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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蜜里调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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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箭步跨入大厅, 谭福加伸长脑袋扫视着众人, 他在神情激动的下人当中寻找王妃的身影。

    许是王妃太过出众, 谭福加仅是一眼就找到了她。徐江菡被一群下人簇拥, 亭亭立于中央, 眉眼与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的目光在下人脸上扫过,停留片刻, 而后一个一个的唤出他们的名字。从第一眼便能感觉,她的气度, 学识、容貌皆是不凡。

    谭福加拨开众人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道“福加见过王妃, 王妃万福。”

    “这位一定是谭管家了。”徐江菡脸上的笑意逐渐柔和。

    “正是。外头有些事情耽搁了, 这么晚才来拜见王妃, 望王妃恕罪。”

    徐江菡笑道“谭管家为王府忙碌,何罪之有”

    谭福加继续道“王妃初来王府, 有任何事都可以吩咐我,福加定为王妃效犬马之劳”

    “正打算去王府四处走走,熟悉熟悉, 谭管家如若有空,可以带带我。”

    “有空,当然是有空”谭福加乐意至极。

    “好,那谭管家随我去走两圈,王爷先回房间休息吧。”季王眼睛看不见, 跟去会有诸多不便, 徐江菡这般道。

    “我也要去。”季王嘴一抿, 有些气呼呼的“你们为什么不带我去”

    徐江菡走到她的身旁,执起她的手,耐心地劝道“我们就走两圈,很快就回来,王爷膝盖刚伤着,不宜多走动。王爷不是说郊外有秋日好景,过几日要带臣妾去么倘若那时王爷的膝盖没好,是不能出门的。”

    季王就像是粘上了徐江菡,不情不愿地道“那那你当真会很快回来”

    “走一圈,走一圈就回来。”徐江菡挨不住这软萌的语气,将逛府邸的时间减少了一半。

    这般,季王才同意了,乖乖地道“那好,你们去吧。”

    谭福加候在二人身旁,看着她们二人间情愫的流淌,一种甜甜腻腻的感觉将他包围,他现在终于能体会那门口守卫的意思了。

    洞房花烛安排,马上安排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了

    季王被柳涟搀回了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后来所幸起身,坐在寝殿大厅的宽凳上,辨明大门的方向,像一尊望妻石,等待着王妃的归来。

    徐江菡则随着谭福加慢步在王府中,用心地记下府中的一草一物。季王府大型的建筑她都知晓分布在哪里,这些建筑本就难以移动或更改,大体是不会错。但一些小处的景观和路线与前世是不同的,她需要费些心思来记。

    行进的路线从大门处开始,谭管家尽职尽责,将每一处都介绍得详详细细。徐江菡并不觉得繁琐聒噪,重回季王府,她觉得这里的每一棵植物、每一片砖瓦、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可爱。

    怀念归怀念,正事不能置之一旁。徐江菡此番提议逛王府可不单纯是为了熟悉王府,更主要的是将王府中于季王而言相当危险的东西排除掉。

    路过一条汀步,徐江菡踏了上去,走了几步,蹙眉道“谭管家,这儿的汀步间距太大了,且王爷踏着不便,改了吧。”

    “王妃想要如何改呢”谭福加问道。

    “汀步之间再加石块,排得紧些,莫要留缝隙。王府中凡是王爷会去的地方,这些汀步都要改掉。”

    “明白。”谭福加点头道,随即招来一个手下,吩咐他前去购置石块,安排事宜。

    走下汀步,面前是一处假山障景,徐江菡踏上黄泥地,脚底踩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块。她移开自己的脚,唤来谭福加,指着尖尖的石块道“还有这处,像这样凸起的石块,都要去除,要用黄土填平。王爷早上便是被这些凸起的石块绊倒的,双膝、手肘都受了伤。”

    谭福加听完心一惊,连忙道“这可不能耽搁,我马上弄,马上弄”

