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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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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瑟瑟半晌无言, 自小到大她从来都说服不了沈昭, 再争执下去,到最后被说服、被教育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也罢,尘光还早,慢慢来吧。

    两人都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重温旧梦, 叙一叙旧情,自钰康死后,他们疏离的时日太久, 太久了

    就在一切看似归于平静之时,淮关烽烟燃起,千里外的战报染血送到了沈昭的龙案上。

    其实在此之前,秦楚两国已频有交战,但都只限于小规模作战,彼此各有胜负, 从未牵扯过主力。

    沈昭登基整整八年,终日忙碌, 疲于对付以兰陵长公主为首的宗亲权贵,无暇顾及淮关之南的楚国。

    而据说那南楚朝中手握重权的武安侯徐长林情形跟他差不多。

    南楚朝中君昏臣佞,徐长林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将局面安稳, 斗倒了闻太师,扶持顺景皇帝继位。国内局面一安,他立即着手要与大秦开战。

    沈昭早就对瑟瑟说过, 当世之人, 或汲汲于名利, 或庸碌而无为,但唯有一个徐长林堪称乱世人杰,尘间翘楚,是个真正的英雄。

    他深算奇智,纵横谋篇,就是料准了沈昭虽暂且弹压下兰陵长公主的势力,但因中州还牵扯了几万精锐尚未降伏,所以沈昭还不能杀兰陵。

    秦强楚弱,徐长林就是希望沈昭被兰陵一党牵扯着,不能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淮关战事上,这样南楚才能有一线胜机。

    沈昭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利落点,先杀了兰陵再说。

    可他随即又想到,若是这个时候杀了兰陵,必会有内乱,而外有强敌环伺,一旦开战,就是腹背受敌。

    内外夹攻之下,沈昭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先在国内求稳,集聚力量抗击外敌。

    他知道自己一旦御驾亲征,留兰陵在长安必会生事,所以他派了心腹重臣、军中勇将镇守西京,保护他的江山,保护他的皇后。

    饶是所有都安排妥当,沈昭还是难安,仿佛心中有个声音此去天涯相远,再难回头

    点将出征那日,瑟瑟给他穿上铠甲,他看着瑟瑟那略显苍白的脸庞,不知怎的,像是被迷了心窍,反身紧搂着瑟瑟不松手,喃喃道“我不想去了,不想离开你”

    瑟瑟一怔,似是没料到如今的帝王竟然还会有孩子气的一面,愣了许久,才温声道“你不是说徐长林用兵如神,已连下我大秦数道关隘,军中士气低迷,非你御驾亲征不得破吗”

    沈昭搂着她的胳膊更紧,像是想把她深嵌入怀中“让他下我们走吧,我不当这皇帝了,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瑟瑟依着他的话,目光微渺,略憧憬了一下,立即便回过神来,轻轻笑道“说什么傻话”

    沈昭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瑟瑟松开。

    不会出事,不会有意外,他派了最为倚重信赖的重臣守护着瑟瑟,她一定能平安等着他凯旋,一定能。

    瑟瑟也是这样想的。

    因此当母亲最初把那个假太监送进她寝殿时她其实很吃惊,兰陵一党已是败兵残寇,纵然还有余威,根本不可能突破沈昭设下的防线往她的寝殿送男人

    她在最开始巧言敷衍了过去,等着沈昭留下的心腹重臣来救她。

    可等来等去,毫无动静,及至最后只有傅司棋肯来救她。

    当傅司棋死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终于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那些人是沈昭的心腹,对他忠心耿耿,所以他们不希望瑟瑟再继续霸占着后位,霸占着他们的君王

    她是兰陵公主的女儿,皇帝陛下舍不下她就算了,还为她做尽荒唐事,为她癫狂发疯,为她废置六宫,最可怕的是,皇帝陛下已经登基九年,至今膝下空空,眼看皇家子嗣都要断了,却依然没有要纳妃的打算。

    他们是皇帝陛下的股肱忠臣,不能再看着他这样下去。

    而想要废掉一个圣宠不衰的皇后,除了叛国,便是叛情。

    甚至再往深处想想,沈昭出征前已将母亲幽禁,而母亲能从禁所逃出来,大约也是他们在背后运作。

    众臣的旁观算计并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瑟瑟的病情在迅速恶化。

    兰陵纠缠着她,逼迫着她,清醒时好像知道大局已定,就算瑟瑟如了她的愿,跟那假太监生下个孩子,她也无力扭转乾坤,她不是沈昭的对手。可大多数时候,她好像并不清醒她会抱着瑟瑟,轻抚着她的头,像是抱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神情痴怔,分不清年月几何,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瑟瑟,母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你要听话,要听话”

    疯劲儿上来,硬要瑟瑟跟那假太监苟合,要她生孩子,瑟瑟不肯,兰陵就把她的药全倒了

    瑟瑟的身体原本就虚弱,全靠药在养着,被她疯疯癫癫地折磨,没多久就开始咳血,有时一咳一整宿,沾血的帕子落了满地。兰陵来看见,又会惊惶地坐卧难安,让宫女去煎药,滚烫滚烫的就要给瑟瑟灌下去。

