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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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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前司的都虞侯守了半日, 终于等来萧朔,没半分耽搁,将人领去了陈桥的驻兵营。

    “兄弟们早盼着殿下能回来执掌。今日听了些消息, 个个坐都坐不住。”

    都虞侯引着萧朔,边走边道“只可惜这些年, 殿前司这些年几乎闲置,旧部也都被打散重置, 要整顿起来怕也需些工夫。”

    都虞侯笑了笑“殿下大概已不记得末将了。末将叫秦英,是连胜连将军的部下,当初也曾在朔方军中待过一年, 做到过都尉”

    “记得。”萧朔道, “你是宁朔的骑兵都尉,打过好水川之役。”

    “中九箭, 斩首十七人, 带所部歼西夏左翼铁箭营。”

    萧朔扫过一圈破败营房, 敛回视线“随军回京养伤,领军功入的殿前司。”

    秦英愣了下,有些诧异“殿下如何连这个也――您已调了枢密院的归档不成”

    “只是有人曾将你们托付给我, 当时一并附了些卷宗罢了。”

    萧朔问“殿前司这些年,被克扣了多少军饷银两”

    秦英立了一刻, 自嘲扯扯嘴角,低声道“原来当真还有人记得殿前司。”

    秦英很识趣,清楚萧朔不愿在此事上多说, 也并不多问, 随着他往前走“军饷银两欠了多少, 早算不清楚。纵然不罚,大半也都还没到我们手中, 便叫层层剥净、榨干了油水。”

    “熬不住的都走了,或是找门路去了别处,或是还乡做些小买卖。街口那家卖环饼煎茶的铺子,就是咱们一个散祗候回家开的。”

    秦英笑道“这些年,弟兄们倒也习惯了这等情形。总归糊口尚够,有家室的,大家便都帮衬着些,过得倒也不差。”

    萧朔听着他说,停在演武场外,看了看里面正训练骑射的兵士。

    “这些话殿下只听听,心中有数就是。”

    秦英看他神色,忽然想起件事,忙又道“若是军饷上受了委屈,切不可与枢密院再起冲突了。”

    京畿之地,向来没什么事能瞒得结实。冬至大朝的争执早在城里传开,说法虽然纷纭,却总归大致差不出太多。

    这几日京中百姓议论得最多的,就是琰王与虔国公为了同戎狄议和的条目,竟在大朝之上,当着皇上的面便同枢密院那些官老爷吵翻了天。

    “弟兄们听说此事,高兴得夜里个个睡不着。”

    秦英低声道“殿下不失先王爷昔日风骨,是家国之幸。只是”

    萧朔看着演武场中“只是什么”

    秦英静了片刻“当先自保。”

    萧朔眸底暗了一瞬,没说话。

    他方才便看见了某样东西,此时彻底看清,径直绕过木栅,朝演武场里走过去。

    “此次是皇上不与殿下计较,反倒将殿前司还给了殿下。”

    秦英咬了咬牙,追上去“若是往后,再有这等冒犯天威之事,当真惹怒了皇上,岂非又是一场当年――”

    萧朔停下脚步,漆黑眸底被什么猛地一撞,隐隐泄出些如刀的凛冽杀意。

    秦英叫他周身冷冽一慑,心头一跳,下意识驻了足。

    “我心中有数。”萧朔低声说了一句,走过去,拿起剑台上的一柄无锋重剑,“此事不必再提。”

    秦英低声道“是。”

    秦英出身行伍,也不少在沙场拼杀,竟仍被方才那一瞬所撼。他此时心中仍有些余悸,在一旁站定,又特意细看了看。

    萧朔端详着那柄剑,方才的杀机一闪即逝,此时已只剩下了平日里的冷淡漠然。

    若是不细看,几乎要以为那一瞬只是眼花的错觉。

    “殿下喜欢这柄剑”

    秦英压压心中念头,走过去,接过剑看了看“这是宫里将作监特制的,仿的是古剑巨阙,虽然看着寻常,其实比普通长剑重得多,禁军也只制成了两柄。”

    萧朔看了看,伸手去碰剑锋。

    秦英神色变了下,忙将他拦住“殿下不可”

    秦英取过剑鞘,将剑仔细扣好,接过来“这剑看着没开过刃,其实只是蘸火时额外加了一道,锋利得很,是专门拿来击杀重犯的。”

    萧朔垂眸“侍卫司那一柄,在何人手里”

    “不好说,他们那边有暗卫,身手比寻常禁军高绝许多,谁用都是一样的。”