    “整座王府的都检查一下,凡是凸起的尖锐的都弄平,桌角什么的要用软布包起来,以免磕碰。”

    “是”王妃细致入微,谭福加丝毫不觉麻烦,连连点头应下。

    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等徐江菡粗略地走完一遭,一个时辰半过去了,季王在寝殿里头等得花儿都谢了。她的整张脸便犹如那蔫掉的花朵,软塌塌地搁在膝上。

    “柳涟,你去拐角那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

    柳涟很想出声提醒季王,半柱香前她才去看的,答案是“没有”。此时前去,答案定然一样。

    可她不能这么说,小殿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安分的身子已经坐不住了,她稍稍流露出拒绝之意,急躁的小殿下就会自己拿着拐杖,独自满王府地寻找王妃。

    于是乎,柳涟赶忙放下手头上的事,出了寝殿大门,伸长脖子张望着。她刚一站定,便见一行人踩着落日余晖走了过来,定睛一看,走在中央的正是小殿下心心念念的王妃。

    柳涟的双眸渐渐发亮,捏着裙摆,急匆匆地跑回去禀道“回来了,殿下,王妃回来了”

    季王蔫掉的脸庞像骤然间吸饱了水,瞬间恢复了生机。她松开环抱住膝盖的手,急着下椅子,去门口接王妃。

    “殿下可是等急了”徐江菡人未至声先来。

    “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季王朝着声音的来源靠近,而后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她才停下脚步。

    “童叟无欺,当真只走了一圈,是王府太大了,需要耗费诸多时间。”徐江菡笑着道,一双美眸上下打量着季王,见她衣衫如旧,便问道“殿下未去休息”

    “我睡不着。”季王鼻子动了动,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已经到了吃饭的时辰此时不是还早”

    王府都是在日落后吃晚膳的,而日一落,她的世界就会骤然黑暗下来,这个变化十分明显,她能感受得出来。此时还有一些亮光越过轻薄的白纱溜进她的眼里,想来日还未落。

    徐江菡解释道“听后厨说殿下早膳吃得早,午膳又吃得粗糙,晚上的饭菜我便让他们准备得早些。”

    后厨做饭的时候,徐江菡在旁侧盯了一会儿,往里头加了几味明目但是味道淡的药材。季王洒入眼睛里头的药物虽然能装瞎,但是药物入眼,会产生余毒,始终对眼睛和身子有伤害。徐江菡如此急迫要入王府,也是急于将这些余毒清除掉。

    “好香啊。”闻到饭菜香,季王方发觉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拉着徐江菡往屋内走“那我们去吃饭吧。”

    “好。”徐江菡搀着季王往饭桌走去。她们二人走得慢,婢女先一步抵达,将饭菜碗碟卸下。

    季王坐在主位上,徐江菡就挨着她坐下。双目看不见之后,季王就同筷子无缘了。摆在她面前的是一碗清淡的粥、一个小碗和一个勺子。粥放在稍左一些的位置,小碗是用来装菜的,放在右侧,而小勺则是她吃饭的主要工具。

    晚膳的开始,徐江菡先给季王盛了一碗汤。她将她面前的小碗和粥往后移了移,将汤摆在季王的面前。

    “饭前先喝一碗汤。”徐江菡拉着季王握住勺的手,欲将勺放入汤内,却得到了一些轻微的反抗。这些反抗在徐江菡的意料之中。

    “为什么饭前要喝汤”季王不大喜欢喝汤,此时她饿得饥肠辘辘,她想先吃两口实在的米饭垫垫肚子,所以不大情愿地问道。

    “汤易凉,要趁热喝。”

    这个回答不足以消除季王心中的不情愿。她的脑袋低了下来,鼻子挨到碗沿,嗅了两下,觉得这汤闻起来怪怪的,便皱着眉问道“这汤是什么做的”

