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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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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香桥选的这地方着实隐蔽, 偏于院墙一隅,只是成天复买下了临院,又新修了一处暖阁用来藏书。登上楼时, 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将临院湖岸树丛看得一清二楚。

    成天复瞟了一眼,他其实倒是常常看到这小姑娘隔三差五地来, 起初不过偷偷哭鼻子, 一个人小猫儿似的蹲在那, 小声的啜泣, 偶尔远远地走过来人了,她就捂着嘴, 隐在树丛里不出声。

    成天复每次都能看上很久不过今日也不知小丫头哪里不痛快, 竟然还练起了武行当。

    若是仔细看, 发现她的招式似乎跟自己的独门剑法很像可是成天复却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在她面前练习过剑法

    不过金世子倒觉得稀奇, 看着看着乐了,扬声朝着院墙外喊道“盛小姐若是无事, 到你表哥的暖阁里喝杯茶啊”

    香桥抽打树丛打得起劲,突然远处传来一嗓子, 她略显紧张地茫然四望,突然盯向了姑母那院新建的暖阁。暖阁的窗户打开, 金世子正挑着浓眉立在那朝着她挥手呢。

    虽然未婚夫盛情邀约饮茶, 但香桥的脑子又没进水, 怎么会把他的调侃之言当真

    她自知自己的失态已经被金世子看见, 只能硬撑着丢掉树枝,朝着暖阁方向故作镇定地福了福礼, 周全了礼数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任凭背后的金世子笑得甚是嚣张也没有回头。

    金廉元看那香桥走远了, 他这才有些意犹未尽地回头道“你表妹不一向是人前发飙吗如今倒改了风格,自己默默发起脾气了这是盛家的哪个气着她了”

    成天复正站在高高的书架上给金世子找他要的一本游记,一边翻捡着书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世子这般问,是要替你的未婚妻去出气”

    金世子抽开了书架上搁着的一把金叶折扇,一边赏玩一边道“像她这样牙尖嘴利的,还需要别人替她出头吗我可听说她将沈家的那位夫人活活气得语无伦次。在元宵灯会那天,你不也听到了,小丫头片子跟我皇爷爷拍马屁的功夫也是独一份儿。我这心里还犯愁呢你想想,以后娶了她入门,若是一不顺心惹她起了刁蛮性子,我这笨嘴拙腮的,可吵不过她。”

    说到这,他往成天复的跟前凑了凑“到时候你这个表舅子可要把心眼儿摆正,该替我主持公道的时候,也别再帮亲不帮理啊”

    立在木梯上的少年慢慢抽出了一本书,掸落了书封上的灰尘,看似不经意道“世子如今倒是愿意畅想婚后的日子了。我记得你以前连盛香桥三个字都听不得”

    金廉元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靠在椅垫子上,架着长腿扇扇子道“反正我这辈子也只能娶那个丫头片子了,不自我开解一番,难道你要我剃发修行去这花花世界的,我可舍不得,就这么凑合着与她过吧。”

    成天复没回答,转身将找到的书递给了世子爷。

    世子爷觉得该跟成天复聊些正经的话了“夫子给你的信可看了你若是要参加延考,现在就得做准备了,且让夫子给你押押题才好。”

    关于恩科的事情,成天复已经心有想法了,淡淡道“大舅舅劝我延考太难,我又年轻,不如再等四年再说。”

    世子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在他看来年纪轻轻的,的确不必早早入了仕途受了干熬的活罪。

    想到自己开春的时候要去户部领差事,按点坐班了,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可别忘了跟你大舅舅说,到时候少给我些差事,去户部那里不过是走一走场子,我以后可是要去兵部历练的,可没那个心思看账本,拨算盘。”

    他被慈宁王寄放到了未来岳父的手底下,想想这日子,便觉得无聊得难捱啊

    再说盛宣禾听了母亲的一番劝说后,决定奉行先父遗风,在如今承嗣不明的情况之下,明哲保身。

    说得好听些,便是做个忠纯笃实之臣,若是说得再直白些,就是做个中庸之官。不冒尖,不出错,每日做好了自己那份职责,缩起脖子过日子。

    可惜他有心蛰伏,躲过这场朝廷隐乱暗流,慈宁王那边倒是找过盛宣禾几次。

    为了避免被人说成拉帮结伙,盛宣禾入王府都是打着家宴的旗号。每次去王府,必定要拉着妻子王芙,还有嫡长女盛香桥的。

    虽然女儿还小,离着嫁入王府的日子还早,但是临成亲前,两家经常走动,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以往盛宣禾领着女儿来王府时,世子爷大多是外出游玩去了,最近几次也许是要入户部述职,渐渐收了心的缘故,居然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里。

