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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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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天总阴沉沉的, 不时小雨淅沥。宣室殿里轩窗半开,以金钩悬着绣帷,绿鲵铜香鼎里焚着龙涎香, 那股香气被灌进来的风一吹, 清淡了许多。

    瑟瑟随着魏如海进来, 穿过正殿,绕过屏风, 走到绣帷处,魏如海就躬身退下了。

    她只得自己往里走。

    长长的龙案上摆着好几摞奏疏, 笔洗中泛着浅浅的墨丝, 沈昭正埋首疾书, 听见她进来, 连头都没抬,更没搭理她。

    瑟瑟靠在擎柱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蕴起一抹灿烂的笑容,缠上去,勾住他的胳膊, 甜腻腻道“阿昭我这几天可想你了, 你有没有想我”

    沈昭手中的笔微顿, 再没落下去,可是也没有抬头看瑟瑟一眼。

    瑟瑟干脆弯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缠得更紧,娇嗔“我反正是每天夜里都睡不好, 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独守空闺, 孤枕寒凉了, 阿昭你怎么忍心老不理我啊,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这样说着,她往神色寡淡的沈昭脸上印了一吻,哀怨幽幽地叹道“你说过的,我们要白首偕老,一生不离不弃。可是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我们每蹉跎一天,就会少一天。你总共有十五天没理我了,那我们一生厮守的时间里就少了十五天,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随着她的叹息,沈昭脸上冷硬的神情渐渐缓和,他默了一会儿,抬手扶住了瑟瑟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得稳一点。

    瑟瑟立时勾唇一笑,娇靥明媚地看着他。

    “瑟瑟,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嗓音微哑,似染了烟霭,随着香雾轻轻袅袅的落下来。

    瑟瑟一怔,立马道“当然,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阿昭,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沈昭勾唇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吗”

    瑟瑟垂眸微忖,认真答道“爱一个人,就要对他好,包容他的坏脾气,体谅他的辛苦,不让他伤心,不给他添乱。”

    她以为自己答得很真诚很全面了,却见沈昭不甚满意地摇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要把他往好处想,不能往坏里想”他沉默片刻,倏地将环在瑟瑟腰间的手收紧,含了几分委屈“什么牝鸡司晨难道你觉得在我的心里会把权力地位看得比你重吗”

    瑟瑟实在没有想到,他原来这么在意,低头想了想,轻声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这样的,你是皇帝,你也应当是这样的。你就算真这样,我又不会怪你,我明白,儿女私情不能同江山社稷混做一谈。就这么件事,何必”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沈昭蓦得拔高声调打断她。

    这殿里本就安静,他突然厉声一喝,把瑟瑟吓着了,猛颤栗了一下,怔怔发愣地看着他,脸色发白,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昭瞧着她这模样,意识到自己过了火,压抑下起伏的情绪,让自己冷静。将瑟瑟搂入怀里,抚着她的鬓发,轻声道“对不起。”

    瑟瑟伏在他的胸膛前,道“阿昭,你有什么话就出来,我会认真听的,你如果不说,那我又怎么能知道呢我从小就没有你聪明的”

    她的声音甜软温糯,和着清馥的暖香气自耳边扫过来,像一只柔软无骨的小手,轻轻抚平着沈昭的烦躁积郁。

    他柔缓了声音,道“你记得你初掌皇后金印时听到的那个传说吗”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父皇,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静静听着,眨巴了眨巴眼“你不是说这是无稽之谈,不可信吗”

    沈昭寥然一笑“你以为真正的诅咒是什么是那被冤死妃嫔的话”他摇头“诅咒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势,是这泼天的尊荣富贵,足以令兄弟阋墙,夫妻反目。活了前后两世,我早就看透了,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千秋万代,权力更是如浮云,怎及得上与心爱人相守一世来得珍贵。”

    他附在瑟瑟耳边,道“旁人可以不信,但你必须得笃信不疑在我的心中,你胜过一切。朝中权柄,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与你分享。只是你的心里,不能存一丝对我的怀疑,我不会将你视作第二个姑姑,更轮不到别的男人来劝你未雨绸缪。”

    末了,他看了瑟瑟一眼,补充道“假设,若因你是姑姑的女儿,这时候跑出来一个女人劝我要提防你,我还信了,还照着做了,把她给我的东西带在身边,夜夜拿出来翻看,你怎么想”

