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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在话本子里走过一遭,季珑就不再迫切地求仙访道了。在孔雀、燕子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使女看来,就是自家姑娘终于不再老嫌她俩碍事了。倒是那备受宠爱的李侧君,原先还只是木讷了些,近来怎么还别扭起来了
李书垂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他在梦里一时是天真恣意的富绅公子,一时是文雅端庄的官宦亲眷,一时早与风华绝代的女伶两心相许,一时又正为那耻于宣之于口的祸事惊惶浑噩不可终日
“垂儿,垂儿夫君”季珑早习惯了自家夫君时不时的跑神,只当他才回魂不久,身魂之间尚未彻底契合,当下也不见怪,只凑到他耳边由轻到重唤了几声。
话本子外的李书垂年纪不过十五上下,便是回魂之后,青涩未褪的面容上也时常隐着不知来处的忧郁,夹杂着新嫁郎后知后觉的羞怯,与话本子里那个总是眸光熠熠如漫野春花的李小公子分明无一相似。
但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季珑还是喜欢那样亲昵地唤他。
不过,与其说她念念不忘这难得一次的动心,不如说她还惦记着那话本子里得天独厚的机缘。
而在孔雀、燕子这等略知内情的使女们看来,此举多是为了抚慰李书垂正君之位旁落的委屈。唯独李笼月每每听闻,总是十分歆羡。
“二哥,快用饭吧,你才回魂不久,正该好好养养。”他一面娴熟地附和,一面借桌子遮掩,轻踩了兄长足面一下。
“嗯,妻珑姐姐你也多用些吧。”李书垂蓦地惊醒过来,连忙赧笑道,犹豫了一下,还是依着季珑的意思换上了那个令人耳热的称呼。
季珑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坐在席上的依旧是那个端庄守礼的新嫁郎,对这直白的爱称却并无预料中那般难以启齿。李书垂悄悄用脚碾着桌底微润的青砖,心底竟克制不住地沁出丝丝甜意。
他想起那场梦里,自己作为李小公子似乎也曾追着位女伶一声声喊着“玲珑姐姐”。而那令他倾心的伶人,竟依稀生着与妻主相似的眉目。
你怎能这样不知羞耻,竟将妻主梦作那卑鄙的戏子
李书垂想起未嫁时轻信的戏文,也想起那场祸事的源头,经不住暗啐自己一口,面上合宜的浅笑却纹丝不动。
毕竟是李家作为正君用心教养的男儿,便是心绪如麻,面上也绝不会轻易叫人看出一点儿难堪。
何况,季珑本也不是那等难伺候的女人,两人这般相互体贴地处着,虽不比话本子里那般浓情蜜意,一时却也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
因李书垂还顶着侍君的身份,这般情境,在向来与妻主相处得宜的姐夫们看来本不甚入眼。但每每想敲打一二,总被季珑撒娇卖痴地糊弄过去。
时日一久,大家见“侍君”孕子辛苦,“正君”李笼月又确实并不妒嫉,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也就罢了。
季家钱财丰厚,库藏之珍贵广博更是冠绝京城,也就皇家和连年领兵的将军府上能压过一头。三小姐身边的宠侍有孕,各类补药自然绝无吝啬之理。
然而那侍人也不知是命好还是福薄,刚显怀不久就在夜里腹痛了一回,险些滑胎,吓得季三小姐搂怀里哄了半宿,此后更是片刻不离,亲手喂了许多苦药汤子才保住了孩子。
便是孔雀、燕子这两个贴身伺候的也不知道,连珊得了李书垂回魂的信儿过后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叫馒头求到他跟前。
李书垂那时候才知道,李笼月为了救他竟不惜损耗自身,当即不顾兄劝阻应允了连珊。
不同于怨鬼托生,多病多灾,一应劫难皆应在己身;以凡人之躯蕴养大妖元魂势必要吃尽苦头。季珑对李书垂寸步不离,也是因为她体质特异,悟道后修出的灵力恰好适合涤荡怨魂,滋养催发妖魄罢了。
当然,如此异效,把握好分寸,确实能够稍缓孕育的苦楚。而季珑虽时有薄情,但对待恩人,总是要温柔些的。若是还指望枕边人什么时候再舍些机缘,那就更舍得花心思了。
不论怎么说,单单一团伶人光影固然高深玄妙,可白韶只想找个肯扮作男儿的活偶,教得一点儿不上心,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侠功夫也很是杂乱无章。
若不是那话本子里的道韵,饶是季珑天资不俗,也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在就戏入道这一途琢磨出个头绪来。
