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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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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天气转暖,京城也越发热闹。

    进京述职的官员赶在春雨来临前就动身返回任职地, 而等着参加春闱的贡生们则涌入了京城。

    永兴、乐昌一代街坊里, 多了多外地来的新面孔。

    学子们将权贵人家挤得门庭若市,行卷纷飞, 守门的管事很是赚得盆满钵满。

    钟渊这样的老太傅, 大学士,收到的行卷更是车载斗量,当做柴烧都够给全家人做顿的饭。

    “江山代有才人出,后生可畏吾衰矣。”钟渊摆弄着案上高高堆着的行卷,感慨道。

    “陛下喜欢提拔寒门子弟,还是有道理的。从行卷上看, 寒门子弟文采虽不如权贵子弟华美, 可都更务实。如今全国推广新政,正是需要这些踏实的人才。”

    钟渊年过七旬,花白头发,一把美髯, 道骨仙风, 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老神仙。

    严徽同恩师一年多没见, 觉得他比之前还更健朗了些。惠州日头也毒, 钟渊晒得皮肤微棕, 却显得很是精神矍铄。

    “这一年来的宫廷生活,也将你改变极大。虽然先前听人说了, 可刚才一见, 也险些有些认不出来了。”钟渊打量着严徽, 笑容还如往常一样和煦慈爱,“秉笔侍君的名号,我在惠州的时候就听闻了。你现在还在为陛下看折子吗”

    严徽有些惭愧“学生给恩师丢脸了。现在学生只为陛下写书,并不参与政事了。”

    钟渊却是摇了摇头“可惜了。你的才华,也就是略缺点经验,却绝不比朝堂上许多尸位素餐的官员差。可惜御史斤斤计较,陛下怕也不得不退让,让你屈才了。”

    “学生对现状很满意了。”严徽道,“臣虽然不能参政,但是朝堂上的事,臣都知晓。臣能听,能学,能反思。至于能不能做,并不重要。”

    钟渊微笑“虽然知道宫闱之事,不该多问,不过我一直视你如自家子孙你同陛下,相处得可是真的好”

    他这语气就像长辈询问孩子婚后的生活,充满真切的关怀。

    严徽面颊微热,道“陛下待学生很是温柔,学生也也很爱慕她。”

    钟渊笑眯眯“陛下年轻貌美,性情也温婉,你们这样的儿郎,不爱慕她倒稀奇了。只是”

    他语气一转,满是怜悯地感叹“陛下也真是不容易。小小年纪失去父母,登基后群狼环伺,好不容易解除了权臣的掣肘,心爱之人又故世”

    严徽按捺着心里淡淡的酸楚,道“后宫东君和各位侍君都对陛下关怀备至。如今陛下有孕,宫里还要添个皇嗣了。”

    钟渊还是摇头叹气“女子生育多辛苦,如一脚跨过鬼门关。你当陛下之前为什么都不再生育,还不是因为局势不稳,大公主年幼病弱,她不敢冒这个险罢了。可朝政可以丢给大臣,生孩子这事却只能自己来做。”

    长孙婧怀孕后精力不济的模样浮现眼前。严徽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钟渊道“陛下的性子本是很内向柔软的,大笑不爱与人争夺,因此没少被其他皇子公主欺负。这样的孩子,本该嫁个温柔体贴的驸马,过着平静简单的小日子。可老天爷却偏偏将江山重任压在了她的肩上。陛下不得不去为这个天下操劳,又要操持政务,又要冒着风险生孩子,竟是比寻常男帝王都要辛苦许多。”

    说到这里,钟渊又是一叹“也是柳怀易死得太早。不然,有他替陛下分忧,陛下哪需如此操劳”

    “恩师,”严徽忍不住道,“陛下作为帝王,英明果决,关爱百姓,无可指摘。”

    “可一个女子,何需这么辛苦呢”钟渊说着,笑道,“今日你师母要是也在,肯定要抱怨你们这些年轻小子不会疼人了。女子的辛苦,非得说出来才算数的如今朝中,新政才刚推行,左、白等门阀带头抵触,派系中的官员阳奉阴违,所以陛下怀着身孕都还片刻不能放松。你是她的男人,你就不心疼”

    “当然是心疼的”严徽的手无意识地拽着衣摆,将上好的云绸捏出褶子来。

    “陛下为什么至今仍对柳怀易缅怀不已,连东君都不能越过,还不是因为柳怀易在世时,她过得最快乐。”

    “可陛下已不是懵懂幼女了。”

    “是啊,陛下长大了。”钟渊的声音忽而沉了下来,“所以,再出一个柳怀易,并不是容易的事。子瑞,你若心中那股意气还没有被后宫生活消磨干净,就该抓紧眼下这个时机。”

    严徽盯着恩师那张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脸。

    什么时机当然是陛下有孕,精力不够,他可以借着替她分忧,开始插手朝政

    “陛下如今公私分明”

    “那是御史多嘴,加上左、白两家推波助澜,有意刁难陛下罢了。”钟渊冷笑,“如今我回了京城,为你后盾,你大可放开手脚。陛下是爱才之人,你若做得出色,她没有理由不重用你。子瑞,我们钟氏一门,忠君爱国,愿陛下共进退。”

