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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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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蘅这些日子过得很是低调,除了在楚璇生产后去清泉寺给她的孩子求了个平安符, 剩下的时日皆深闭宅门, 同楚瑾安静地生活,几乎不与外间交往。

    崖州一行,让她突然看明白、也想通了许多事。

    她娇滴滴的女儿落在律院那个草窝里, 受尽了磋磨, 可让她心疼坏了。甫一在崖州落脚, 她便搜刮尽了随身带的首饰、银锞子, 全塞给律院里当差的婆子。

    那些婆子却不要, 只道“把楚姑娘送过来, 是御前大内官亲自来办的, 奴婢就算长了个十个胆子,也不敢不依照他的吩咐行事。您的钱还是留着给她添置些衣物用具吧, 给奴婢也没用, 该如何还是得如何。”

    云蘅又慌忙下山, 去就近的集市匆匆采买了东西带上来。

    因这一趟来得隐秘且仓促,身边跟着的只有暗卫,她指使不动, 凡事只有亲力亲为。

    等把这些东西备妥,见到了楚玥, 却全被她扫到了地上。

    她从前那双秀眸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怨毒, 抓着云蘅的手, 咬牙切齿道“母亲, 我全都想明白了他们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不想让我乱说话,楚璇早就背叛外公了,她什么都知道,可她一直在演戏,她处心积虑地要跟那皇帝合起伙来对付外公”

    云蘅心里一惊,但随即便都放下了。

    对付就对付吧。

    如今外面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面,眼瞅着是都已经撕破了脸,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楚璇是皇后,总不可能指望她舍下如今的荣华、舍下这正隆的圣宠去胳膊肘朝外拐。

    出嫁从夫,她有夫君,有孩子,梁王府待她也不过尔尔,她也不欠他们什么了。

    但楚玥接下来的话却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光她,还有父亲。父亲曾经伙同了萧雁迟要把楚璇从骊山行宫里偷出来,母亲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在父亲的书房外全都听到了”

    那时她们姊妹两还未反目,尚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楚玥紧扒着墙角,听得清清楚楚,可却没有站出来阻止,甚至在内心深处,极希望父亲和萧雁迟能做成这件事。

    比起一个艳光四射、地位尊荣的姐姐,她宁愿她的姐姐从此隐于乡间,做个村妇,做个平民,寂寂一生,再也不要有人拿她跟自己比,说她比自己漂亮,比自己风光。

    因而她没有做声,到后来这事没成,她也只当从来没听到过。

    在崖州律院被幽禁的日子里,她几乎快要被这暗无尽头的憋屈日子逼疯,把往事一件一件拿出来捋,反复回想,越想越觉出些蹊跷来,“我觉得父亲不是真心效忠于外公,他和那皇帝早勾连上了,骊山行宫那么大的事,皇帝连萧雁迟都处置了,却偏偏放过了父亲。他不可能查不出来父亲也牵扯其中的,他肯定是想保父亲”

    “对,就是这样。”楚玥的脸因过于激动而显得扭曲狰狞,“他们相互勾连,早就串通好了要对付外公。我就知道,皇帝不可能对楚璇着魔成那个样子,他肯定是在做戏,是为了笼络父亲”

    云蘅自来资质平庸,没有聪明到哪里去,被女儿的话惊住,一时慌了心神,踉跄着后退。

    楚玥却容不得她退,上前紧扣住她的肩胛,激动道“母亲,你这就去找外公,把我的话全都告诉他,让外公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儿上,救救我”

    她被幽禁于此数月,根本不知外面已天翻地覆。

    但这一句话,却让云蘅陡然清醒起来。

    不管楚玥说得是真是假,不管她有没有这个本事突破宛州关防重围见到她的义父,这些话一旦说出口,且不说能不能波及到楚璇,第一个要倒霉的绝对是她的夫君、楚玥的父亲,楚晏。

    云蘅怔怔了许久,反握住楚玥的手,颤声道“玥儿,这事若是真的,你爹怎么办”

    “我管他怎么办”楚玥的声音尖啸灌耳,透出癫狂,“他有把我当女儿吗我被关在这里,他不闻不问,那我为什么还要管他的死活自我小时他就偏心楚璇,明明我才是自幼长在你们身边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楚璇处处要盖过我”

