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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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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漪蓦地止步。

    刘藻见谢漪忽然停下, 觉得奇怪,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便看到躺在床上的绿竹。她反应片刻, 才慌了神, 脸色惨白地唤道“谢相”

    谢漪怔怔地将目光转到她身上, 眼中有光暗了下去,淡淡地开了口,道“臣来得不是时候。”

    她的目光黯淡失望带着自嘲, 刺得刘藻心口作疼, 她急着要解释, 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道“不是我令她来的。”

    谢漪弯了下唇,低声道“这是温室殿。”皇帝寝殿, 若无陛下准许,谁敢往龙床上置人。

    刘藻顿时无言。宫娥不是她要的, 但的确是因她漏了口风,方会有这一遭。谢漪见她不语, 便以为她是默认了。她看了眼床榻,心中痛如刀绞,然而见皇帝单薄的衣衫, 竟仍是关切占了上风, 她今夜第三回开口道“天寒, 请陛下入殿。”

    同样的事,第三回说起, 却没了前两次的亲近与随意。刘藻听出来了,她让开身,道“你也随我进去。”

    她身形清瘦,在苍茫的寒夜中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吹走,然而她声音却极为坚决,身子一动不动的,似乎是说,谢漪不进去,她也不会进去。

    谢漪看了看她,抬步走入殿中。

    她径直走到床前,看清了床上那美人的容颜,与她颇为相似。绿竹突然被人洗净了带到此处,又被叮嘱了好生侍奉皇帝,心中正怕,她闭着双眼,瑟瑟发抖,凄楚苍白的脸上,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风情。

    谢漪看过一眼,便转开了头。

    刘藻跟了过来,与她解释“是胡敖自作主张,将人送来的。我方沐浴,来这殿中只片刻,还未来得及令人将她带下去,你就来了。我没有这个心。”哪怕她有分毫想到旖旎处去,也不至于一听闻谢相来见,便立即去开门了,好歹也会记得遮掩一下。

    谢漪转开身,背对着刘藻,道“将她带下去吧。”

    刘藻唤了人进来,将绿竹连同那袭锦被一同搬了下去。

    谢相就要走了,她还出了这样的岔子,想必谢相心中更以为她不可信,不可靠,不值得喜爱了。刘藻心中堵得慌,却又无处责备,她稍稍走上前了一步,轻声道“谢相不信吗”

    她已没有旁的念头,不求谢相能留下,更不求她会爱她,只想她千万不要误会她。她爱了多年,将来也会一直将谢相妥善珍藏在心中。一生一世的执念,换不来一颗同样的心也就罢了,若还生出误会,将她视作薄幸易改之人。

    谢漪摇了摇头“我信。”她初时慌乱,但一入殿,就明白过来了,陛下若真有此心,不至于被她当场撞破。温室殿大得很,要藏一个人不难。

    刘藻松了口气,然而还未等她全然放下心,又听谢漪道“可她确实在你床上。”她转过身面对着刘藻,眼中已不复方才的失望黯然,微微有些润湿,泛着柔和的光,她接着说,“陛下,我已老了,年过三旬,而你正当芳华。”

    刘藻着急,想说谢相不老,谢漪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笑意涩然“我其实并没有想过陛下会爱我一生,但我知道,陛下是好孩子,知恩图报,也温柔体贴,即便有一日我年华老去,陛下爱意消弛,也会尊重我,待我好,在那之前,我们还能有数年好时光。”

    刘藻急忙摇头,道“不是数年,是一世。”

    “我们的一世,并不重合。”

    “重合。”刘藻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在她的耳边,轻声道“自我爱上你那一瞬,我们的一生就重合了。我会追上你,你别嫌我幼稚无知。”刘藻觉得怀中的人像是全然融入到了她的骨血中,如此难以割舍,她乞求道“你留下,你若是觉得不习惯,再让我等上数年也不打紧,只是不要离了我去。”

    她话语诚挚,像是对待敬奉心上的神祇一般,呵护着这份情意。谢漪自然感动,可人总有生老病死,陛下才几岁,怎知苍老的可怕,怎知女子年华逝去后的残酷。她相信陛下,却信不过岁月。

    谢漪并未将这重重顾虑说出,只是听到她最后那句,微感不解,将她推开一些,问道“我能去哪里”

    刘藻顿时沉默。

    谢漪轻抚她的后背以作安慰“我与你有数日之约,又能去哪里”以她的性子,既然让刘藻等她数日,就绝不会再拒绝她,但凡有分毫动摇,她都不会将话说出来。

    原来谢相记得。积压了一日的委屈顿时泛滥,刘藻闷闷地道“我看到你寄与家臣的书信了,你已打算修缮宅邸,难道不是想要辞官去国吗”

    谢漪讶然,转而轻笑,笑意清浅而温婉“是与母亲养老所用,她去了就不回来了,自是要将宅邸好生修缮,也好供她颐养天年。”

    刘藻这才知道她误会了,白白自怨自艾了一晚,还惹出一场更大的误会来。

    她一想就觉无地自容,脸上红得发烫。她将绿竹为何会在她床上,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与谢漪说了一遍“我并非真想移情,只是觉得倘若我变了心,你兴许就不走了。”

    真是傻。谢漪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若当真变了心,她更会远远走开。只是这话,谢漪并没有说出来。

    “那你以后也不许走。”刘藻忽然机灵起来,眼下气氛融洽,温情脉脉。她要赶紧趁此机会,再讨一句承诺。

    谢漪怎会不知她的用意,却也不为难她,与她道“不走。”

    刘藻笑了笑,很是高兴。

    火盆忽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是火盆中的一截木炭烧断了。谢漪走过去,往里头加了些新碳。

    刘藻跟着她,走在她的身旁,见她小心地夹起木炭往火盆中放,一股欣喜犹如涓涓细流的溪,从心底渗出,先是少许,而后蔓延至全身。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谢相应当是接受她了。

    刘藻欢喜雀跃,眼中满满的都是笑意,望向谢漪时,又忍耐住越来越大的笑容,想到那日在那座宫室中的情形,关切问道“谢相的心病,可医好了”

    谢漪动作一顿,道“好了。”

    “那就好。”刘藻道。她其实还是有些好奇,有什么事这样难,竟连谢相都难住了。照理说,这样的事,该是举朝震惊的大事,可她身在宫中,耳通四方,却连半点风声都未听闻。

    她这般想,面上少不得带出了些疑惑来。但谢漪显然不打算说,假作没看到,绕开话题道“陛下这些日子,可去鞠场玩了”

    刘藻不知她怎么突然提起鞠场,摇摇头,道“没有去,我一直在宣室等着,万一谢相入宫,就立即能看到了。”

    谢漪的容色缓了缓,她从袖袋中取出一枚香囊,递与刘藻道“这是我随手缝制的香囊,陛下若用得着,便收着吧。”

    刘藻完全没听到随手二字,眼睛一亮,连忙双手接过,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若非她沐浴过,只着了中衣,未系腰带,恐怕立即,就要将香囊佩戴在身上了。

    谢漪眼中满是笑意,她停顿片刻,矜持道“绣了竹子,南竹寥寥几笔,远不及莲花复杂难绣。”

    刘藻闻言,将香囊端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只见南竹挺拔,竹叶潇潇落拓,绣得极为精细用心,只是竹子的确不如盛放的莲花来得针法繁复。

    她点头道“确实还是莲花难绣。”

    谢漪的笑容顷刻间敛去,淡淡道“陛下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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