    所以,世子无聊,便可以跟着高王妃一起出来招待一下自己的小未婚妻。

    香桥原本以为,自己上次弄个玉兔怀子,说不定触了慈宁王的霉头,这等私下见面的场合,王爷也许要说些狠毒威胁之词。

    可没想到,王爷看到她时,竟然慈眉善目,态度温和得很。

    王爷对于她那日在灯会上临时补救的急智大大褒奖了一番,俨然是骤然发现了这小村姑的机敏,于是拿出周公纳贤士的包容大度来,拉拢一下人心,给自己添加一枚冲锋陷阵的好用棋子。

    香桥不动声色,表面上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承着褒奖,便看着王爷拉着父亲盛宣禾去饮酒去了。

    高王妃则拉着王芙嘘寒问暖,说一些给人家养育孩子的闲谈。

    金世子闲得无聊边问香桥要不要一同下棋。香桥知道盛家的原主也不爱下棋一类,所以便老实说道“我只下五子棋,世子爷要跟我一起下吗”

    金世子嘲讽地嘴角又勾了起来,忍不住讥讽道“你祖母不是给你请了夫子吗怎么还是这么不学无术”

    香桥干脆侧身坐在了暖榻上,整理好自己的长袖,摆弄着棋盘上的棋子“甭管什么棋局,若是没有彩头,下得再高深莫测也没意思,不知世子爷要跟我赌些什么的”

    小丫头长得粉妆玉砌,可是一张嘴,俨然市井里的小赌棍一般油滑。

    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倒是激起了金世子的胜负之欲,顺手摘了自己腰间配的一块美玉腰坠问“这个彩头行吗”

    香桥娴熟地拿起玉佩冲着阳光,看了看成色,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就说“来吧”

    金世子原也没当回事儿这五子棋就是小孩的玩意,他还能下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

    可连输了两局之后,金廉元脸上的吊儿郎当渐渐收了起来,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小姑娘。

    五子棋并没有什么高深的棋路,不过是五子连成一线,便定输赢。

    一般小孩子下个个来回,也就定出乾坤来了,可是是对面的小丫头片子,愣是能将整个棋盘铺的连成一片。

    有时候他稍微懈怠一些,看得眼花了,便被她抽冷子摆下棋子,偷袭成功。等他收起轻慢之心,认真看时才发现,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心思狡诈,每走一步,便料想了随后几步,处心积虑地给他设陷阱,引着他落子呢

    可是就算他发现了,也不过是坚持的时间久一些,最后还是要着了她的道儿

    于是乎,桌子边的彩头便又多了玉环,金簪、零用花销的银锭子一类的。

    最后世子爷身上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彩头时,香桥才心满意足地收手,从自己堆砌彩头的“小山”里挑拣了一番,单拎出那个曾经在乾龙寺认筹时,惹下风波的南珠芍药荷包,递还给了世子爷,故意撇嘴笑道“这个我可不敢收,请世子爷留着吧。”

    当时因为沈芳歇的刁难,世子爷的这个绝世荷包一时成为注目焦点,让人难以忘记。

    虽然不知这荷包是金廉元跟哪位千金的定情之物,不过世子爷这么爱重地一直戴在身边,必定还是热乎的,她可没那么不识趣,要拿了世子爷心上人的绝世荷包。

    世子爷冷笑了一声,一双浓目深眸狠狠瞪着她,却没伸手接,只说道“愿赌服输,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不喜欢,就拿剪子绞了”

    可到底是输得郁闷,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单妈妈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叹气,待世子爷走后,小声道“姑娘,你怎么还跟世子爷赌上彩头了这这可像话世子年轻,正是爷们儿要脸面的时候您还是过去给赔个不是吧”

    香桥微微一笑“世子守信,将东西还回去才打他的脸”

    不过她虽然看着是一脸欣喜地点数着赢来的彩头,可是心里却惦记着慈宁王此刻不知在跟盛宣禾说着什么

    在饮酒的宴客厅里,慈宁王正在跟盛宣禾推杯换盏,促膝长谈。

    王爷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给田家的新女婿成培年下绊子,让盛宣和寻找机会抢回复查盐税的的差事。