    有种拐来拐去就是不愿意喝的意味。

    徐江菡将她看得明明白白,也将她拿捏得明明白白的,径直拿出了杀手锏“这汤是我做的。”

    “王妃亲手做的”季王的语调扬了起来。

    “是啊,王爷不是问臣妾为何去了那么久吗,后头的时间,臣妾便是呆在后厨做这碗汤。”

    王妃亲手做的东西,这个意味就变得不一样了。

    季王一手抱着碗沿,一手将小勺伸入汤水里,舀起一勺,吹了吹,往嘴里送去。

    “汤里加了一些药材,有愈伤止疼的功效,益于膝上的伤,王爷要多喝些。这碗喝完了,晚上就不用抹那种发疼的药了。”

    此言一出,季王喝汤喝得更起劲,更甘愿了。徐江菡嘴角勾着满意的笑容,看着她将一大碗汤都喝了进去。

    就在二人吃着饭食的时候,谭福加领着一队的人,轻手轻脚地抱了一些东西进来。

    “谭管家,这是作何”徐江菡从饭桌上抬头,眸子扫过有些贼兮兮的一行人,带着浅笑问道。

    “王妃新入府,要摆些喜庆之物冲喜才是,这些东西一早就备好了。但不知王妃何日来就一直候着,今日啊也该摆上了。王妃与殿下慢慢吃着晚膳,我们手脚慢些,绝对不打扰你们。”谭福加脸上堆满了笑脸。

    扫了一眼下人们抱着的红被单、红窗纸,徐江菡心下了然,无反对之意,应了声“好啊,你们去换吧。”后便低下了头。她替季王夹了一块糖醋肉放在小碗里。

    “谭管家在做什么”季王跟一块有嚼劲的肉较劲了一会儿,只顾着撕着扯着肉,没太听清楚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待她抬起头想要听一两耳时,二人的话又说完了。

    她的嘴角沾了糖醋汁,正伸着舌尖舔着唇沿,脸朝着徐江菡的方向,一脸单纯。徐江菡笑着摇了摇头,有意遮掩道“谭管家只是去里头看看,巡查巡查,很快就出来。”

    “谭管家做事一向靠谱。”季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又舀起下一块糖醋肉,往嘴里送去。

    徐江菡笑意渐浓,附和道“是啊,有谭管家在,我都不用操那么多的心。”

    二人说话间,谭福加已经带着下人进入了内殿,着急地排布道“来来来,你们几个去摆枣生桂子,你们几个啊去换红被单,你们你们把喜字贴在窗上,天已经黑了,大家动作都快点,咱们可不能耽搁王爷与王妃的时间快快快”

    “明白”

    “明白”

    下人们收到了指令,手脚麻利地开始了。由于进寝殿之前便将事情交代清楚而且分工明确,十数个人一齐上阵,不出两炷香的功夫,便将内殿布置得喜庆十足。

    大红的喜字窗纸贴满了窗户,红灯笼、红蜡烛在黑夜中绽放着红火的光芒,红被褥、红床单整整齐齐地铺在床榻上,就连素色的纱帐也被撤去,换成了朦胧又带着暧昧旖旎之色的轻纱。

    谭福加布置完毕之后便领着下人从侧门撤退,身影略过饭厅前的时候徐江菡抬眸瞥了一眼,又权当做是没看见很快低下了头。

    眼上蒙着白纱今晚跟糖醋肉较劲上了的季王对着一切浑然不觉。

    晚膳吃得很饱很满足,得知那碗汤是徐江菡亲手做的之后,季王饭后又饮了小半碗,待胃被填满之后才停下勺来。

    “慢慢走。”饭后消食必不可少,季王拄着拐杖在寝殿四处走动,徐江菡一边叮嘱她,一边吩咐丫鬟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

    待她交代丫鬟之后,一抬眸,目光回到先前的位置时,季王不见了。徐江菡顾不得更多,赶紧前去找她。

    “王爷怎一声不吭地走到这儿了”徐江菡的声音之中带着一抹掩藏不住的焦急。

    季王听出来了,弯了弯唇角,宽慰她道“这儿是我的寝殿,我居住多年,再熟悉不过了,王妃莫要担心。”