    云蘅破天荒地甩开女儿的钳制,步步后退。

    她看着眼前这个双眸血红,恨不得要磨刀霍霍向至亲的楚玥,一阵阵恍惚,这怎么会是她那自幼便俏丽讨喜,温顺贴心的女儿

    她只觉脑子里有口钟在嗡嗡的响,钟音化出了几只手,在撕扯着她,再看女儿那张充满怨毒的脸,她只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蹿,在楚玥将要再扑上来之时,竟趔趄着跑了出去。

    几个婆子眼疾手快地上前关门,只听身后传来呲啦的尖锐声响,像是指甲划在门扇上,无比的刺耳。

    云蘅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门上,好像那里面关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扼人咽喉的猛兽。

    婆子极恭敬地上前道“郡主,您还是快回京吧,如今世道乱,崖州也不太平,楚姑娘就是这么个情形,您再多耽搁也无济于事。恕奴婢多嘴,这样子疯癫,若是回了长安,少不得要再惹出些事端,倒不如先把她留在律院里,这里人人都懂规矩,不长耳朵不长嘴,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

    云蘅失魂落魄地下了山,却在山脚碰上了楚瑾来迎她。

    “是皇帝陛下让我来的,他说母亲这会儿大概心里不好受,让我来安抚安抚”楚瑾微顿,略有些疑惑地看看这苍峻连绵的山峦,问“母亲来这儿做什么”

    楚瑾尚不知道楚玥就关在这里。

    云蘅凝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许久,他的长相算不得顶出挑,大体是像她多一点。说来也奇怪,楚晏那一副好相貌,楚玥和楚瑾都没有随到多少,反倒是自幼不在他们身边的楚璇,与楚晏八九成的像,有一两分随她的地方,也都是捡了她相貌上的优点来随。

    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过自己的儿子了。

    确切说,这些日子她的心里除了楚玥,再没装进去过别人。

    如今了却心愿,静下心来看看儿子,他虽相貌不是顶出挑,但也是锦衫磊落,姿容清华,世家里养出来的贵公子,善良孝顺,也是没话可说的。

    她这样胡思乱想了一阵,突然抓着楚瑾的手问“若是这会儿有法子救出你妹妹,但要拿你的前途来换,你肯吗”

    楚瑾微愣了愣,很摸不清头脑,但还是道“若真能救出玥儿,那我自然是肯的。咱们家已是皇亲国戚,富贵泼天,我挺知足的,仕途固然重要,可重要不过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在一起。”

    云蘅缄默了许久,倏尔轻翘了翘唇角,“你这么懂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就算帮不上你,也不能扯你的后腿。枉我活到这岁数,今日才发现,原来我才是这家里最不懂事的人”

    楚瑾闹不明白他娘到底怎么了,懵懂地随她上了马车,望着窗外枝桠光秃、枯叶回旋,道“有些话可能说了娘会不高兴,可我不吐不快。我从三舅舅那里听说了许多璇儿的事,再观如今的局势,还有宫里零星传出的消息,可知璇儿这些年过得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顺遂无忧。”

    “从前咱们觉得她过得好,没少跟着她沾光,也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如今知道她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可从来也没见她跟咱们抱怨过,也没向咱们开过口,她跟玥儿闹到这地步,咱们只一昧偏帮玥儿,从来没有细究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对璇儿不太公平”

    楚瑾见母亲不语,有些不安,补充道“咱们与璇儿不过是顶了亲人的名分,她未吃过咱家一粒米,甚至在出了事之后咱们也从来没有向着过她。可咱们却没少跟着她沾光,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未从说过要跟咱们断绝关系,外头人还是把咱当皇后的娘家敬着。母亲,儿子怎么觉得觉得好像我们全家一直在吸她的血一样”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丝哀求,“母亲,我不是要偏帮谁。只是求您,咱们先把事情弄清楚,玥儿和璇儿为什么翻脸,咱再决定如何奔走行事。”

    云蘅安静听着,目光微邈,许久,才摇了摇头。

    “瑾儿,我们不奔走了,我们什么也不干了,等一回长安,我们就深闭宅门,哪里也不去。”

    若楚玥说得是真的,如今的情形远比她从前所能想到的更加凶险。

    宛州烽烟将燃,山河罹难,他们楚家早已在旋涡中间了,这么长时间,她竟愚钝至此,心里只想着小女儿如何如何,置全家的安危于不顾,都不知因为她的后知后觉而把全家人放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多久了。