    盛宣禾立刻无奈摆手,说自己犯了旧疾,每日腰痛不耐久坐,若真领了复查盐税的差事,事务繁累人,可真要了老命。

    陛下体恤他这样年岁大的臣子,他自当承受圣恩,何必再去逞能

    慈宁王听出盛宣禾话里话外有推诿的意思,便冷哼的问盛宣禾,是否觉得皇后娘娘肚里保准就是龙子,便不敢跟田家争抢,想着骑在墙头左右逢源

    “盛大人,你该不会这般糊涂吧单是你妹妹跟成家和离的事情,便注定了你搭不上田家的这趟车了。现在父皇康在,田家还有所避忌,可是等到田家做大了,你觉得你那前妹夫一家,是个大度容人的君子吗”

    盛宣和被母亲教训一番,已经安了定海神针,此时虽然被慈宁王吓唬得愁容满面,摇头叹气,但搬出了母亲教训他的那些话来,只说盛家几代都是敦厚之臣,到了他这一辈,虽然照比先祖无才无德,碌碌无为,但不敢妄议皇室龙子承嗣。

    将来坐在那位置上的无论是谁,盛家的子弟都当尽忠职守,不敢懈怠。

    慈宁王跟这种不咸不淡,满口仁义的官场油滑子也说不出什么香臭来,便又旁敲侧击提醒了一下盛香桥乃是顶替的事情。

    话里话外暗示着盛宣禾,他们两家是待在同一条船上的,盛大人甭想着半路一人下船,明哲保身。

    盛宣禾一脸赔笑,连连称是,

    见盛宣禾态度软化,慈宁王又缓了缓,对他说道“你若不愿意再跟前妹夫有冲突倒也无妨,不过现在他乃新官上任,必定要跟你有个交接听闻各地呈上来的盐税账本都在你的手里,须得你与地方呈送上来的副本校对之后再交给成培年。既然如此,我这里倒是有几本帐只需要跟你手里的换一下,其余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盛宣禾心里一惊,心知慈宁王要调换的账,必定本本都记着要命的数目。

    账本若是在他的手里经手,将来真出了事情,他可就摆脱不掉责任了。

    如此想来,盛宣禾决定借了尿遁岔过去,只说自己酒喝得太多,有些闹肚肠,需得去茅厕一趟。

    可是等他从茅厕出来之后,又借口着不胜酒力,想要回府休息了,竟然都没有跟王爷辞别,就由着小厮搀扶,一路跌跌撞撞地匆匆离府。

    慈宁王的幕僚在盛宣禾走后从屏风的后面转了出来,不无担忧的说“王爷,看来盛大人这意思是摆明了是要置身事外,不肯协助您一臂之力啊。”

    慈宁王冷笑了两声,突然重重地摔碎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盛家养出来的窝囊废,一辈子碌碌无为,就算给他个登云的高梯,他也不知往上爬。你说这样的亲家要他何用”

    那幕僚却还在担心账本的事情,小声道“今年董将军为了壮大王爷的势力,又扩招了军队,为了养活兵卒,只能再屯田积粮,这些都得大笔银两铺垫,所以在地方的盐税上又亏空了不少。本指望像往常一样拿地方上的盐税过渡一下。可谁想到今年复查的却是田家的新婿,若是被他们查出了什么,落实在纸上,是会被大做文章的。那样的话,董将军恐怕就要折在这件事上了。”

    慈宁王自然知道,董长弓若是出事,他便是被拔了利齿的老虎,全然不能自保如今皇后老蚌生珠,时局随时会变,他绝不允许眼看快要到手的王位,从指缝里被人夺走

    再说盛宣禾在慈宁王府喝了不少的酒,可从王府里出来后也不上马车,除了帽子,头顶冒着白烟儿的在雪地里,吭哧吭哧的走了一路,这一路满肚子的酒水也全化成了后脊梁的汗冒出来。

    此时此刻他是真真切切的后悔为了给私奔的女儿盛香桥留后路,便任着慈宁王往自己王府里塞了一个假货女儿,犯下了欺瞒陛下的勾当。

    皇后生的若是个女儿还好。可万一是皇子依着慈宁王的心性和与和野心,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必定要拉着他一起将田家扯下马来。

    而现在他被慈宁王攥着把柄,就此只能任凭着王爷驱使摆布,很有可能被迫得做些违心勾当。

    这里面的血腥凶险不言自明

    这么一路走来,冷气侵袭发热的脑子,盛宣禾再也顾不得去想女儿盛香桥万一真找回来,该如何重新的将她安置回府。

    他现在真真切切的想断臂求生,赶紧跳下慈宁王府的这一艘贼船。

    王氏跟继女香桥坐在马车上,看着老爷如此在雪地急行,有些担心他着凉,可连唤了几声,也不见老爷回头。

    王芙心中纳闷,对香桥道“你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吃酒吃醉了”

