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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从宁范飞白一
姜从宁偶尔会回忆少时的事情, 她的记性很好,桩桩件件都记得很清楚。
她从少时起就同傅瑶的关系最好,两人在一块时总有说不完的话, 玩得高高兴兴, 但在家中没了外人时, 要面对的大都是母亲的眼泪和委屈。
所以她那时一直很羡慕傅瑶。
傅瑶家中并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妾室通房, 更没那么些心思各异的兄弟姐妹, 长姐二哥待她都很好, 如掌上明珠一般捧着。
可姜家不是这样的。
那时姜从宁还不懂什么叫“宠妾灭妻”,只是下意识地厌恶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崔姨娘, 和她那一双儿女。
因为父亲总是会更喜欢崔姨娘,为此惹得母亲暗地抹泪, 也更喜欢崔姨娘的儿女, 冷落她与兄长,若是姊妹两人同时看上了什么, 父亲必然是令她让出去的。
自从外祖家败落之后,原本就没什么心机手段不会争抢的母亲就更没了底气,就连面对崔姨娘这么个出身不正的, 也依旧硬气不起来。
毕竟这家中做主的是父亲,他喜欢崔姨娘,一门心思地偏袒, 其他人又能怎样呢
姜从宁少时对此束手无策,就算再怎么愤愤不平, 也只能随着母亲一道忍气吞声。只不过与母亲的性情大不相同,母亲是性子绵软, 受得委屈多了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
可她不一样。她将受的委屈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一直到许多年后, 她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少时被抢了什么东西。
随着年纪渐长, 姜从宁懂得越来越多之后,她开始想方设法地哄祖母高兴,甚至也会忍着恶心适时讨好父亲。
明明是母亲这样好性子的人养出来的女儿,可有时候,姜从宁觉着自己可能更像虚与委蛇的崔姨娘。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与其当一个受尽欺负委屈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的老好人,倒不如用些心机手段,至少能得到想要的。
兄长眼见也是个不成器的,她若是不自己立起来,自己和母亲该怎么办呢
与世无争的人只能有一个,她没资格柔弱。
母亲并不会这些勾心斗角,姜从宁就靠着自己看、自己听,从别人那里学,同崔姨娘见招拆招。
等到她借着母亲之手送了个美人到父亲身边,又加以挑拨离间,成功地让崔姨娘也受了冷落之后,在家中的日子便好过了许多。
姜从宁少时不知道,父亲执意偏袒崔姨娘该怎么办后来知道了
可以让他喜欢上旁人。
也是从那时起,姜从宁不再对所谓的感情抱有任何期待,与其将希望放在那虚无缥缈、半点靠不住的东西上,还不如放在银钱与权势上。
等再大些,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赵氏一早就替她留意过,有才学好的也有性情好的,甚至还有一个早前见过几面的远房表兄,据说对她情根深种。
姜从宁认真地听母亲挨个讲过,却一个都没看上,想了会儿,让她不必再多费心,这件事情自己另有打算。
这些年下来,赵氏已经习惯于听女儿的意思,加之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有限,便由着姜从宁自己做主了。但等到从女儿口中听到范飞白的名字时,她却开始后悔自己没再过问。
“我虽知道的不多,但也听过安平侯长子的事迹,”赵氏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道,“他可是时常出入秦楼楚馆,听说还在那里养了相好的,就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到这年纪了还未议亲”
姜从宁一早就料到母亲会是这个反应,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以安平侯府的门第,若不是范飞白行事离谱,又怎么会轮到我呢”
这话倒的确是没错,乍一听合情合理。
赵氏愣了下,随即又苦口婆心道“旁人都知道那是个火坑,避之不及,你又为何偏要往里跳呢”
“因为他会是安平侯世子,而我想当世子夫人。”姜从宁面不改色道。
旁的姑娘在她这年纪,大都还憧憬着能嫁个如意郎君,琴瑟和鸣,少有能这般理直气壮地将“要权势地位”说出口的。
赵氏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喝了口茶,将语气放缓了些“你可曾想过嫁去之后要面对怎样的情形范飞白现在就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将来会如何你这么嫁过去,要承受多少非议”
“母亲,我都已经想过了。”姜从宁打断了她的话,“他想要眠花宿柳养相好的也随意,想要纳个七八房妾室也随意,我只要世子夫人那个位置。”
她有本事料理那些莺莺燕燕,坐稳世子夫人的位置,至于范飞白心中究竟爱哪个女人,她是半点都不在意的。
赵氏被她那冷静的目光扫过,一时哑然,片刻后自嘲地笑了声“也是。我能想到的事情,你怎么会想不到呢可宁宁,我还是希望你能挑个真心待你好的夫婿。”
“我最多只能找个一时对我好的夫婿,”姜从宁掸了掸衣袖,“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自小见多了那一地鸡毛的事情,姜从宁并不想找什么“真心待她”的夫婿,她看中的也不是范飞白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安平侯府。