    经过长孙婧长久以来的整肃吏治,大大小小的门阀世家如今也只有三家还没有被打散。他们便是代表武将的左家,代表皇亲国戚的白家,和代表文人仕子的钟家。

    这三家其实彼此之间也都有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比如钟渊的侄孙女,就是左韶风的夫人。

    可是面对女帝打散门阀、推广新政的决心,钟家决定将筹码压在女帝这一边。

    严徽照例搜罗了一些民间小吃带回宫。

    太极宫里正热闹。

    大殿后的梨花开了,宋沛在梨园里摆了个戏台,正演他新编的一个仙凡恋的新戏。一对俊俏的少年戏子扮演男女主角,宋沛则演月老。

    他这月老比小生都还俊朗风流,小动作又多,惹得宫婢女官们一阵阵笑,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赫连斐则坐在长孙婧脚边,拿银刀削果子。

    春天果子少,眼下也就青枣和草莓最新鲜。长孙婧一边看戏一边笑,赫连斐就把草莓沾了蜜糖,送到她嘴边。

    严徽走过来行礼。

    “回来啦。”长孙婧伸手拍了拍赫连斐。后者才不情愿地咧嘴起身,把位子让了出来。

    这么爱争风吃醋,偏偏女帝就喜欢他这样,还拈了一枚草莓喂到赫连斐嘴里“我和子瑞说正事。你不是说要带几个人去北苑玩吗去吧。”

    不论是真开心还是做样子,总之赫连斐喜笑颜开,招呼着内侍和几个玩得好的少侍牵马去了。

    严徽在赫连斐空出来的那个位子上坐下。

    他今日买回来的是果酱馅的酥酪,半成品,宫人将酥酪下油锅炸好了才端了上来。

    “都吃胖了。”长孙婧口头抱怨着,可闻着那油炸酥酪的香气,还是忍不住拿银叉叉了一个,放进嘴里。

    “陛下,当心烫。”严徽忙道。

    “这个热着才好吃。”长孙婧品味着,满意地眯着眼。

    她的脸颊确实圆润了不少,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而更加富贵雍容。

    “钟老都和你说了什么”长孙婧问。

    严徽便将钟氏愿帮助陛下同左、白两家掐架的事说了。

    至于和柳怀易有关的部分,以及钟老议论女帝性情的部分,前者是宫中禁忌,后者不过是一个老头子的成见,无关紧要,说了倒像是在搬弄是非。

    于是严徽就为尊者讳,给省略了。

    听完了严徽的话,长孙婧露出一个幽深的笑,缓缓道“和我想的差不多。”

    钟渊当年致休,本就是抱着以退为进的主意。如今风云再起,他要是不杀一个回马枪,当初岂不是白退让了

    长孙婧看向严徽“你想参政吗”

    这还是长孙婧第一次问严徽这个问题。

    严徽注视着女帝那双透彻而又深邃的眼睛,道“臣想。”

    长孙婧不作声。

    严徽继续道“臣并不是为了那份权力,也不是为了那人上人的富贵,而只是单纯想去做一点事。臣四岁发蒙,苦读近二十载,一直想的就是发挥才干、报效祖国。臣就是想去做一下,看看自己有多少本事,能做出怎样一番成绩”

    热闹的戏曲和宫人的笑声中,长孙婧轻声道“那好。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严徽重新回到枢正殿伺候的事,飞快传遍后宫和朝堂。

    表面上,是说女帝有孕后精力不济,让严中侍伺候笔墨。可实际上,严徽的权柄比之前重了许多。

    严徽不仅预批折子,还能旁听正殿之中的小朝。甚至在几位执宰同女帝商议政事的时候,他也留在一旁。虽然从来不发言,可谁知道他背后会对女帝吹多少枕头风

    御史们想要上书进谏,却是被女帝一句“什么规矩写了后宫侍君不能担任外官了”

    御史们回去番大雍律法,把书翻烂了都没能找出相关条例,于是纷纷傻眼了。

    是的,后宫侍君“不便”参政一直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却并没有写进法典里,规定死了。