    她突然有些明白楚璇和皇帝既然没有杀玥儿,为什么又要把她送到这里。

    是防着她乱说话。

    蓦地,云蘅想起了临行前皇帝对她说过的话。

    “你不光只有这么个女儿,你还有夫君,有儿子,你还有个女儿是皇后,你们这一家将来该是尊贵显赫,享尽荣华,你的儿子该是前途无量的。”

    她再看看身边这个良善宽厚的儿子,突然意识到,今天发生的一切,楚玥会对她说什么样的话,大抵都在皇帝的预料当中。

    他把她送到这里,就是想让她亲身经历一番,唯有如此,她才能清醒。

    云蘅深吸了口气,握住儿子的手,语气凝重地又说了一遍,“我们哪里也不去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求能帮上你爹和你妹妹什么,但求不拖他们的后腿。”

    在即将入春之际,长安又下了一场雪。

    大雪如鹅毛,纷纷扬扬飘洒,落入亭亭青盖间,如在天地间织了一层厚重的银毯,是浮延万里的安静素白。

    楚璇休养了月余,渐渐不再嗜睡,御医给她减了汤药,改以膳食调理,每到申时,就会上一小盅燕窝粥。

    她跪坐在宣室殿小几前一勺一勺地喝着粥,太后抱着萧留风风火火地进来,一进屋,就满脸煞气地兴师问罪,“你瞧瞧,你怎么能让她们给阿留穿这样的衣裳”

    楚璇放下瓷勺,抻头一看,见那白白嫩嫩的胳膊上有些微发红,太后特意把萧留身上的绸衫翻了个,见里衬极薄,外面缕金的丝线磨在了他的胳膊上。

    “我也不懂,只是见这料子好看,就让她们制成了衣衫。”楚璇略有些慌乱,她也是第一次当娘,身边并没有女长辈教她抚育孩子之道,而宫里的乳娘和姑姑们都是些人精,楚璇道一句好看,她们忙不迭附和巴结,哪里会有人提醒她。

    楚璇见太后面色不虞,心里很是忐忑,生怕她会拿自己的闺门教养说事,像她幼时受到的言语攻击那般,说她“有娘生,没娘教”。

    太后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在案几前批奏折的萧逸抬了头,道“不就是一件衣裳嘛,不合适就换了,胳膊磨红了就上药,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太后当即调转剑锋朝着萧逸去了,“这么小的孩子可不娇贵,你当都跟你似的皮糙肉厚。”

    萧逸抻了头要反驳,被太后一指,“批你的奏折,哀家没跟你说话。”

    她转回头来冲楚璇道“你得仔细点,这些缕金衲珠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可不能贴身穿,贴身的得穿云缎,且最好是素缎的,别绣花,这小孩儿皮肤太嫩了,经不得磨。”

    楚璇忙点头,从太后手里把萧留接过来,小孩儿一张脸粉雕玉琢,吸着指头看向楚璇,一双小眼珠滴溜溜转,乌黑莹澈。

    她抱着孩子坐到小几前,太后也跟了过来,两人脑袋凑到一起,太后向楚璇传授了许多带孩子的经验。

    话匣子一开,絮絮碎碎不止,到该传晚膳的时辰,画月进来问,楚璇随口道“问陛下”。

    画月踯躅着,为难道“陛下”

    太后见这丫头黏黏糊糊的,不耐烦道“让你问陛下,早一点传还是晚一点传,皇后这身子骨,她能吃几两饭”

    她一回头,倏然愣住了。

    那张紫檀木楠心案几后已空空如也,萧逸不知去了哪里,更要命的是,她们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殿内安静下来,太后和楚璇面面相觑,唯有萧留那咿咿呀呀奶绵绵的嗓音间歇传来。

    殿门前传来脚步声,两人齐齐抬头看去,见萧逸曳着阔袖耷拉着脑袋回来,朝画月道“愣着干什么,传膳去,朕早饿了。”

    画月忙鞠礼告退。

    兴许是听到了一个饿字,萧留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太后把乳娘唤进来,让抱去喂奶,乳娘接过孩子后,她略一思忖,不怎么放心,跟着乳娘去了。

    都走了,楚璇吃剩的那小半碗燕窝粥早凉透了,她轻抚了抚青釉瓷盅的边缘,便把它推开了。

    “璇儿。”萧逸坐到了她身边,一脸严肃道“你说话不算数。”

    楚璇静静地看他。

    “你说过,在你心里我永远是最重要的,可这小东西生下来才一个多月,就排我前头去了,你只关心他,每天就围着他的吃穿用物转,一点都不关心我是热了还是凉了。”