    场边就有稻草假人,秦英握牢剑柄,出剑刺在草人胸口,借势一送一拧“殿下看,剑刃有倒钩血槽。若是一击得手了,这样先拧转再回拉,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殿前司这些年没接下什么缉凶杀犯的诏命,这柄剑闲置着无用,又实在太过凶悍凌厉,索性就拿来镇了演武场。

    秦英叫人将剑收好了,回来时却见萧朔仍立在稻草人前静静出神,有些不解“殿下”

    “将各班直、步骑诸指挥名录找出来,兵案、仓案、骑胄案的过往账册,法司卷宗,一并送去我府上。”

    萧朔道“明日寅时,演武场点卯。”

    秦英一时几乎没能回神,错愕半晌,看着他没说出话。

    萧朔淡声“有难处”

    “没有。”秦英倏而回神,摇了摇头,“只是――”

    秦英静了片刻,低头咧嘴笑了下“只是觉得,殿下此时的样子,竟叫末将想起了一个人。”

    萧朔敛眸,将视线自草人被绞开的狰狞豁口上收回,朝演武场外走出去。

    秦英跟上他“殿下。”

    “父王掌兵,向来只叫属下姓名外号,从不说这些话。”

    萧朔道“你想起了谁,本王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秦英滞了下,攥了攥拳,还是追了几步“殿下听末将一言。”

    萧朔被他扯住衣物,蹙了下眉,停在原处。

    “当年之事错综复杂。我等只是武人,一腔血气之勇罢了,许多事想不清楚。”

    秦英垂头静了半晌,低声道“可当年那个案子,唯独对殿前司和端王府,是全然不同的。”

    萧朔眸底黑沉,像是不见底的深渊寒潭“有何不同”

    “当初云少将军究竟做了什么,为的是什么于旁人,或许是一场冤案,一场阴谋,一场算不清的糊涂血账。”

    秦英道“可唯独对端王府与殿前司这是场家变。”

    秦英哑声“自此一案,家破人离。”

    萧朔立了一刻,转过身。

    “谁对谁错,谁忠谁逆,我们都不知道,也分不清。”

    秦英眼眶慢慢红了,哽了半晌,慢慢道“可我们――”

    秦英闭了眼,跪在地上“还请殿下对少将军,高抬贵手。”

    萧朔背对着他,不见回应,身形漠然。

    “云少将军是自家的人。”秦英膝行几步,“自家的人,打断骨头也有筋连着,有什么恩怨,关起门来好好问清楚”

    秦英咬紧牙关,一头死死磕在地上。

    此处清净,少有人经过,除了风声过耳,就只剩下零星虫鸣。

    不知隔了多久,他再抬头,眼前已不见了萧朔的影子。

    琰王府早得了消息,回府的马车一早便守在了陈桥大营外。

    老主簿不放心,特意亲自跟着车来接王爷。眼睁睁看着萧朔掀开车夫的斗笠检查了半晌,又在车厢上下内外,尽数一丝不苟地审视了一圈。

    “王爷。”

    老主簿跟着转了一圈,试图劝阻“小侯爷的确没跟着车来,当真没藏在什么您看不见的地方当真不在您给小侯爷做得那个暗匣子里头。”

    老主簿看着王爷掀暗匣盖子,瞄了一眼只有五寸见方的暗格,小心提醒“有些许小,小侯爷怕是藏进不去”

    “”萧朔合上暗匣,心平气和“我知道。”

    老主簿闭了嘴,守在车边,神色仍有隐约担忧。

    “我不是――”

    萧朔有心解释,按了下额头“罢了。”

    只是话本上说,两人里的一个出去做事,在上了回家的马车时,大都会发现些藏着的糕糖点心。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算是彼此间的小雅趣。

    云少将军向来洒脱不羁,从来留神不着这些细节。不然也不会当了三年京城闺阁女儿的思嫁榜首,身边却只端王府世子一个,旁的半个人也见不着。

    萧朔无心多解释,上了车阖目养神,静坐一阵,又吩咐道“过龙津桥,观音院背后,绕甜水巷一趟。”

    老主簿当初常走这条路,一听便想起来了“您要带些点心回去吗

    “他这几日又琢磨着糖水蜜饯,大抵是嫌药苦了。”

    萧朔翻过那块腰牌,碰了碰“街头那家的荔枝膏和糖丝线,没能要来方子,府上做不出味道。”

    老主簿尚且记得当初的事,笑道“当年咱们府上四处搜罗点心方子,闹得满京城都不得安生,好几家点心铺子去找先王主持公道。”

