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视频中略显吵杂的背景音回撞在走廊间, 有种不自然的失真感。
片刻，视频播放结束，余奚影嘻嘻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走廊上倏的又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裴琛停顿了几秒，才勉强找回镇定：“你给我看这段视频想表达什么？她要和别人开玩笑的事吗？”
裴绪哈哈笑起来：“别人？她打赌戏弄的对象可是你呢。”
“我？”裴琛皱了皱眉。
“我下午亲耳听到的, 怕你不相信，还特意贴心地录下来了，”裴绪抬起胳膊晃了晃手机, 阴阳怪气，“难怪呢，以前你们俩老是不和，最近她却忽然和你走这么近，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裴琛紧抿着唇, 目光沉沉, 半晌，什么也没说就从裴绪身侧走过。
“你不信的话就等着吧，看奚影姐这一两天会不会跟你告白，到时候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裴绪在他身后洋洋得意地喊道。
裴琛攥紧拳头，直接走回了房间。
接着, “啪”一声, 房门重重被关上了。
……
余奚影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 宜开业, 宜结婚，宜领证。
宜表白。
她非常有仪式感地把裴琛约在了学校后面的那片小花园。
感觉裴琛的回复好像有些不冷不淡的样子，于是余奚影又强调了一句【你可一定要来哦，不然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放学铃一响，余奚影就第一个匆匆忙忙地出了教室。
她在小花园里等了好久, 几乎要没了耐心，差点以为他不来了。
正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什么情况，就看到他的身影从拐弯处一点点走过来。
“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等了老半天了你才来。”他来到跟前后，余奚影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有什么事吗？”他依然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余奚影早习惯了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不在意。
她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我有事要跟你说。”
裴琛的语气很淡：“什么？”
“我……”余奚影顿了下，“这次期中考我不仅及格了，还拿了全班第八。”
“恩，我听说了，”裴琛似乎是稍稍松了口气：“恭喜你。”
“你知道了？”
她觉得有点遗憾，原本还以为能给他个惊喜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看着裴琛那张干净清俊的脸，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今天约他出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事，”她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就是……”
她抿着柔润的唇，微微低垂下眉眼，纤长的睫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裴琛动了动喉咙，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止住了。
沉浸在即将要告白的紧张心情里的余奚影，并没有察觉到他此时不太自然的表情。
“就是……就是……”余奚影整个人紧张爆了，原来告白真的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她心跳快的都不能自己了。
而定定看着她的裴琛，内心也同样感到万般煎熬。
不要，不要跟他告白。
裴绪说的都是假的，那段视频也不是真的……
“我喜欢你！”想着干脆早死早超生的余奚影，眼一闭，牙一咬，直接一鼓作气道，“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她的话一说出口，裴琛感觉仿佛有冷水瞬间兜头而下，浇得他浑身发凉。
“还以为你们关系有多好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她打赌戏弄的对象可是你呢……”
“难怪呢，以前你们俩老是不和……”
……
裴绪的话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格外讽刺。
半天没等到裴琛的回应，余奚影抬起脑袋，触到他严肃阴沉，找不到一丝愉悦表情的脸，她感觉很不妙。
“怎么了？”她翕动嘴唇，“被我的表白吓到了？”
面对余奚影那双湿漉漉的晶莹剔透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终究还是没忍心对她说出太绝情的话。
余奚影愣了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是什么意思？”
裴琛：“就是字面上的那个意思。”
余奚影一时无法接受地瞪着眼睛。
所以，她这是……被他拒绝了？
她，余奚影，表白竟然被拒绝了？？？
倏然间，难以置信，失落，悲伤，羞耻……这些情绪一股脑儿全都漫涌了上来。
但她那骄傲的自尊心不允许
自己就这样接受这份屈辱，于是下一秒她就变了脸，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
“看来我的这次大冒险失败了，打赌也输了，你没有上我的当。”
裴琛眸光一动。
余奚影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那般满不在乎的神情，继续笑嘻嘻地说道：“你别当真啊，我也是因为玩游戏输了才不得不跟你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的，这些日子我可装的累死了。”
裴琛沉默地看着她，没说话。