    她同自己说得意洋洋,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自己走来,却没看见脚下那个高高的门槛。只见季王右脚一绊,整个身子都倾倒了下来。

    徐江菡呼吸一滞,赶紧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去扶住她。扶到倒是没扶到刚好的地方,千钧一发之时,徐江菡兜住了季王的身子,将她揽在怀中。

    相拥的两人站定之后皆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徐江菡往后移了半步,让二人缠绕的身子站得更为舒适些。季王也调整了一下姿势,往左侧移了一些,松掉了拐杖,使二人维持正常的拥抱姿势。

    季王在徐江菡的发间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脑袋埋了埋,心里被一股软流充盈。这是她的王妃。历经两世却有幸与同一人相伴,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殿下现在眼睛看不见,走路要尤为小心。方才若摔了,估计门牙都要摔掉两颗。”徐江菡眼睁睁地见着季王在自己面前摔倒,有些后怕,不由得搂紧了她。

    “只是一个意外。”季王说得轻巧。

    “下次要小心,慢慢走,别着急。”

    “我知道的。”

    这是她们重生后的第一个拥抱,二人都不大愿意放手,特别是对徐江菡来说。

    这场阔别,于季王来说,不过是四个月而已,对她来说却是十年,整整的十年。在这十年内之中,她不断找到希望,而现实又不断将自己的希望打破。

    这一世已经有一个季王了,她不是非要等到这个有前世记忆的人来了才能成为季王妃,但自己这心里总是不甘。

    这一世的季王千般好万般好,一样的单纯、一样的善良,可徐江菡舍不得那些共度风雨的记忆,舍不得那个愿牺牲自己来保全她的人。

    还好,在她要成为季王妃的最后期限里,她真正想要的王爷回来了。

    徐江菡依偎在季王肩头,眼睛浮上了些许湿润之意。

    “这门槛太高,不好,明日就找人拆了。”缓和了心中翻涌的情愫,徐江菡盯着眼前的门槛,有些恼怒。

    “这门槛不好拆吧。”府邸的门槛在建造的时候便与建筑连成了一体,现在要拆除,怕是要费上好多功夫。

    “不大好拆也要拆。”不容更改的语气徐江菡嘴里冒了出来。季王寝殿里头的门槛尤其的多,她又常在里头晃荡,总有自己看不到的时候,不拆自己怎么能放心。

    二人相依偎,在对方耳旁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谁也不愿先放手。

    柳涟识趣地退下了,还带走了一众丫鬟,现在偌大的寝殿里头只剩下她们二人。无外人打搅,心里头藏着的事也可以慢慢地搬到明面上来。

    打了许久的腹稿,季王决定将自己最为忧心的事情挑明。她清了清嗓子,用着极为严肃认真的语气道“王妃,有一事我必须要同你说。”

    “何事”徐江菡倚在季王肩上,感觉面前这人的心跳与呼吸都骤然间加快了。

    “我不喜男女之事。”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季王的气势骤然弱了下来,带着丝丝愧疚“我们怕是不能圆房。但我是喜欢你的,很喜欢,真的很喜欢,不骗你”

    季王很矛盾也很自责,若要做一个有责任心的人,她必定要在话后头加上一句“如若你介意,我便上书父皇,取消这门亲事。”

    可这话她不敢说,它存在风险,她真有可能因此而失去她。

    抚了抚那颤抖的小脑袋,徐江菡笑了,笑容中掺了万分柔情也掺了万分无奈。她知道季王说这话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苦涩的女儿身。