    “先王那时候还以为,您是要立志开家糕点铺。”老主簿道,“气得满王府追着您揍,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拿来装小侯爷的坑里,崴了脚三日才好”

    萧朔静了片刻,慢慢道“父王那时追着我揍。”

    老主簿心说莫非是因为您说话实在太慢,不敢擅言,顺势接着问“是为了什么”

    萧朔“是因为我的确立志要开家糕点铺。”

    老主簿“”

    老主簿从不知自家王爷志向这般广大,愣了半晌,一时竟颇有些余悸“您那时总归也是王府世子好好的,怎么想起了做这个”

    “少时钻牛角尖罢了,没什么。”

    萧朔闭着眼睛“后来又想开酒铺,如今才知道,他要开的原来是带馆子的客栈。”

    “”老主簿张了张嘴“小侯爷吗”

    萧朔点了下头,垂眸道“我若开了客栈,他会叫我当家的,还会叫我官人。”

    老主簿心情一时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没忍心叫醒王爷“这样。”

    萧朔将云琅扒着门乱喊的情形提出来,细细想了一阵,抬了抬唇角,静静靠回去。

    老主簿始终担忧他的心神,一时竟看不出半分不妥,反倒有些忐忑“王爷”

    萧朔睁开眼睛“何事”

    “您今日心情不错么”老主簿小心道,“皇上没同您说什么小侯爷――”

    老主簿回了神,忙闭上嘴,顿了顿又道“小侯爷与我们在府里,还惦着宫中情形”

    萧朔点了下头“皇上给了我父王当年的腰牌。”

    老主簿心头狠狠一沉,跟着马车,没说得出话。

    萧朔入宫后,老主簿带人在府上钉窗户,看着小侯爷忧心忡忡在书房里磨了几百个圈,担心得就是这个。

    那块腰牌沾着过往淋漓的血,也载着太过幽沉的过往。

    皇上那日没能靠罚跪折了琰王的心志,今日就会顺势赐下这一块腰牌,翻扯出过往从未痊愈的沉疴痼疾,来刺萧朔的心。

    “谈及此事时,又说起了当年朔方军兵围陈桥大营的事。”

    萧朔道“我才知道,云琅的伤竟是他叫人下的手。”

    老主簿愕然站定,脸色白了白。

    “是种很古怪的剑,伤人后的创口看着不大,内里却会被剑刃倒钩搅开,又有暗槽引血,伤得极深。”

    萧朔垂眸,看着腰牌流苏上早已洗不去的暗沉痕迹“我看了在草人上刺出的伤口,若是高手施为,一剑便能去半条命。这等伤要彻底养好,少说也要卧床静养、一动不动躺上两三个月。”

    萧朔道“伤口挣开一次,便是前功尽弃,又要重新再慢慢调养。”

    他越平静,老主簿反倒越不安,哑声道“王爷,您心里难过,不妨发泄出来,别这般迫着自己”

    “什么”萧朔看了他一眼,将腰牌倒扣回去,“我不难过。”

    老主簿放不下心,仍看着他。

    “每次都是这样,我入宫,或是勾起心中怨愤,或是知道了些当年旧事,心思动荡六神不守。”

    萧朔道“然后他便要来开解我,使劲解数,设法哄我高兴。”

    老主簿心中沉涩难解,却还是忍不住想了半晌,迟疑道“您说的可是云小侯爷故意同您吵架,上赶着来碰您的瓷、说被您打疼了屁股,给您在后花园烤了头烤全羊,拿匕首扎着喂您,至今还剩大半头没吃完”

    “是。”萧朔蹙了下眉,“莫非这些还不够叫他费心”

    “”老主簿无话可说“叫。”

    萧朔点了下头“正是。”

    “我将他留在府里,要过得不是这等日子。”

    萧朔道“不是日日替我担忧,天天惦着我是不是这里牵动了旧事,那处翻扯了过往。自己一身病伤,还要来照顾我的心神。”

    老主簿静了半晌,低声道“您如何能这么想小侯爷与您本就是相互扶持的。您困在府里,熬了这些年,如今小侯爷好不容易回来了”

    萧朔“自当良辰美景,翻云覆雨。”

    “”老主簿“您知道翻云覆雨的意思吗”

    “不知道。”萧朔从容道,“他懂得多,来日我再问他如今我要做的,便只是眼下的事。”

    老主簿想说话,抬头望了一眼,神色微变了变,堪堪闭上嘴。

    “眼下要做的事,还有几桩。”

