    孟昀心脏狂跳,却连连点头“我马上就走,跟着大部队。你放心,不用管我。”

    她正要转身跟进人潮,陈樾却过来几步,一抬手,隔着雨衣帽子摸住她的后脑勺。她一愣,而他什么也没说,轻轻拍了拍她后脑,示意可以走了。

    孟昀匆匆看他一眼“你注意安全。”

    他亦看她“放心。”

    她随着撤离的队伍往回走,走了会儿回头看,陈樾的藏蓝色雨衣被漫天雨幕掩盖,模糊掉了。

    撤离的人群多是老幼,走得很慢。明明是避难,每个人都很安心的样子,不害怕也不恐慌,或许因为身后还有那样一群人在断后吧。孟昀在暴雨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她被罩在雨衣里,安静在自己这一方角落中。

    后脑勺上好似还残留着他刚才触握住的那种感觉,安全又安心,好像就那样简单,他又把她的心给封印住了。

    他真好啊,他一定很爱西部,很爱山野。

    她忽然决定,就在这儿吧,留下来吧。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可正是这突然笃定的想法让她意识到,她不知不觉爱他很深很深了。她又生了丝伤悲,甚至有丝害怕。她患得患失地想,要是时间停在当下就好了,不要再往前走太多,她不想去未来。正如父亲说的,她哪怕留在这里,也不可能终年如此。如果终有一天又是一场撕裂,她该怎么办。

    这回,她一定好不起来了的。

    孟昀回校之后神色恹恹,趴在办公桌上睡了过去,迷糊不知多久,听见梅兰竹菊说全部安全撤离,无人受伤。

    她眯眼看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外头阳光灿烂,蓝天如洗,山林明亮得如水彩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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