    香桥也不知,她没有说话,可看着盛老爷的神色倒觉得他并非喝醉,而是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

    慈宁王跟他说了什么,就能把他吓成这样

    等到回转了盛家府门,盛香桥下车时,发现盛宣禾一直在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难道慈宁王拿自己假身份的事情胁迫了盛宣禾什么吗

    再说盛宣禾觉得这事儿若是再拖延,毕竟夜长梦多。可是,这件事情又不能同母亲商量,所以回到府后,他便找来了外甥。

    简单说了下自己现在的处境之后,盛宣禾急切地对成天复说道“你当初跟我说遇到一个像香桥的小姑娘时,曾经说过平息了香桥私奔的丑闻之后,可以对外宣称香桥得了急病去世,然后打发了这假货,就此了无声息。那现在如此行事可还行”

    坐在对面的成四听着舅舅的话,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人在舅舅的府上,若是舅舅想好了要跟慈宁王撕破脸,慈宁王就算想要阻拦,也来不及只是舅舅要如何安置府上现在的这个”

    盛宣禾自私得冒出些歹毒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到底没有说出来。他觉得外甥如此聪明世故,应当明了自己想到法子成天复的江湖朋友那么多,若想要一个小孤女无声无息地消失,仿若没来这世上一遭,岂不是太容易了

    可外甥现在却装傻充愣地反问他,这是逼着他亲口说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话来

    他并非邪佞之人,可已经被逼到这地步了,竟有几分狗急跳墙的窘迫,只能狠狠心,走到成天复面前,弯腰压低声音说“若不想叫慈宁王在这上面做把柄,反制了咱家,自然要处理得彻底些才好你的友人甚多,可有能做这事的”

    听了这话,成天复的面色稍冷,看着舅舅道“我的朋友虽然有些人不拘小节,赚钱的来路有些不正,可并没有欺凌弱女,杀人越货之辈。”

    盛宣禾使劲捂住了外甥的嘴,瞪眼教训道“谁让你说杀人二字了我也没那个意思实在不行,您弄一艘船,也将她运去南洋就是了。”

    说到这里,盛宣禾自觉可行,总算是想出了法子,顿时长出一口气。

    成天复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了一会后道“若是舅舅下定决心,那她便交给外甥处置,舅舅不必过问就是。”

    盛宣禾来回踱步,想了想说“现在还不急,等皇后产子之后再说,若是皇子,你便立刻处置了那丫头。”

    成天复自然知道舅舅想骑在墙头观望的心思,可是眼下慈宁王会给他观望的时间吗

    所以成天复不得不提醒舅舅道“你在等,王爷可不会等,无论皇后腹内的龙珠是男是女,依着王爷的心思,都不会希望降生。舅舅你若当断不断,恐怕以后的牵涉会更大。”

    盛宣禾依旧拿不定主意,迟疑道“可若是皇后生下的是女儿”

    成天复揉了揉头穴,对舅舅道“先不论皇后怀胎是男是女,大舅舅是不是忘了,陛下依然健在,他端坐在龙椅上,正冷眼旁观着诸臣子呢”

    盛宣禾眨了眨眼,缓缓又坐回到椅子上,缓缓道“你虽然年少,但是思想老成,我跟你私下深说些也无妨。如今陛下用人,让人甚是猜不到头脑。你就说这次盐税复查,如此重任,不交给老臣,却单单给了你父亲。我也不是说你父亲不能干可是他真的在盐税杂务上毫无历练啊而另一边,陛下抬举了慈宁王的心腹董长弓,又是封赏,又是加官进爵如此一碗水端平,让人想要选一头安稳站着都难你外祖母一心让我守成,可是天老爷却将我架在火上烤你说你说我是有多难”

    成天复默默听着,然后开口道“陛下用人,向来讲求制衡。先前十几年,地方灾荒不断,造反频频而起,武将千金难求,所以陛下为了保住武将,不惜让奸佞横生,行帝王之策,忍常人之不能忍。不过腐肉养蛆,终非长久之计。如今四方平定, 也到了鸟尽弓藏之时。舅舅不应该去想陛下为何任用一个毫无经验的臣子去查盐税,而是去想陛下为何要任用与慈宁王不对付的田家,去查慈宁王部下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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