那一道从心底罅隙透出的微弱火光，彻底灭了。
气氛十分糟糕，余奚影也不去管他是不是相信了自己的话，现在的她只想快点逃离，不然她怕自己强忍的情绪随时会崩塌。
脸上的笑容勉强而僵硬，她在眼睛控制不住地泛酸不争气地掉泪之前，迅速转身走了。
看起来洒脱无所谓的背影，只是为了守住她此时那颗一触即溃的自尊心的最后一道防线。
看着余奚影离开的身影，裴琛也默默转身，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背道而驰。
他麻木地往前走，毫无目的的。
原来裴绪说的是真的，对余奚影来说，他什么也不是，他只不过是个被拿来当作赌注的消遣对象而已。
原来到最后，他还是被抛下的那一个。
天边尽头一缕孤独的霞光，被浓云一点点遮挡，吞没，直至消失殆尽。
他一个人在学校里走了很久，从黄昏到暮色四合，整座城市都跌进了黯淡的夜色里。
而余奚影跑去曾黎薇那里，终于控制不住，哭的山崩地裂。
“太丢人了，他就这么拒绝了我，一点面子都不给，太过分了……”
“我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伤心过，他为什么这么对我！哇啊——”
“他怎么可以拒绝这么完美的我？他是不是脑壳坏掉了？！呜呜呜呜呜——”
余奚影抱着曾黎薇，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伤心欲绝地发泄着。
曾黎薇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哭的这么惨烈，心疼地搂着她安慰：“是他太没眼光，辜负你的心意……亲爱的别难过了，失去了这么完美的你，绝对是他的损失……对不起啊，当初我不该乱给你出馊主意让你主动告白的……”
同时，她也感到十分惊讶和不解，不应该啊，裴琛怎么会拒绝余奚影
呢？
难道之前的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不可能啊……
曾黎薇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从那天表白之后，余奚影一直都在逃避裴琛，尽量不与他碰到面。
她不再每天有事没事跑到走廊找存在感，卫生间能憋着就憋着不去，甚至还练成了在几十米开外就能敏捷捕捉到他靠近的气息然后立马回身就跑的特殊技能……
曾黎薇请假没来的那天，她在楼梯口看到裴琛和班主任在说话。
于是她怂怂没出息地躲在拐角处好几分钟，接着怂怂没出息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几分钟，最后又怂怂没出息地看着他走进店里买了杯咖啡……
单恋的人果然最卑微，余奚影想，她都已经难过成这样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居然还有心情喝咖啡！
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然后在她为了自己凋零的爱情而伤春悲秋的时候，一转眼就把人给跟丢了。
望着没有了他踪迹的街道，她沮丧地耷拉下肩膀，如电影电视剧里女主角遭受爱情创伤时那般，一段应景的失恋bgm适时在耳边播放——“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
“奚影姐——”
中途，打扰她沉浸在女主角绝美忧伤moment中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回头一看，裴绪。
“奚影姐，你一个人想什么那么投入？喊你几遍了你都没听到。”
余奚影：“……”
看着面前和裴琛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人，余奚影触景伤情，忍不住就把心里的郁闷迁怒于他，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见她没回答，他又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余奚影没好气：“什么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
裴绪跟在她旁边走，故意说道：“你跟我哥怎么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奚影十分不客气：“我和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绪笑了笑。
她这么大反应，果然是和裴琛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吧。那天裴琛回来后，他就发现了异常。
“我是因为关心你，”裴绪收起脸上的笑，表情开始认真起来，“奚影姐，如果你有什么心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我愿意当你的垃圾桶。”
余奚影没吭声。
他又接着说
：“我不希望看到你难过的样子，你难过的话我会心疼的。”
余奚影越听越觉得不对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琛转过头看她：“你真的觉得我哥特别好吗？除了我哥，你眼里就看不到其他人了吗？”
余奚影：“……”
她又不是眼睛有问题，怎么就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这是在拐着弯骂她瞎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余奚影逐渐失去耐心。
裴绪眼神温柔：“和你待在一起，多久我都不会觉得腻，我发现自己忍不住想你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看到你和我哥一起的画面，我心里都很不舒服。”
余奚影：？？？
什么玩意儿？
忽然，他主动牵了余奚影的手：“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你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一定会……”
“你神经病啊！”余奚影像是碰到什么病毒瘟疫似的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一个初中生而已，这是要上天吗？