    瑟瑟不肯喝,她就哭“母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瑟瑟乖,不要抛下母亲”

    她哭得伤心至极,瑟瑟却觉心灰意懒。

    周围珠光影壁,宫阙相叠,看上去奢华如九霄。可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把每个人都逼得疯疯癫癫,宛如鬼魅。

    她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身体迅速垮了,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有时觉得自己身体只剩下了个空壳,轻轻一敲,可能就碎了。

    难受得厉害时,她趴在矮几上,会望着兰陵笑“您把我生出来了,您让我当上皇后了,现如今,我把命还给您,是不是就扯平了”

    但她是清醒的,不像兰陵可以疯得肆无忌惮,还有些许事,需要她在死之前好好地想一想。

    阿昭该怎么办

    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一切,若是知道他悉心安排下用来保护她的心腹朝臣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他该有多煎熬,多难过。

    可这也不是他的错。

    他是皇帝,纵然袖揽山河,能呼风唤雨,可是也算不尽人心。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算透人心,当初母亲没有算透他的,现如今他也算不透旁人的。

    但这里面有一些不同。

    那些朝臣知道一旦事发,沈昭必容不下他们,可冒着将身家性命都搭上的风险也要替君王除妖孽他们是忠心的。

    让他们活下去,继续辅佐阿昭,不要给阿昭留下一个残杀忠良的骂名。至于她百年千载之后世人会如何评论,妖后祸水这其实都不重要了

    想明白这些,瑟瑟决心要最后骗一次阿昭,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是他瞒着她,他骗她,临了,她该扳回一局了罢。

    阿昭比她想得回来得更早,他眼中的她,衣衫凌乱,妆容草草,处处都是与人苟且的铁证,但其实他怎么会知道,为着这一天,她日日精心描妆,就是不想在他突然归来时,让他看出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只做这些还不够,阿昭自小精通药理,只要他的手搭上她的脉,就会知道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所以,除了这些,她还得激怒他,让他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想不到这一层,想不到要来试试她的脉。

    只要让他觉得,她是因为背弃了感情,心怀内疚,郁郁而终,她是罪有应得,这就足够了。

    她温瑟瑟一生都任人摆布,可临了,能亲手为自己设定一个结局,干干净净地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昭果然暴怒而去,车裂了假太监,将兰陵余党流放,在流放途中赐了他们鸩酒,又将宫闱上下排查了一遍,把兰陵和裴太后留下的宫女內侍悉数诛杀,彻底地将宫闱内外清肃干净。

    瑟瑟躺在寝殿里,只觉心如止水。

    她曾经以为自己足够幸运,在投胎降生之时抓了副好牌,可慢慢走下来,却发现这根本就是个死局,如今回首一生,她依旧茫然,不知道当初的那个自己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样的结局。好像一切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但又好像根本由不得自己。

    被幽禁在寝殿数日,沈昭不许人来伺候她,不许人跟她说话,派禁军严密看守,有时她于梦寐中惊醒,迷迷糊糊地在深夜睁开眼,还能看见沈昭坐在她的床边,冷冷盯着她,不言不语,像是在思索该如何处置她才能解恨。

    其实,这些都不怎么重要了。

    但是,沈昭还是知道了全部的真相,瑟瑟所能布出来的局,从一开始就是有破绽的,之所以能暂且瞒过他,是因为以尖刃攻其软肋,让他于暴怒中失去理智。

    可他是阿昭,是自幼便睿智深谋、聪颖通透的阿昭。

    那天下午,瑟瑟趴在榻上看着窗外漫天飞雪,冰封万里,正恍惚着,腕间陡然一紧,被人攥住,把她从榻上拖了起来。

    她一见沈昭那张脸,愣怔了须臾,猛然反应过来,他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脉上忙要把手抽回来,谁知沈昭紧紧扼住她的手腕,脸色难看至极“温瑟瑟,你觉得你很伟大吗你舍身为君王,舍身为社稷,我是不是该感激你然后把你写进史册,让你流芳千古”

    瑟瑟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软了下来。

    沈昭也不知自她脉中诊出了什么,沉着一张脸,将她打横抱起,抱去了宣室殿。

    太医全来了,给她号脉,而后退出帐外,聚在一起商讨了许久,又颤巍巍地去御前回话。

    其实从沈昭回来,从瑟瑟做完了这件事,她就没有从前那么难受了。

    太医曾说她是积郁成疾,可当郁结渐消,好像自己跟自己和解了,一切豁然开阔。

    她不再折磨自己,也不想去折磨别人。

    她只是想替自己做一次主,她受够了做旁人手中的牵线木偶,她不喜欢在垂死之际依旧浑浑噩噩。

    纵然她有这般念想,可沈昭再掀帘而入时,脸色依旧难看得紧。

    凝眸看她,眼中有痛恨,有怜惜,有不舍渐渐的,眼睛竟红了。

    瑟瑟故作轻松地道“阿昭,你该不会是想哭吧你知道的,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没什么的。”