赵氏听出她话中的意思,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沉默许久,揣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了句“宁宁,你当真要如此”
姜从宁颔首道“千真万确。”
安平侯夫人近年来为着儿子的亲事焦头烂额,虽觉着姜家的门第低了些,但奈何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也看不上自家儿子,再加上先前几次打交道时对姜从宁的印象也不错,来回试探了几次之后,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姜父对这门亲事满意得很,毕竟能搭上安平侯府。
他并不介意未来女婿的事迹,男人之间总是能互相理解的,也不会像赵氏那样苦口婆心地劝阻,只盼着能快些完婚彻底定下来才好。
至于家中的那位庶妹,添油加醋地将范飞白的事迹在姜从宁面前提了一遍,像是生怕她不知情似的。
姜从宁面不改色地听了,而后找到了父亲那里,欲言又止道“阿婉同我提了许多范公子的事迹,说他最爱出入秦楼楚馆,还养了好些个相好的”
话还未说完,姜父便变了脸色,先是以“市井传言不足为信”将姜从宁安抚下来,而后狠狠地训了姜从婉一通,罚她闭门抄经。
范飞白这些年来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又得谢太傅看中提拔,众人没少私下议论,既感慨他行事荒唐,也猜测会是哪家的姑娘嫁给他。
两家的亲事定下之后,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姜家高攀了,不对付的甚至说姜家这算是“卖女儿”。
谁也没想到,这是会是姜从宁自己一手促成的。
对于旁人或看热闹或关心的试探,姜从宁皆是一笑置之,含糊不清地糊弄过去,只有在傅瑶面前说了真话。
其实在下定决心促成这门亲事前,她曾见过范飞白,模样倒的确不错,就算没了那显赫的家世,也依旧有当风流浪子的资本。能得谢太傅提拔重用,想必也不是绣花枕头。
这些年来,她看过父亲为着崔姨娘宠妾灭妻,也看过父亲为了新的妾室逐渐冷落了崔姨娘,后来又有了新欢
对男人而言,仿佛海誓山盟都是做不得数的,情浓时什么都能说的出口,一旦热情褪去,便再没什么情分了。
打从开始琢磨亲事,她想的就是挑个家世显赫的,能给自己和母亲当靠山就够了。
不谈感情,只谈利益。
这么一来,范飞白简直是绝佳的人选。
姜从宁已经打算好,嫁到安平侯府去,生下嫡子稳固地位,顺道替范飞白管好后宅的莺莺燕燕,只要知情识趣没太大的野心,她也不会与那些美人为难的。
所以在庙会那夜,哪怕是亲眼见着范飞白领着美人闲逛,姜从宁也熟视无睹,就连一旁的傅瑶反应都比她大。
若换了旁的姑娘,见着同自己定了亲的夫婿领着个千娇百媚的青楼姑娘逛街,纵然不当场发作,怕是也要回家抹泪的。
姜从宁却是真没放在心上,转身就抛之脑后了。
等到在庙会上闲逛了会儿,再偶遇范飞白时,她也准备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去,没想到却被拦住了。
姜从宁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疑惑道“范公子有什么事”
“你”范飞白想了想,索性直截了当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话说出口之后,他已然有些后悔,觉着自己简直是没事找事,也可能是被谢太傅那嘲讽的笑给晃了眼,以至于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问了啊,”姜从宁心下已然有些不耐烦,重复道,“范公子有什么事”
范飞白“”
这反应可真是万万没想到。
两人相对沉默着,范飞白身后跟着的那姑娘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撒娇似的唤了声。
那语调千回百转,姜从宁听得有些不适,愈发不能理解男人们的喜好。
这么些年来,她也就听得惯傅瑶的撒娇,还觉着可爱的很。
范飞白同姜从宁对视了会儿,看出她的不耐烦来,磨了磨牙,留下一句“没事”之后,便又领着那青楼美人离开了。
及至两人离开之后,姜从宁收起那不耐烦的神情,轻笑了声。
她其实很清楚范飞白想说什么,但偏偏不接话;她也可以做到笑脸相迎,但斟酌之后,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对他。
这些年来,姜从宁已经很清楚男人的劣根性
能轻而易举得到的总是会很快厌烦,反倒是掌控不了的念念不忘。
她原本是对范飞白这个人没什么兴趣,但却很想试试看,能不能将他也一并握在手掌心
这是两人婚前最后一次见面。
及至九月底成亲那日,姜从宁懒怠着见自己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姊妹,只让傅瑶来陪着。前边送来范飞白的催妆诗时,傅瑶夸赞了一番,她大略扫了眼,发现这诗写得的确很好。
这么看来,这桩生意更划算了点,故而露出个笑来“不错。”
傅瑶替她盖上了盖头,郑重其事道“望你今后能高高兴兴的,心想事成。”
姜从宁知道,傅瑶这是顾忌着范飞白的那些风流事迹,也知道她的打算,所以才没说什么“百年好合”的话。她轻轻地拍了拍傅瑶的手背,含笑道“一定。”
就算天公不作美,她想要的,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拿到手。
听了爹娘的教导之后,姜从宁接过那红绸,并没落泪,平静地随着范飞白离了这住了十余年的家,往侯府去了。
她知道,这安平侯府的日子,一定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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