    楚璇道“你还知道他才生下来一个多月啊,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当然需要多多的关心。”

    萧逸紧箍住她,赌气似得强吻了她一下,道“我虽然这么大了,可是我也脆弱,我不管,你必须关心我比关心他多。”

    楚璇被他闹得很是无奈,妥协道“好,我关心你,你想让我怎么关心你”

    萧逸凑到她耳边,“今晚陪我”

    “不行”楚璇断然拒绝,“我的身体刚好些,御医都说了得小心养着。”她说着说着,渐生出些委屈,“你怎么能这么不体贴”

    萧逸烦躁地挠了挠头,握住她的手,揉捏了一下,又觉不解气,狠狠揉捏了一下,气道“你昨夜说梦话了。”

    楚璇微诧,睁大了眼睛看他。

    萧逸冷下眉目,抬手紧捏住她的下颌,阴悱悱道“你在梦里叫了萧雁迟,你竟敢躺在我的身边叫萧雁迟别以为你当了皇后生了孩子我就不能拿你怎么着了,你这样,信不信信不信”他气得牙齿磕绊在一起,说话声音里带了微微的咯吱声,听上去像是要把她剥皮吞了一样,“信不信我打你。”

    他的威胁楚璇丝毫不惧,只略显迷茫地垂下了睫宇,呢喃“我叫雁迟这怎么可能”

    萧逸目光略有些闪烁,捏着她的手劲稍松。

    好吧,她在梦里只叫了一声萧雁迟,剩下的多数都在叫三舅舅、三舅母,且叫得冷汗淋漓,叫得哀怨戚戚,好像是梦见他们一家遭了劫难,性命垂危,她在一边看着,伤慨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萧逸知道,自从知道了萧佶的身份之后,楚璇的心里就一直埋着根针,日日夜夜戳着她,直至血肉模糊。

    可这样的心事,萧逸知道,楚璇在清醒时绝不会告诉他,她心里清楚得很,那是杀他义兄的凶手,是杀秦莺莺的凶手,是他苦熬多年艰辛寻找的仇人,她作为他的妻子,怎么能去担心他的仇人怎么能放不下他的仇人

    可就是放不下。

    十几年犹如骨肉血亲的感情,怎么可能在朝夕间说放下就放下她是个人,又不是个木偶,不能做到在恰当的时候对自己的爱与恨收放自如。

    想到这儿,萧逸没有埋怨,只有心疼,但还要维持面上的威严,靠近她,两人鼻翼相抵,听他幽幽凉凉道“这一回儿就算了,我不打你了,要是有下回,你等着瞧”

    楚璇抿了抿下唇,眨巴着眼睛,格外无辜地看向他。

    萧逸坐回来,敛正了神色,道“我准备下旨,攻打宛州城了。”

    楚璇一凛,凝着他紧绷的侧颜,突然明白了,难怪他今天这么反常,好像憋着股劲儿故意要找茬似的,原来是大战在即,心绪难安啊

    “兵马粮草皆已妥当,宛洛守军按兵不动,万事具备,就在这几天了。”

    萧逸抬起手支着侧脑,偏头看向楚璇,好像又拿不定主意了,“我是今天下旨呢还是明天下或是后天下”

    楚璇默了默,真诚地提议“要不翻翻黄历”

    萧逸疑惑道“黄历上有宜开战,宜杀人放火这一项吗”

    楚璇想了想,摇头。

    “要不”萧逸眼睛一亮,站起身,自长案上拿了张洒花薄宣纸,撕成三条,做了三个阄,扔进空瓷瓯里,摇了摇,打开,朝楚璇努了努嘴,“抓吧。”

    楚璇

    她盯着那三个纸团子看了许久,看得久了,仿佛看见侯恒苑那老头叉腰在朝她怒吼后宫不宜干政给我撵出宫撵出宫

    似是有感应,刚在眼前浮起这样的画面,高显仁就进来了,“陛下,侯尚书求见。”

    萧逸道让他进来,一面又催促楚璇“你倒是快点抓啊。”

    楚璇闭了眼,郑重地抓起一个。

    侯恒苑风风火火地进来,朝两人揖礼,看样子很是着急,也顾不得楚璇尚在侧,朝着萧逸问“陛下,兵部已拟好作战方略,到底哪一日打,还请您示下。”

    萧逸掠了他一眼,拿起刚被楚璇抓出来的纸团,不慌不忙地展开,看了一眼,“哦,明天,拟旨吧,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宛州,明日正式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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