    瑟瑟森然道“你敢我掐死你”

    沈昭挑起眉宇,望着她不语。

    瑟瑟明白了其实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于她和徐长林有没有事她心底坦荡,徐长林也是个君子,两人根本不可能有事。但关键在于,这事情表现出来的样子,对沈昭而言,实在太伤人了。

    他待自己一片赤诚,自然希望获赤诚以报,容不下一丝丝阴暗猜疑。

    瑟瑟方才恍然,自己真是太傻了。

    管旁人做什么,那历朝历代的皇帝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绝不会像阿昭爱她这般去爱自己的妻子。

    瑟瑟倾身抱住沈昭,与他面颊相贴,怅然呢喃“阿昭,我真是个小笨蛋,原来这么长时间连怎么去爱一个人都不知道,还得你一点点教我”

    沈昭听着她的悔悟,蓦然一笑,笑容温暖清煦,若阳光穿破沉霾,扫除了所有阴晦。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渐渐情浓,沈昭把瑟瑟抱起来搁在绣榻上,将轩窗拉下,放开绣帷。

    这些日子独守空闺的不止是瑟瑟,沈昭也是辗转难眠,心里空荡荡的,好容易逮着娇妻,又前嫌尽释,郁结纾解,难免要纵情恣性一回

    更漏里流沙缓缓陷落,金乌西移,霞光透过茜纱窗纸渗进来,落到榻上,照出罗衣飘坠,青丝如瀑。

    沈昭将瑟瑟放回榻上,起身,让外面送热水进来。

    瑟瑟的鬓发被汗濡湿了,紧贴在额角,眼皮半阖,显出深深的疲乏,趴在榻上,虚弱地看向沈昭。

    沈昭躺回来,将这软香的小美人挪进怀里,抚着她那湿漉漉的额头,柔情眷眷地说“今晚留在宣室殿吧,别回去了。”

    瑟瑟媚眼如丝,斜睨了沈昭一眼,哑着嗓子道“我就是想回去,也没力气啊”

    沈昭怜爱地低头亲她,宫女送进来热水,两人清洗了一番,换上柔软的鲛绡纱衣,衣衫薄如蝉翼,轻垂而下,在灯烛下泛着珠玉般的光泽。

    瑟瑟窝在榻上,一眨不眨地看着龙案前的沈昭,他将批阅好的奏疏放在烛台前烤干,抬头看她,笑道“你又想说什么了”

    瑟瑟往胳膊肘下垫了个粟芯软枕,托着腮,犹豫了少顷,慢吞吞道“有件事得跟你商量。”

    沈昭漫然道“说。”

    “那个元祐”

    “哦,对了。”沈昭想起什么“我让萧母妃看着她,且不论她是宗女,金枝玉叶,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总往宫门外溜,成何体统。我问她,看上了哪家儿郎只管说,我赐婚。她总跟我顾左右言它,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我就奇怪了,从前多么乖巧伶俐的妹妹,怎么变成这样了。准时被外面的混小子给教坏了,且等着,若被我找出那混小子是谁,绝饶不了他。”

    发了一通牢骚,他感觉心里舒坦多了,朝着瑟瑟道“你说,你刚才要说什么”

    瑟瑟抿唇看他,顾虑重重,欲言又止。

    沈昭将紫毫笔搁回石砚上,凝目认真看向瑟瑟“你到底是怎么了说话啊。”

    瑟瑟叹了口气“就是,你们家元祐妹妹看上的那个混小子是是我们家玄宁。”

    沈昭面容僵滞“你说什么”

    “元祐私会的是玄宁。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思来想去,元祐是个姑娘家,总这么拖着也太不厚道了,就想着来跟你商量商量”

    “这绝不可能”沈昭断然拒绝,前倾了身体,紧盯着瑟瑟道“你知道里面的厉害,我绝不可能让玄宁娶元祐,我不可能让萧氏和兰陵姑姑结亲”

    瑟瑟道“我问过玄宁了,他说他们是真心相爱,不是闹着玩的,我总觉得,这是终身大事,不该被朝局和党派纷争所影响,总得依照他们自己的心意来吧。”

    沈昭冷哼“什么真心相爱,元祐长这么大才见过几个男人不过是被那个杨宏笙给伤着了,乍一见到个平头正脸的就觉得自己芳心暗许。都是错觉,这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我再给她找个更好的,不出几天就能让她把玄宁忘了。”