    可她很想告诉她,自己并不介意。但前提是,季王要主动将这个秘密告诉她。再不济,就算是试探也行,她会顺着季王的试探将自己的心意说得明明白白。

    但季王将此事藏得紧紧的,稍有逾越,便紧张得不行,这正是徐江菡无奈的地方。

    “如若我们两情相悦,不能圆房便不能圆房。世上的情爱并非要通过此事来彰显。王爷对我好,爱我、敬我,比什么都重要。”斟酌再三,徐江菡说出了这番话。这一番话,正是前世她对季王的回话,此时一字不错地说了出来。

    季王神情一肃,用极为真挚极为诚恳的语气道“我保证,会用尽我的一生来爱护你、呵护你”

    既然将情意相通过了,季王心里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可以移开,她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赖在徐江菡的肩上又蹭了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嘴上道“王妃连日赶路定然很累,现在到了家里,不用再奔波了,梳洗过后便早些休息吧。”

    “家”这个字眼让徐江菡弯起了眉眼,她轻轻应了一声“好。”

    喜庆之意布满了内殿的每一个角落,梳洗过后的徐江菡放下了如瀑长发,用红绳在发中的位置简单地扎起,面容恬静,周身散发着温婉的气息。她着一身雪白的寝衣,缓步走向红烛,朱唇轻轻一吹,便将蜡烛吹熄了。

    内殿陷入了昏暗之中,仅仅留下了两盏相距甚远的烛灯。季王乖乖地躺在床上,双手并在身侧,仿若床榻中间有一道界限,她丝毫不敢越过。

    她眼上的白纱已经取了下来,她在黑暗中睁了睁眼,转了转脖子,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又好了一些,在昏暗的环境中亦能分辨物体大概的位置。

    好比如,此时有一团黑影朝自己走来,季王猜测这是一个人。这定然不会看错。

    喜悦还没上心头,旋即又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人人丫鬟都在外殿,此时内殿里头除了王妃还有谁

    她可是要在王妃入床榻之前就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的人怎么还在这里乱动

    季王周身一震,赶紧将脑袋摆正,眼睛闭得紧紧的,立即装出一副假寐的状态。

    模模糊糊的灯光下,徐江菡大老远就看到一个露出被沿的小脑袋左动动,右转转。结果现在走了两步,那个小脑袋就像是僵住了似的,定在了软枕上。

    徐江菡觉得好笑,但不会使坏去戳破她。她越过季王僵硬的身子,躺在了床榻里头,也心照不宣地给中间留出了位置,躺得规规矩矩,丝毫不越雷池。

    徐江菡掖好了自己这边的被角,不去惊扰那个神情紧绷的人,双目一阖,将呼吸放缓。

    轻缓而富有节奏的呼吸飘入季王的耳里,这下她安心了,身子在柔软的塌上扭了扭,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头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翻身之时,她的手臂已经越过了中间的界限,落在徐江菡手边不足二指的距离。

    没有睡着的徐江菡手一抬,手掌一握,几指便搭在了季王的脉象上。

    距离上一次把脉已经过了月余,徐江菡得知道季王此时身子的状况,才能对症下药,白日里由头不好寻,故而只能等她睡着之后为她好好诊一诊脉。

    指尖下的脉象极不稳定,似是忧虑烦心,使她些日子一直没有睡好,身子也比较虚弱。双目恢复的速度倒是在自己意料之中。

    诊了一会儿,徐江菡心中有数了。正想松开手放回原位,睡梦中的季王却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嘴里嘟囔了两声“阿菡”又扭头睡去。

    手上箍得这么牢,徐江菡自然不敢乱动惊醒她,顺着她的势,在她身旁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阖上双目睡了过去。

