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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泓的话让时惊弦不由一愣。
他直身从躺椅上坐起来, 预想中的凉意并未爬上背脊。
时惊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从楚晚泓过来之后, 阳台室温不知为何暖和了很多。
他侧头看去, 楚晚泓的神色与声音一样认真，面色中不带丝毫的轻浮顽笑。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楚晚泓的侧脸十足完美按各种意义上的标准来评算都一样。
但顾叶寐有人脸识别障碍，所以时惊弦的思考也没怎么受到美色的影响。楚晚泓的话虽能让人确有意动, 时惊弦却只觉得对方还小，没有把楚晚泓的话当真。
小孩子没有走过太远的路，总把所有前程都当做旅行。
不过，时惊弦也没理由去戳破小朋友的念想，所以就没有反驳。
他只点了点头“哦。”
楚晚泓把对方那明显的不信都看在了眼里。
他不由皱眉。
总是这样。
他总是这样明明都已经教会了自己, 他却还一直不懂。
偏偏自己现在又不能明确提醒
楚晚泓正生着闷气，就听见了身旁传来的一声低笑。
他以为对方还在专注地看星星, 结果一回头，却见身旁的人正单手撑着下巴看他。
手肘支在扶手, 露出一小截线条漂亮骨节分明的手腕。
因为这个姿势, 时惊弦上半身的重心都靠近了过来。
拉近的距离里, 那双桃花眼不由让楚晚泓的心跳漏掉了半拍。
他知道这张脸不是时惊弦自己的, 但人类的相貌对楚晚泓而言实在毫无意义。
夜色浓重，光线昏暗, 他依旧能透过层层伪装和繁复数据, 看见那个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他思考的灵魂。
柔软的, 浅粉色薄唇微启。
时惊弦的声音透过层层数据传递过来。
“那我祝你能成功追上喜欢的人, 早日开始积累。”
时惊弦终于伸出手，揉了揉楚晚泓的一头棕发。
他心想，果然，手感很好。
时惊弦的动作和语气看起来都很像是在哄小朋友。楚晚泓这次却没生闷气，反而认真地直视着对方。
“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吗”
也
虽然对方用词有点奇怪，时惊弦还是点了点头。
毕竟不能对混血小朋友的中文要求太严格。
楚晚泓得了这个回答，没再追问。
时惊弦看他，发现对方的神色就像已经收到了最终保障一样。
楚晚泓的反应的确有些奇怪，让人忍不住多心。但在猜测其它理由之前，时惊弦却想起了顾妈妈说过的往事。
当年楚妈妈和顾妈妈因商业合作结识，颇为投缘，两家的孩子也没少往来。
虽然顾叶寐和楚晚泓相差足有八岁，但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当初楚晚泓发烧难受，只有顾叶寐抱着才哄住了不哭。
时惊弦想起的不只是这件事，当时楚晚泓至多不过四五岁，他那时的中文还不流利，加上一直被用国外方式教育培养，不小心摔倒后，血流了一手臂都没告诉家长。
还是顾叶寐发现之后，带着小朋友去处理了伤口。
在两位妈妈面前表现得特别坚强的楚晚泓，最后却在顾叶寐拿糖哄他的时候没忍住疼，含着糖哭了起来。
那张漂亮小脸蛋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模样，在顾叶寐记忆中至今依旧很清晰。
也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再加上脸盲，顾叶寐才会没认出辨识度这么高的一双绿眼睛。
想起楚晚泓从小就喜欢粘着顾叶寐的事，时惊弦心想，大概是顾叶寐天生对他有一种安抚力，楚晚泓刚刚才会想征求他的意见吧。
十几年前的记忆并未褪色，足以让一向性格冷淡的顾叶寐对楚晚泓放松戒备。
但也正因如此，在他眼里，楚晚泓始终都还是那位泪眼汪汪的小朋友。
有利有弊。
从这一天起，楚晚泓便在顾叶寐家住了下来。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时惊弦还找出一份合同，和对方签下了雇佣协议。
不过这份合同明显是形式大于内容，从头到尾，时惊弦对楚晚泓只有一个要求做饭及时就行。
吃什么时惊弦不挑，做饭之外的时间也都由楚晚泓自行支配，只要不是夜不归宿，时惊弦都不会过问。
问过顾妈妈之后，时惊弦才得知楚晚泓其实尚未毕业，虽然已经拿到了研究生offer，但他今年还要做毕设。
考虑过楚晚泓的专业，时惊弦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之前定的电脑退掉，换成了一套顶配的台式机。
他没说这是专门给楚晚泓买的，只说借给对方用。
也好能让对方安心做毕业设计。
至于做饭，时惊弦一开始打算是只让楚晚泓早晚做饭，毕竟他中午没时间回来，也不怎么在意吃食。