    沈昭开了口,声音冷硬,竟隐有哽咽“你敢我要杀了他们这群混蛋,我要诛他们九族”

    瑟瑟怅然叹道“还是不要了。我做了快十年的皇后,只做了这么一件与社稷有益、对得起我皇后身份的事,你给些面子,不要拆台了。”

    沈昭不语,身体颤颤发抖。

    瑟瑟挣扎着坐起来,去握他的手“你听我的话吧,让他们继续辅佐你吧。将来你好好地再选一个皇后,选一个能令天下臣民满意,而你自己也喜欢的,把这一切都忘了。这十年只是天子年少时掣于宗亲权贵的一段短暂时光,将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你终究会觉得,跟漫长的人生比起来,你现如今所在乎的,包括我,其实都不算什么”

    “胡说”沈昭捧过她的脸,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有泪珠落下,吧嗒吧嗒砸在瑟瑟的手背,带着温温热的湿润。

    “瑟瑟,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是天子啊,我富有九州四海,统御天下苍生,我能决定千千万人的生死,我怎么可能留不住一个我想要留的人”

    自那日后,太医日日来诊脉,沈昭倾其所有、派了无数使臣寻遍天下良药。又让先帝生前曾在御前伺候的道士宗玄以丹药替瑟瑟续命。

    宗玄告诉瑟瑟,丹药只能续命,但扭转不了乾坤,他们道家倒是有一种能扭转乾坤的方法,那便是玄机阵,以当事人的执念喂养,可令时空回转,隔世重生。

    瑟瑟嗤之以鼻“本以为你是个神医,未曾想还有做江湖神棍的潜质。”

    宗玄也不与她争论,只淡淡一笑。

    过了除夕,派出去的人终于有了回信。据传,淮州有灵药,能愈咳血之症,沈昭派了自己最信赖的堂弟亲自去取,却在半路遭遇截杀,连人带药,都葬送在了异乡。

    他这些年杀戮过甚,积累的仇怨太多,终于到了反噬的时候。

    彼时瑟瑟已经病得终日昏睡,偶有清醒的时候,听到有人向沈昭禀奏这些事,看他痛苦到极致却又不得不在她面前隐忍的样子,强撑着最后的力气,哀求道“阿昭,不要再让人找什么灵药了,不要再劳民伤财了,就这样吧,我累了,不想再喝那些苦涩的药汁,我想吃栗子糕,想吃昌盛街西那家我们小时候常去的糕点铺做出来的栗子糕”

    沈昭派人去买了,得回来的消息却是,掌柜早已在五年前过逝,那家糕点铺赁给了南郡来的药商,现如今开的是药铺。

    世事如斯可笑,在最后的最后,他竟然连瑟瑟想吃栗子糕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了。

    这千辛万苦夺来的帝位,谋尽心机算来的江山稳固,多么像个笑话,整整十年,是上天在戏耍他

    瑟瑟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每回儿醒来都迷糊糊的,总是忘事,沈昭让膳房做出来栗子糕,骗她说是从外面买回来,她也没有察觉是鱼目混珠,反倒很高兴,拉着他说还是从前的味道。

    沈昭想,或许她早就忘了从前是什么味道了,或许她早忘了从前的她是多么开朗快乐,无忧无虑

    窗外梅花清艳,凌寒盛开,沈昭坐在榻边,搂瑟瑟入怀,抚着她消瘦的脸颊,道“瑟瑟,你是不是累了如果累了,就睡吧,不要为我撑着了,我答应你了,我会好好活着。”

    瑟瑟阖着眼睛,气若游丝“你是骗我的吗”

    “不,我不会再骗你。”

    她眉眼弯弯,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在沈昭的怀抱里挪了挪身子,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踏踏实实地入睡,睡颜安宁温甜,平和干净,像是遗落人间的仙女。

    这一生虽然不甚美好,但其实她最后走得很是安详,无怨无恨,更没有执念。只是将睡未醒之际,依稀听闻淅沥声响,有水珠落于颊边,温暖湿润,大约是下雨了吧。

    天边划过惊雷,电闪轰鸣,银光熠熠,瑟瑟猛地自睡梦中惊醒,一阵恍惚,见周围烛光闪耀,绯色纱帐低垂,香鼎中有烟雾杳杳飘出,而窗外夜色沉酽,正大雨滂沱。

    雨声如鼓点,衬得殿内静悄悄的。

    一切安好,宁静,好像那十年的恩怨纠葛、风云翻涌只是一场梦。

    她茫然抬起手,她的手白皙柔腻,透着年轻的饱满光泽,全然不似那临终时的嶙峋瘦骨。

    正出神发愣,卧在榻边的沈昭幽幽醒了过来。

    他双目微红,眼角隐有泪光,在灯烛耀下,晶莹闪亮。

    瑟瑟最先反应过来,想起了宗玄那个神棍的话,霍的从榻上爬起来揪住沈昭的衣襟,怒道“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吗你干什么了我们为什么会回来你这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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