对她来说，他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好吗！
他为了彰显自己的个人魅力，那些围着他转的小姑娘还不够，现在连她都要勾搭了是吧？
真是反了天了！
“奚影姐……”裴绪对她的反应似乎很受伤。
余奚影怒目圆睁，大声道：“你初中毕业了吗？成年了吗？臭小子，现在都敢玩弄你奚姐了是吧？”
裴绪急着想要解释：“不是，奚影姐，你误会了，我是真的……”
“够了！”余奚影没耐心再听他讲下去，“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些荒诞可笑的话，不然的话，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说完，她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走了。
裴绪则不放弃地一直跟在她身后，怎么都甩不掉。
余奚影烦的要死，前不久刚告白被拒，现在又来了这么一遭，她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了！
她都已经沦落到被小屁孩随意拿来消遣的地步了吗，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她烦躁地转身，指着一直跟着自己的人，呵斥：“你！不准再跟着我！”
裴绪走上前来：“奚影姐，我是认真的。”
余奚影：“那我也很认真地告诉你，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裴绪还是不肯走：“我有
哪里比不上我哥？”
他不提裴琛还好，一提起裴琛，就更加剧了余奚影的怒气值。
她左右看了看，在路边发现了几块废弃的砖头。
正好。
她走了两步，把地上的砖头一块块叠放在一个石凳上。
裴绪没看懂她这是什么操作，刚想问她在干什么，就见眼前忽然扫过一阵风似的，余奚影抬脚朝石凳上踢了过去。
没等裴绪看清楚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那几块砖已经碎了一地。
而余奚影轻松收回的腿，丝毫无损。
一时之间，他被惊的目瞪口呆。
发泄完毕，余奚影转身，指着那狼藉一片，恶声恶气地冲他说：“看到了没，别缠着我，不然的话，你的下场和这个一样！”
看着余奚影远去的背影，愣在原地半天缓不过劲儿的裴绪：“……”
有……有被吓到……
余奚影本以为经过自己的警告，裴绪会识趣地退缩，谁知没消停多久，他又时不时跑来找她了，连带着还更变本加厉地在她面前提起裴琛。
有一次余奚影实在是被烦的不行，于是没忍住把他一通狂怼。
“对，你是什么都比不上你哥，在我眼里，他就是样样都比你强，你再怎么努力都没用……”
从这之后，裴绪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没多久，裴琛和裴树海大吵一架，俩人决裂，他从家里搬了出来。
接着，过了两年，宏杉实业遭遇严重财务危机，余家破产，孤立无援。
后来，唐淑琴和裴绪在一次外出中出了车祸，双双身亡。
再后来，裴琛正式接手景晟集团，并且和余奚影隐婚了……
短短几年之间发生了太多事，余奚影觉得自己像被谁按动了快进按钮一般，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就已经被放到了眼下的位置上……
即使后来结婚多年，但每次想起自己当初表白被拒的事，余奚影还是觉得有些意难平。
这一段是最她不堪回首的黑历史，没有之一。
原本她是想永远不再提起的，可那天晚上她忽然又梦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
梦里她哭的太过于悲伤，以至于被吓醒的时候，连眼角都是湿的。
裴琛也醒来了，问她：“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余奚影还有点
恍惚，下意识钻进他怀里，缓了好一会儿。
半晌，她不知道裴琛是不是睡着了，忽然就问了他一句：“当年你为什么要拒绝我的表白呢？”
裴琛动了动胳膊，余奚影才知道他还醒着。
他苦笑了下：“当年不是你玩大冒险输了，还和朋友打赌，才来告白的吗？”
“这你也信？那时候被你拒绝了那么丢脸，我当然要随口编个理由给自己台阶下了。”
编的理由？
裴琛一愣：“可是那时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余奚影纳闷。
听完他说的当年那些事，余奚影惊诧得一度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切竟然都是裴绪在搞鬼。
余奚影气的差点要骂人，但想想，此时的裴绪已经不在了，和死去的人生气，没意义。
此刻，她终于体会到那句话，人生真是处处充满狗血和惊喜。
“所以那时候你不是真的拒绝我？”
“所以当年你是真的跟我表白？”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接着，又同时笑了一声。
看着此时躺在自己身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的人，余奚影莫名就觉得有点想哭。
真不容易啊，他们这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和阻碍，绕了这么大一圈，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
两人在黯淡的光线里对视了一会儿，裴琛没说什么，只是伸手重新将她按进怀里。
她也紧紧搂住了他。
想说的话太多，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没关系，所有想表达的情绪，都在这个深深的拥抱里。
因为足够默契，所以他们彼此都懂。
感谢你没有放弃我。
感谢你依然还爱我。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觉得男女主这个误会有点狗血，但其实类似的事件曾经真实发生在我的好朋友身上过，我们毕业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真相的，只不过那个挑事的是个女的。当时真的觉得好夸张，不过朋友没有像男女主那么幸运，最后还是和那个男生错过了，有点可惜。
这件事我真的印象太深刻了……
so，人生真的处处充满狗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