但楚晚泓执意要做，见时惊弦没时间，还总亲自去送饭。
他长得实在太惹眼，没送几次，不光神外科室，上下几层都记住了这位年轻的混血小哥。
连附近楼层病房的陪护家属都有人过来围观。
时惊弦和楚晚泓说过几次，不用这么麻烦。但楚晚泓始终坚持，加上新来的一位关键病人，时惊弦就没再分心多问。
这位关键病人正是査腩的导师，也是顾爸爸的好友，f大著名经济学教授井季。
前段时间，井季偶尔和顾爸爸提起过自己视力下降的事。时惊弦一直记得这件事，虽然井季最近一直在忙立项课题，时惊弦还是以顾爷爷的名义将他约了出来。
任务剧情里，井季因为肿瘤复发而病逝，正好发生在半年之后。
井季过来复查之前并未多想，只以为视力下降是因为老花眼，结果查出肿瘤复发，他当天就被安排住了院。
因为井季脑肿瘤情况有些复杂，手术方案还需要进一步商量。这些天来开了不少专家会，时惊弦也一直在忙这件事。
虽然井季在国内相关领域已经进入了顶级学者行列，性格却并不高傲。顾叶寐很小就见过对方，井季是个乐呵呵的胖老头，平日为人也很是和善。
他看人也很准，所以当年导师初选时，他就没有挑中査腩。
最后还是因为顾爸爸的推荐信，井季才收下了这个学生。
虽然不怎么喜欢査腩，但因为査腩和顾叶寐的关系，学业之外的请教，井季也还是提点了査腩。
然而后来，井季离世匆忙，他只有早就远嫁海外一个女儿，没有在国内发展，临终前才赶回来见了一面。
而井季的学生遍布全球，留在国内的学生里，位置最高的就是査腩。
最后，井季的人脉也都被査腩接手了。
这些人脉分布领域相当广阔，也给正处于娱乐界动荡时期的査腩了非常及时的高层信息，让他平安度过了几次大型审查。
而这次，有了给顾叶寐准备的医疗模型，时惊弦对井季手术的把握近乎十成。他自然不会再把这些人脉留给査腩。
井季二十年前曾经做过一次脑肿瘤手术，当年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次，为他动手术的正是顾爷爷。
不过最近，顾爷爷染了风寒，没办法上手术台，主刀医生就换成了另外的人选。
顾叶寐虽然也保持了成活率百分之百的主刀经验，但他毕竟年龄太小，看起来经验不足。
手术没有安排给他。他只参与了手术方案的制定。
井季住院之后，时惊弦便不时会去病房转两圈，陪人聊聊天。
老爷子的心态很乐观，对顾叶寐印象也很好。
他虽然人在医院，一些事务的处理还需要亲自经手，每日的探视时间，病房里都少不了他的学生。
因为时惊弦不时会过来，一些签完的文件偶尔也会交给他。
趁着帮井季送文件回学校的机会，时惊弦就和鹿岚一起回了一次f大。
顾爸爸和鹿岚的妈妈都是f大的老师，顾叶寐和鹿岚两人虽然因为双双留学没有在f大就读，但他们从小在校园里长大，对这里很熟悉。
回校那天，阳光是冬日里难得的充足，不过气温依旧很低。
鹿岚没戴那副夸张的镜，加上他又穿了一身休闲装，暖黄色的兜帽衫衬得那张娃娃脸更显年轻，走在校园里都像是新生一样。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鹿岚精神状态看起来倒是不错，见面之后，他就追着问时惊弦査腩的事。
得知査腩带着红烧肉去医院找人，鹿岚气得直想翻白眼。
但想起顾叶寐不喜油烟的原因，鹿岚到底还是因为底气不足，没能真的对着査腩骂出来。
除了査腩，鹿岚还计划着要报复易仁，不过时惊弦自有打算，先把人安抚了下来。
送完文件之后，两人在熟悉的校园里随意逛了逛，就一同去了f大附中对面的老店吃午餐。
f大附中和f大只隔一条街，顾叶寐和鹿岚中学就是在这里读的，他们去的那家店已经开了三十年，老板也从当年的帅大叔变成了现在的帅老头。
这家老店的牛肉面远近闻名，老板手艺堪称一绝，他还有个特别的能力，就是能认出所有说过名字的顾客。
很多学生毕业之后还会专程跑回来买碗面，和这位大嗓门的厉害老板聊几句。
鹿岚两人过来时，正值f大附中放假，店里人不多，他们坐下来，要了两碗面。
老板亲自把面端过来，鹿岚笑嘻嘻问他“阿公，侬还识得我伐”
老板把面碗稳稳往桌上一放。
“认得，哪能勿晓得呢，鹿囡嘛”
同样被认出来的还有顾叶寐，老板甚至还记得顾叶寐上次带来的人。
“上次”鹿岚一时没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声问，“叶子你上次和谁来的”
时惊弦轻咳一声，没有回答，反而道“阿公叫你。”
能被顾叶寐带来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査腩。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鹿岚想听到的，时惊弦索性没回答。鹿岚被老板的声音吸引过去，也没来得及追问。
时惊弦本以为这次能把话岔开，没想到话题却越来越危险。
见他们两人一起过来，老板居然提起了那件事。
“那小囡老好看额，老早还被拐带过”你们小时候就长得好看，之前还被拐走过。
“阿公，撒杯白开丝”可以来杯水吗