    皇帝陛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

    他精心挑出来的人选就是玄宁曾向瑟瑟提起过的,今科探花,时任刑部枢密,圣恩正隆的钟毓。

    钟毓乃河间人士,寒门出身,年方十八,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为人品行在同僚同窗中有口皆碑,素有温雅君子之称,以沈昭那作为兄长的挑剔眼光来看,这是他妹夫的不二人选。

    沈昭一向萧太妃提起这个人,萧太妃就很满意,只等下个月送走南楚使臣后,就让沈昭给他们赐婚。

    可当这话传到元祐那里,她抵死不从,直奔宣室殿找沈昭来理论。

    “我不嫁什么钟毓,我要嫁玄宁,我这辈子非玄宁不嫁”她俏容紧绷,目光清湛地落下来,一脸的坚贞不屈。

    沈昭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耐心道“你没见过钟毓,那是倾华绝世的探花郎,品貌皆是人中翘楚,除了出身比不过玄宁,其他的地方比玄宁不知强了多少。朕有心栽培钟毓,假以时日,封侯拜相皆不在话下。”

    元祐丝毫不为所动“他是不是探花郎,会不会封侯拜相,这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选的是夫君,又不是幕僚府臣,我只想找个自己喜欢的嫁了,才不管他将来会不会高官厚禄。只要嫁我喜欢的人,就算跟着他一辈子吃糠咽菜我也愿意。”

    沈昭还想再劝,魏如海进来禀报,说是傅司棋求见。

    谈话只得暂且作罢,让元祐先回去。

    她一走,魏如海便引着傅司棋进来。

    那日慈凉寺的一场交锋,沈昭留了个心眼,觉得依照兰陵的城府,就算是借刀杀人,也定会派人暗中观察着慈凉寺内外的动静,以便及时应对。

    他让傅司棋派了暗卫埋伏在隐蔽处,果然盯上了几个可疑的人。

    他们身手灵敏,反应迅捷,傅司棋为了探虚实,曾派暗卫跟着他们,半路上交了手,发现他们的手腕上都有火焰刺青。

    十有是李怀瑾留给兰陵的杀手。

    沈昭命傅司棋把人盯紧了,顺藤摸瓜,看能不能牵扯出更多的东西。

    长久以来,沈昭在与兰陵的过招中看似占了上风,但回回都是兰陵主动挑事,他被动应战。这一回,若是他能找出兰陵与李怀瑾余孽勾结的确凿证据,就能变被动应对为主动出击。

    毕竟李怀瑾是个意图谋反的罪人,是这满朝文武不愿宣之于口的禁忌。

    沈昭两头张罗着,一边等着抓兰陵的把柄,一边操心着元祐的婚事,派人去了钟毓的老家河间详查过他的祖上,五代皆是良民,虽贫困潦倒,但为人刚正,未有作奸犯科的记录。

    沈昭很满意。

    正当沈昭觉得一切顺利,恨不得等南楚使团一走,立即就把妹妹送上喜轿,出现了变故

    元祐跑了。

    其实说跑也不太贴切,因为当萧太妃深夜发现女儿不见了,匆忙遣人来尚阳殿报信,沈昭立刻遣人出宫去探兰陵公主府,发觉公主府里正在调遣人马出去寻人,温玄宁也不见了。

    一个不见了叫跑,两个不见了叫私奔。

    沈昭气得再也睡不着,踏着窗边月色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像是要把什么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瑟瑟拂开幔帐出来,随意披了件衣裳,又给沈昭披上他的绉锦披风,带着深寐惊醒的困倦,声音沙哑“你别急,派禁军出去找,萧太妃是个仔细人,不会女儿丢了好几日才发现,说明他们刚跑,定能找回来的。”

    沈昭额间青筋突突跳着,怒道“等着吧,抓回来以后我饶不了他们玄宁那混小子敢来拐带公主,我非打断他的腿”

    瑟瑟知道他心急,不跟他一般见识,只瞥了他一眼,不接话。

    沈昭站在窗边吹了会儿冷风,好容易才压抑下怒气,抬手捂着额头,无奈道“真不愧是我的妹妹,你的弟弟,跟咱们一脉相承,把咱两的那点毛病全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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