    萧朔道“如今我既已节制了殿前司,理当设法震慑戎狄,也该整顿殿前司这些年混乱的军制粮饷,重新恢复殿前司战力。”

    “此一项,只怕还要他来帮忙。”

    萧朔不叫自己走神,凝神静思着“今早皇上见的人,向来并非等闲。虽然身份不明朗,说得却是外臣。”

    “京中所说外臣,不是地方官,便是藩属王爷。本朝王爵不世袭,亲郡嗣公,层层递削,不奉召不准进京,是藩属郡王以上才有的禁令。”

    萧朔停了话头,敲敲车厢“听懂了没有我不知你哪些地方不清楚,若是一知半解,便自己打断问。”

    老主簿微愕,忙扭头看了看“王爷,您怎么――”

    “看你才是野兔子。”云琅刚掠到马车上偷听,头昏脑涨听了满耳朵的朝堂密辛,气急败坏掀了车帘,“不是在想事么,耳朵怎么还这么灵”

    “我不曾听见,你的影子遮了一角窗户。”

    萧朔静望他一阵,神色缓了缓,温声道“进来。”

    云琅颇不服气,看了看那一角窗子,想不通“就这么点一小块你如何知道就是我若是随便飞来只家雀――”

    “那便显得我格外沉稳风雅,以草木花鸟为友,同只家雀也说得上话。”

    萧朔看着他“史书上那么多谋臣,又不是个个习武耳聪目明。你以为身手功力皆不如你的,平日要如何装得运筹帷幄、指挥若定”

    云琅从不知这些诀窍,一时愕然,身心震撼按了按胸口。

    “这几日冷,进来。”

    萧朔抬手,将他自车厢外扯进来,在额间摸了摸“等了我多久”

    “谁等你了”云琅匪夷所思,“我看了一个早上的玄铁卫安插销,又在榻上睡到现在。出去溜了个弯,恰好看见你的马车,便过来蹭了会儿马骑。”

    “”

    马车上的窗子只有布帘遮掩,封不住,萧朔不打算在此处同他谈这个,将云琅被风吹透了的外衫剥开“既然这样,我车里的点心大抵是叫野兔子偷了。”

    云琅“”

    “我今日特意买来,想回去的路上自己吃些。”

    萧朔“方才看,一片都没了。”

    云琅“”

    萧朔轻声道“那酥琼叶,我一向最喜欢吃。前人诗作说,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

    “停。”云琅尽力想了半天,“哪个是酥琼叶”

    萧朔不解“野兔子吃的,你问什么”

    云琅张了会儿嘴,干咳一声,红了耳朵咬着牙“那,那野兔子偷吃完了,同我聊了会儿天。”

    云琅硬着头皮,豁出去了“我格外沉稳风雅,以草木花鸟为友,尤其擅与兔子说话。”

    萧朔看他半晌,唇角抬了下,伸手将云琅揽住,拥回冰冷胸肩。

    “等会儿。”云琅撑着他,“酥琼叶到底是哪个”

    云琅今日跟着马车过来,在车厢里蹲守萧朔,不知不觉蹲饿了,便顺手摸了暗匣里的小零嘴吃。

    这些东西都只能解馋、不能垫饥,云琅吃着吃着摸了个空,才发觉竟全吃光了,一时追悔莫及。

    想要再去买,却忽然又遇上了桩有些要紧的事。

    办妥了再回来,萧小王爷竟就这般同他翻起了旧账。

    “你同我说说。”云琅耳根发烫,磕磕绊绊道,“我同那野兔子商量商量,叫它还你一份。”

    “难买吗是哪家的独门点心用不用排队”云琅暗自盘算,“我明早和野兔子准备去殿前司的演武场看看,正好去帮你买了”

    “我自去便是。”萧朔抚了下他的额顶,静了片刻,又道,“殿前司的人很惦着你。”

    云琅不料他忽然说起这个,怔了怔,低头哑然“是,殿前司就没一次抓着我的。我那时自房顶上滚下来,就掉在他们面前,他们一个个死瞪着我,硬说没看见叛逆。”

    “那时天黑透了,火把烧得烫人。”

    云琅声音压得极轻“他们将我推走,对我说快跑,往家里跑。”

    萧朔眸底微微颤了下,肩背微绷,抬眸看着他。

    “但仍不能叫他们知道。”

    云琅扯扯嘴角,笑了下“我如今平安无恙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凡不相干的一律决不能透露。”

    两人早商定了这些,萧朔心中有数,闭了下眼挪开视线“殿前司纵然是父王旧部、纵然这些年都对你暗中回护,却毕竟人太多,眼太杂。哪怕只混进去一个半个的宫中眼线,此事一旦交了底,也势必后患无穷。”