    先前一直忧心王妃人选之事,季王确实急躁得夜不能寝,今日心定下来了,便睡得别样的沉。

    徐江菡早早起身,将纱帐、布帘放好,遮掩住东升旭日的光芒,而后吩咐寝殿里头的丫鬟手脚轻些慢些,莫要制造出声响。

    丫鬟们会意一笑,脑袋不自觉地偏向了脸红心跳的那一种解释。

    “王妃,这是王府收支的总账簿,这些是所营运的店铺的账簿,这些是王府上下人员的花名册”谭福加搬来了一大堆的东西,逐一为徐江菡介绍着。

    如今季王府已经有了新主人,这些账目统统都要拿给她过目。

    徐江菡认真听着,逐一翻开账目了解情况。翻到花名册之时,她的视线自上而下扫视了一眼,目光忽然停在了两个紧挨着的名字上。

    “谭管家,这两个是谁怎昨日我都没有见到”看到和林、和顺的名字,徐江菡才发觉自己昨日并未见到他们。这兄弟二人自小跟在季王身边,对季王府亦是忠心耿耿。一般说来,他们无事之时也该待在王府里头才是,怎昨日不见身影

    “和林,和顺呐。”谭福加盯住徐江菡所指的两个名字上,徐徐解释道“这两兄弟两个月去禄州寻楠木去了,王爷吩咐的,按理说,前三日就该回来了。可那禄州发了盐荒,百姓有异动,官府便锁了城门,不让他们出城门,故而耽搁了。”

    “禄州,盐荒。”徐江菡的捡出了这两个字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谭福加没有发现徐江菡的异色,自顾自地说道“听说还闹得不小呢好几个县城,一两盐难求哎呀,这做饭要是没有盐,多没有滋味啊要换我我也受不了。我听说闹盐荒的原因是盐商被婪索刻剥得太惨了,甩手不干了。这盐运的链接断掉了,禄州又地处偏僻,路难行,沿海的官盐都运不进去”说道后头,谭福加压低了声音。

    自古盐商与官场之间就有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多时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少数也有像这样“拔刀相向”的时候。当真反目成仇了,一些暗地里的交易就容易浮上水面。最后倒霉的是谁,就看这个祸事要往哪边引了。

    徐江菡听得津津有味,放在账簿上的手指摩挲过纸面,食指轻轻滑动,留下了一个“八”字。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账,从今日开始,要慢慢算回来了。

    “真难受啊,一粒盐都吃不到,嘴里好奇怪,胃里也好奇怪,什么都好奇怪。”和林精神不济,愁眉苦脸坐在客栈的厢房里头,挠着头抱怨道。

    “这里闹了盐荒,别说你,说不定人家知府大人都没有盐吃,再忍忍,听说明日城门就会打开,我们赶紧出城。”和顺同和林一样,也好几天没吃盐了,嘴里不是滋味。

    “还是怀念咱们季州,虽然离京师远,但离大海近啊,盐分海产是不会少的。我现在好想吃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就着一条咸咸的鱼”

    “天还没黑,就开始做梦了”和顺无情地戳破了和林美好的幻想。

    和林皱起脸来,难受地怨道“果真不能做梦,我现在想起那咸鱼的滋味,嘴里更难受了。整个身子都在叫嚣着快给我盐快给我盐”

    二人说话间,客栈下方突然传来了骚动,几个百姓聚集在一起,推搡着官府门前站着的小吏,嘴里嚷道“我们要吃盐,快给我们盐”

    官吏用水火棍阻挡着百姓的胡作非为,却不敢对他们怎么样,耐着性子劝到“盐已经在路上了,禄州地处偏僻,从盐地运来是需要时间的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前几日你们官府的人说马上就有盐了,现在我们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现在叫我们怎么相信你们的话”

    “怎么会骗你们呢大家都是为百姓做事,当然希望百姓好了大家听我一句劝,再忍忍,再忍忍啊盐马上就送来了”

    “那你们不给我们盐,也放我们出去啊,把我们锁在禄州里,是什么意思”一眼圈发黑的大汉大声嚷嚷道。

    “先前有一罪犯逃脱,为逮捕他才关的城门,如今罪犯落网,城门今日就开了,午时开”