担心勾起鹿岚的回忆，时惊弦抢先岔开了这个话题。
那场绑架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记忆却并未随着时间一同消逝。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当初绑架鹿岚的人带着二十几年前风行过一阵的恶鬼面具，被救出来后，鹿岚就一直很怕鬼怪。
所以当时在查氏大楼前，他误以为对方时水鬼，才会被路过的楚晚泓吓到。
顾叶寐比鹿岚大三岁，承受能力稍强一些，但他也留下了后遗症。当时，他被塞进了一个苍蝇饭馆的后厨角落，屋内闷热油腻，满地是黑色的油渍，带着熏人的气味。
顾叶寐被油烟呛到干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才不喜欢重油重盐的菜式。
等老板帮忙去拿水，又有其他顾客进来，这个话题也就被自然地岔了过去。
吃过午饭，两人从温暖的面店走出来，迎面就是一阵寒风袭来。
鹿岚没戴围巾，被风一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时惊弦瞥见，直接伸手帮人把兜帽拉起来，盖住了耳朵。
“怕冷还穿这么少。”
“不少，这个是加绒的。”
鹿岚还嘴硬。
两人闲聊着，一同走去看梅花。梅花树集中在f大和f大附中相邻的一座校内广场附近，冬日花开，广场里的地面喷泉和水池附近还有不少情侣在散步。
这里一向是备受情侣青睐，距离广场旁梅花林不远的小山坡更是每个校园都会有的情侣圣地，被学生们叫做情人坡。
看完梅花，鹿岚非要去情人坡逛逛，时间还早，时惊弦也没有拒绝。
深冬时节，情人坡上的矮草已经枯了，但杉树还都青着。这里有一个将近百年的古杉树，树干很粗，被长长的铁链围起来，铁链上被挂了不少木牌，都是f大和f大附中的学生挂上去的。
除了零星夹杂的几个学业愿望，百分之九十九的木牌内容，都和酸甜的青涩心声有关。
走到情人坡附近时，时惊弦已经隐隐有了些预感。
然后他就看着鹿岚在古树附近停了下来，伸手给他指了一个位置。
“那里当年我也挂过一枚牌子。”
和其他情侣的木牌和签字笔不一样，鹿岚挂的是金属牌子。
上面的字是他亲手刻的，最后还做了防锈处理。
和木牌相比，金属的保存时间要长得多。
然而十年过去，当初那个独树一帜、在阳光下亮闪闪的金属牌还是不在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附近一时很是安静。
过了好一会，时惊弦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阿岚，到底怎么回事”
他侧头看向鹿岚，对方被自己拉上去的暖黄色兜帽没有摘下来，面容却还是被冻成了一片惨白。
唯一还残存些血色的，就只剩了红透的眼眶和鼻尖。
察觉时惊弦的视线，鹿岚垂下了头。
许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挤出一句。
“盈盈姐要订婚了”
时惊弦蹙眉。
怪不得鹿岚的情绪不对。
“什么时候”
“下个月。”
话题被开启，鹿岚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叶子，我喜欢她这么久了却还是，还是没有机会”
这种事，旁观者再怎么宽慰都于事无补。
时惊弦对感情的事也着实不擅长，顿时有些束手无策。
比起失恋，时惊弦更担心这件事对鹿岚造成的心理创伤。
除了童年那次绑架，鹿岚一路顺风顺水，时惊弦实在担心他会受不住。
“刚才老板说起那件事其实我都记得。”
鹿岚咳了两声，勉强平稳了语气。
“当时他们把我塞进木箱里，埋在一堆箱子里面，那里又黑又冷，伸不开手脚，连呼吸都不顺畅最后还是盈盈姐先找到了我。”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幕她带着光，把我从箱子里拉了出来。”
鹿岚已经染上了浓重的鼻音。
“我就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了她。”
“这种记忆，我怎么抹掉呢我控制不了的，我放不下她”
说到最后，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时惊弦依旧能确认，鹿岚已经掉了眼泪。
但他听完这些，却顾不得安慰对方。
因为他察觉了不对劲。
在顾叶寐的记忆力，当初第一时间发现鹿岚被藏地点的，的确是周家姐弟。
可当时，跑去叫警察喊人的是姐姐周可盈。拼命推开木箱，徒手卸掉箱盖，把缺氧昏迷的鹿岚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
分明是周杉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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