更何况,对
多少被宠出些霸道性子的季三小姐而言,为求真传拉下脸皮在白韶师父面前撒娇讨好也就罢了,素日相处,无论容貌性情,话本子里外,到底都是自家夫君来得可爱。
同时孕育大妖和怨鬼托生的孩子确实辛苦极了,尤其是妖胎坐成后,迅速隆起发沉的腹部和酸痛的腰椎让李书垂几乎没工夫咀嚼从前的噩梦。
所幸这两个孩子来历非凡,妻主性情宽厚也是世间少有,从不问他旧事。虽也与他同床共枕,但只略作试探,便再未以女子身份在床笫间给他难堪。
如今,李书垂只愿那妖胎争气些,如连珊所言,两个一起出来。虽也不能完全遮掩月份不足的尴尬,至少算是有个说法。
是的,孩子,季珑从最初就理所当然这样亲昵地称呼李书垂腹中孕育的生命。反倒是他,一直到生产之时仍要妻主贴心地扮作男儿姿态,才肯安心在她怀中辗转。
其实,为迎接孩子的到来,整个季家早就做足了准备,其中以随时候命的七八个产婆为甚。但馒头早已言明,这两个身世不凡的孩子并不得天道喜欢,若想平安出生,必得做好遮掩。
因此,李书垂刚有发动之兆,季珑便找了个观兽纳凉的说法,揽着他稳稳当当飞进了那自回门后就许久未进的兽园。也不必做什么,无数珍禽异兽便自发地围拢过来这回倒不止对李书垂一人亲近了。
腹痛最初来得不算频繁。兽园柳荫下,李书垂倚着季珑半躺在刻意犁得松软的泥地上,懒懒地翻着她从前为求仙搜罗来的志怪传奇,搭着园里禽兽们此起彼伏的啸叫啼鸣,其实还算自在。
到刺人的日头从头顶落到树梢底下,李书垂便已把头紧紧埋在季珑肩上了。但也只是鼻息愈发粗重,实在难受才漏出一两声文雅细碎的呻\吟,纤长的十指在季珑背上扣得发白,指甲盖儿边缘下方甚至显出些许暗紫的淤血痕迹。
季珑试过替他揉腹,待耻骨稍开便改为按摩不堪重负的腰椎。松劲儿的间隙则替他擦擦头颈上的汗迹,口中咿咿呀呀拖着京戏的调子,低吟浅唱些小李公子平素爱听的花妖狐魅的故事。
没有艳烈的油彩和戏袍,也没有高筑的红台和争先恐后喝
彩看赏的戏迷,过于轻柔平顺的唱腔甚至没了戏文应有的跌宕顿挫,乍一听去像是哄孩子入睡的歌谣。
漫长的挣扎悄无声息模糊了幻梦与尘俗的边界。李书垂迷迷糊糊听着戏,终是被季珑哄着丢开矜持,一口咬在她肩上,呜呜咽咽地忍痛。
到最后,少年郎浑身都痉挛得不成样子,终于嘶声喊着“玲珑姐姐”结束了这难耐的折磨,大把泪珠子砸落如雨,连着汗水和舌底津液洇湿了季珑大半肩背。
尽管性别有所不同,但在她从前所经历的,无数以执怨编织的幻境之中,分娩是和送葬同样常见的情形,而它们往往也同样是最不可轻忽的警兆。
即便季珑从不会真正丧命,也绝不愿回想随之而来那些蚀骨的折磨。
她下意识屏息以待。
然而待到李书垂都有了些精神,身下紫河车姗姗而出,那两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依旧在用她外衫裁出的襁褓里小小声地哭嚷。而四下里早有禽兽拔足振翅,一片允人喜极而泣的喧闹。
季珑已看过了,先出来的竟是个女孩儿,兴许是那鬼嫁郎圆了“下一世我为女来你为男”的念想;后出来的倒是个男孩儿,还未舒展的眉眼一点儿也瞧不出从前那位大妖的影子。
两小明明根脚非凡,奈何天道不喜,身子骨比寻常人家的婴儿还要孱弱几分。
但他们没有僵硬,没有腐烂,也没有不可逆地消失或者变成别的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更没有哪个忽然睁眼,露出兽类独有的竖瞳,或者把嘴咧到耳根,发出刺耳如夜枭的笑声。
虽未与她血脉相连,比掌心略高的温度依旧令人感到说不出的熨帖与新鲜。
季珑回过神来,小心翼翼把这对儿暖融融的小肉团子连襁褓一同揣进胸口早早备下的布兜里,居然也有一瞬快慰到不羡长生。
可李书垂并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尽管他很难不为孩子的哭声软下心肠。
在那场噩梦之前,身为才名在外的李家嫡子,他吃过最大的苦头也不过是初学礼仪时教养爹爹不轻不重的鞭笞。
因此,即便季珑时刻相陪,那漫长无望的产娩之痛鱼他也依旧像是那场噩梦无止境的重演。
而纵然跟脚非凡,那让
他几经生死才来到这世上的,不过是用作交易的血肉,是他未嫁时不辩稂莠擅许深情之后,终于自食苦果的罪证。
“珑姐姐,不,玲珑姐姐,你就是话本子里的玲珑姐姐,是也不是”季珑才被后知后觉得了消息的二姐好一阵数落,转头就被自家小夫君扯住了衣袖,刚生过孩子的少年面上还缺些血色,眼巴巴的神情却很是熟悉。
“嗯,这是垂儿和姐姐的秘密,不要说给别人。”季珑自入道后便隐隐有种缥缈欲去的气韵,出了话本子后尤甚,此刻眉眼带笑,些许虚幻不实之感忽然就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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