    官吏说得十分大声,隔壁客栈厢房上的和林与和顺二人听得清清楚楚,两人的眼睛皆是一亮,接着赶紧起身收拾好东西,马不停蹄地城门处赶去。

    还未至午时,禄州城门前已经聚集了大片的百姓,他们之中有一些“特别”的人,这些“特别”的人站站不直,坐坐不好,双眼无神且放空,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盐荒竟把人逼成这样。

    守门的官吏精神也不大好,耳边嗡嗡的,依靠着长戟而立,身躯摇摇晃晃,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

    午时一到,城门前爆发出极为凄厉的喊声“时间到了,快开城门快开城门”说罢一大群人便往城门处冲来。

    守城门的官吏见此情形,浑身一哆嗦,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放下手中的长戟,奋力将城门打开。这个时候不努力不行啊,人群若是冲过来,城门还不打开,他们这些负责开城门的人会被这些疯狂的百姓踩成肉泥的。

    保命的思想支配了手上的动作,在人群蜂拥而来的前一刻,城门打开了,官吏被人潮涌出数十丈,惊魂未定。

    和林与和顺也随着人潮出了禄州城,好似鸟破牢笼,重获新生。

    “走走走,去找盐吃。无论什么,只要是咸的就可以”精神已经在颓靡的边缘,只是二人的意志要比普通的百姓强,硬忍着不发作。

    “驾跑快点”买了两匹马,可无论他们怎么抽鞭子,马也跑不快。禄州断了盐,这些牲畜也是粒盐未进,精神与身子都不大好。

    “马儿兄弟撑住啊,带我们再跑几里,就给你弄盐水喝”和林摸着马儿的毛,一边骑马一边道“在这儿就倒下,我们都得玩完儿”

    那马似是听懂了和林的话,一步一蹬都要比方才的有力,速度也快了很多。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离禄州最近的一处县城。

    而这儿有盐吃。

    还没入城,便能看见宽阔的泥土地上支起了许多卖吃食的摊子,阵阵吆喝声传来“好吃的咸菜面、咸菜饼,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咯。”

    “和顺,那有面摊我们得救了我们快去吃面”

    和顺目光扫了扫,嘴里沉声道“这些面摊摆在这里,就是为了我们这些从禄州逃难出来的人,价钱定然不便宜。”

    “不便宜也得吃啊,我真的熬不住了。我若倒下,殿下这些水楠、金丝楠可没人送回去了。盐荒时期,为了吃上一碗加了盐的面而花上一些银两,我想季王殿下会体谅的。”

    香喷喷的味道传来,也勾起了和顺的食欲,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和林的说法。

    他们是出来买楠木的,银钱带的充足,但听闻那加了咸菜的面条要二两银子一碗还是为之一振。

    二两银子可是普通百姓家里好几个月的收入,如今只能担得起一碗面条的开销。

    “老板,来两碗咸菜面,咸菜多放点啊”和林和顺系了好了马绳,来到一家离二人最近的面摊。

    “二位公子爽快人,给二位多加一枚卤蛋”高价的面条只有殷实人家才能吃得起,寻常人家走过路过问上几句,保准都要被吓跑。

    一些处在中间阶层的,有存银,花在此处又不大甘心,便在面摊老板面前软磨硬泡,用尽毕生所学的好言好语,乞求老板降些价钱。

    这降价的行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面摊老板见有利可图,才不愿同这些寒酸的人多废话。

    “吃不起就滚一边去,别耽误老子的生意”有人买,有生意做,这些个人一个比一个底气足,也一个比一个横行霸道。

    和林与和顺自是看不惯,但此时情势所迫,不好发作,只能闷声吃着碗里加了盐的面条。

    二人大口喝着汤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儿靠了过来,定定地站在二人身旁咽着口水,一双纯净的大眼闪烁着渴望。

    和顺喝汤的动作一顿,对上了小儿渴求的目光。

    “过来。”和顺心一软,招来了小儿,而后将碗沿递至他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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