    而这个事情背后还有一点男人们见不得光的私心女帝年幼,世家送子弟去做她的侍君,多多少少有借此机会掌控女帝的想法。要是白纸黑字写了后宫不得参政,那还怎么玩

    可长孙婧非但没有被他们架空成傀儡,还利用这个游戏规则,扶持了自己的人上位。

    之前京中拿“秉笔侍君”这一名号编排了多少笑话,现在人家终于名副其实了起来,倒是让那些笑话了他的人有点想哭。

    严徽也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势头。

    由他进谏,长孙婧批下的第一道谕旨,就是将今年进士科考试的卷子糊名处理,以示彻底的公正。且从今以后,所有科举考试,试卷全部糊名。

    本朝在这之前的科举,自己凭本事考中的其实只占一部分,近一半的人,除了有学识,更多的还是靠人情关系做的官。

    改为糊名后,判官不知考生身份,才能做出公正的判断。

    这消息一出,不少寒门子弟都将对严徽的抨击和偏见改成了赞美之词。

    紧接着,长孙婧从大理寺和御史台各点了几名她近来倚重的年轻官员,同严徽一起,组成了一个班子,专查各地官员违法乱纪之事。

    桃花开过,海棠怒放,满城烟雨朦胧。

    细雨转成暴雨,京城里的人将春衫换成了轻薄的夏衫,又到了端午赛龙舟的季节。

    香雪河的回水湾里,荷花初绽,一年夏季到来了。

    一列军士押着一辆囚车,踏着泥水朝大理寺的方向奔驰而去。路人见状,纷纷回避,露出紧张的神色。

    “又是从外地押解回来的犯官这个月都是第几个了京城里的地皮被他们掀完了,又轮到外地。做官到今日竟成了风险极高的一门活儿。”

    “落到丘三刀他们的手里,不死也要废掉。”

    “自己死了就罢了,就是不知道又要牵扯出多少人家来。”

    “这酷吏横行,后宫当政,短短几个月,就抄了多少户人家了。”

    “别说了,酷吏到处都有眼线。再隐秘的事儿,都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

    哗哗雨声中,普贤寺里的诵经声显得越发悠远而玄秘,仿佛来自头顶万古高空的梵音。

    大殿中香火缭绕,木鱼声声,衬得殿中格外清幽。

    白岳青伏在蒲团上,将心中的经文默念完了,又对着佛像叩首完毕,才由内侍扶起。

    “东君”内侍小声提醒。

    白岳青转身朝殿外望去。

    白茫茫的雨帘,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立在门口,也是一身轻便的衣衫。

    左韶风躬身抱拳。

    白岳青沿着长廊而去,左韶风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听闻大公主染了风寒,就知道师弟一准会来皇寺烧香。你的心这么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大公主转危为安,健康起来的。”

    “但愿吧。”白岳青一脸对命运妥协的疲惫,“成日看着她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恨不能以身替之。又觉得对不起她,给她生了这么一副孱弱的身躯。”

    “儿女有儿女的造化,不是你的错。”左韶风安慰道,“你全副心思都在大公主身上,天下没哪个父亲做得比你更好、更多。”

    白岳青望着长廊外的雨幕,忽而道“若是有什么惩罚要降临在她身上,我倒愿意就此遁入空门,用这一生为孩子恕罪”

    “师弟”左韶风沉声低喝,“不可冲动”

    白岳青站住了,淡漠地扫了左韶风一眼,笑道“是啊,我得守住这个东君之位,才能守住白家。”

    左韶风稳住了呼吸,恳切道“子安,局势已不容你我后退。你不在乎白家败落,那你忍心看族人惨遭酷吏迫害吗钟家和那位联手以来,坏了我们多少事,害了我们多少人了尤其今上为了对付我们,竟然启用酷吏。江澈都还算下手有分寸的,丘骅,王进丰等人,简直就是吃人血肉的豺狼”

    白岳青走到屋檐下,斜飞而入的雨珠很快打湿了他的袖口衣摆。他俊雅冷清的面孔带着隐隐的怅然和无奈。

    “我会去劝一劝陛下的。”白岳青道。

    “不仅要劝。”左韶风道,“你也当好好约束后宫,让他们不要僭越。”

    “严徽有才干,有手腕,又豁得出去。陛下拿他当死士用。”白岳青道,“他已超出后宫的范畴了。”

    “当初的柳谦不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出来的吗”左韶风冷笑。

    白岳青蹙眉,眼中的不安更加明显。

    左韶风进一步道“严徽比柳谦如何,你一定比我更清楚。陛下自有孕后,明显感觉迟钝疲懒了许多。怕她以后,依赖后宫和大臣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权力一旦转移,就会引起议论动荡。”

    白岳青注视着左韶风。左韶风高他半个头,俯视的目光炯炯如炬,充满压迫感。

    “子安,严徽所掌的权力,其实都该是你的。你当年对柳谦拱手相让,后果我们都知道。你现在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白岳青的眼角不禁一抽。

    入夏后,各地不断有洪涝灾害的消息传入京城。调集官员前去赈灾,安抚灾民等事,也全都由严徽操办。

    凭借着对官员资料的熟悉,严徽在调度官员一事上做得得心应手。

    长孙婧对这一胎极重视,专心养胎,重大国策交给倚重的执政宰相去办,同吏治有关的,则全部交给严徽。严徽隐隐成了吏部实际上的主事者,压了吏部尚书一头。

    新政推广下去,各地总有些和当地大户望族勾结、阳奉阴违的官员,若是追究他们失职,他们总能以各种借口搪塞各地风土名俗不同啦,乡民不够配合啦

    再加上官官相护,层层包庇,想要治理这些官员十分不易。

    而如今女帝下了狠手,直接动用严徽的手下,搜集这些官员不法的证据,捡着他们党派之中最关键的几个,杀鸡儆猴。

    随着脑袋一颗颗滚到地上,各地风貌焕然一新,政令执行得明显比过去好多了。

    这样的情形下,一封参严徽身份造假,欺瞒女帝的折子直接递交到长孙婧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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