    “等诸事了了,我去请他们喝酒。”

    云琅随手扯了块布,往上头划拉着记了个提醒,敛回心神,笑道“正巧,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

    萧朔很想知道自己的袖子还能做哪些事,将袍袖敛回来,晾干墨迹拢好“什么事”

    “你说今日皇上见了个外臣,中间没听懂,最后这外臣大抵是哪家藩王。”

    云琅“是不是”

    萧朔眼看着云少将军破罐子破摔,静了片刻,忍回去了重给他讲一遍的念头“是。”

    “不奉召进京的藩王,别的路子只怕查不到。”云琅沉吟,“今日侍卫司放进城里的马匹商人,明日你带殿前司接管城门防务时,再挑出来,暗地里排查一遍。”

    “排查的时候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他们的马鞍下面全藏了利剑劲弩。”

    云琅道“那些全是千锤百炼的战马,这种马离不开主人,主人若死了,也会跟着绝食而死。既然今日有马队,定然还有精锐府兵走别的路进了京。”

    萧朔静听着,缓声道“你便是去追查这个了”

    云琅险中求胜惯了,被他一问,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便有些心虚“我跟得隐蔽,他们定然不能察觉”

    萧朔望着他,扶着额角,用力按了按。

    “虽然有点小破剑小破驽,也没多吓人。”云琅尽力找补,干巴巴道,“我一撅就能撅折。”

    萧朔按着额角,阖上眼。

    云琅自投罗网,咳了一声,不等萧小王爷越练越熟地抬手绑人,掉头就窜出了马车。

    老主簿吓了一跳,忙追了几步“小侯爷慢些,留神伤着――”

    云琅已掠出了马车几丈远,警惕回头,却仍没见着半分动静。

    老主簿神色也有些茫然,来回望了望,悄悄朝云琅做着口型询问。

    云琅不很习惯,绕着马车徘徊了一阵,慢慢绕回来“萧朔”

    车里静悄悄的不见回应,云琅咽了下,又往回挪了几尺“萧小王爷”

    老主簿满腔忧虑,又不敢贸然掀了车帘打搅王爷,急得团团转。

    云琅横了横心,抬手就去解腰带。

    “小侯爷”老主簿肝胆俱裂,“不至于此”

    老主簿牢牢按着云琅,沧桑桑白发横生“您这是干什么还没回府,虽说此处僻静”

    “自缚双手啊。”云琅莫名,“我外衫方才被他脱了,衣带在车里呢。”

    “那也――”老主簿守着两位一个话本没看全、一个话本没看懂的小主人,愁得跺了跺脚,“那么多法子,如何不能想些风雅闲趣的”

    “我如何不想风雅闲趣”云琅委屈死了,“怪我他不告诉我酥琼叶是什么”

    老主簿愣了下“酥琼叶,您不知道”

    “我如何知道还嚼作雪花声,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风雅”

    云琅咬牙“我弄个雪球,压成饼塞他嘴里行不行”

    “只怕不行。”老主簿低声道,“酥琼叶是将隔夜的馒头切成薄片,涂上蜂蜜、牛乳、熟油制成的芡料,在火上烤酥,再散去火气”

    云琅“”

    老主簿“”

    “烤馒头。”云琅道,“嚼作雪花声。”

    老主簿张了张嘴,咳了一声“是。”

    云琅抱拳“知道了。”

    老主簿一时拿不准萧朔心思,忧心忡忡看着云琅戴上斗笠掩去头脸,解了匹拉车的大宛马,一路绝尘而去。

    少了匹马,马车走得比方才更见慢腾。

    老主簿跟着马车,屏息走了一炷香的工夫,远远见了个策马回转的人影,眼睛一亮“小侯爷――”

    “卖没了,换了一个。”云琅随手扔了缰绳,掠下马背,片刻不停地钻进了车里,“快,张嘴。”

    萧朔头疼得厉害,靠着车厢,正尽力敛着心神。他已下了决心,绝不再叫云琅替自己有半分担忧,闻声蹙了蹙眉,撑着睁开眼睛“你――”

    云琅眼疾手快,从纸袋子里摸了个东西,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抬手牢牢捂住。

    萧朔及时撑起身,堪堪没被云少将军徒手噎死“什么”

    “炒黄豆,刚炒的。”

    云琅总算弄懂了他们风雅贤士的套路,举一反三,郑重扶着萧小王爷的肩“快点,嚼出惊雷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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