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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傅星河三十五岁那年。，
傅展年年逾七十五。
终于无法逆天而行,和许多老人一般,患上了阿兹海默症。
清醒时,他依然精神矍铄，目光锐利。
但是间歇性地发病,渐渐地，开始无法认出身边人。
发展到后期,傅展年连知曼和傅星河都认不得了。
日日这般,知曼头上很快冒出了银丝。
傅星河回家见到她,忍不住蹙眉,“妈”
这么些年，傅星河很好地融合了爹妈特点，严肃、不苟言笑,却又弥足温柔善良。
他已经是个优秀的大男人了。
也有了家庭,有一心一意爱着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知曼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岔开话题，“公司的工作忙吗”
傅星河坐到知曼身边,握她手。
他说“不忙的。”
傅展年成为傅氏掌权人时，傅氏内部一团混乱，老派权利倾轧,他铁血手腕，一一铲除心怀不轨、试图篡权夺位的傅家人,将傅氏集团牢牢把控。
交到他儿子手上时，几乎没有出什么乱子。
傅星河聪明无比,从小就是被傅展年以继承人培养,又有职业经理人带着,很快上手。
傅展年放权放得干干净净，只将知曼名下公司留下。
这是他一手创立的公司，是送给知曼的礼物，也是他们爱情、婚姻见证，就算是儿子也不能给。
现在傅展年生病，知曼也没心思处理名下财产。
只让公司放在那儿运营着，每年拿分红就好。
傅星河侧过头，看了眼楼梯方向。
“我爸呢”
提起傅展年，知曼表情霎时柔和下来，
眉眼含笑，“在午睡呢，一会儿就会醒了。”
傅星河“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时好时坏的。”
“医生怎么说”
知曼轻笑，“能怎么说，尽力治呗。傅先生是老了，吃什么药都抵抗不了时间。”
她这般豁达，傅星河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
知曼抬眼，站起身，“傅先生。”
傅展年正从楼梯上缓缓下来。
知曼快步走到他旁边，挽他手臂。
傅展年反手捏住她手指。
低低地笑，“曼曼。”
看来，今天是认识人的傅展年。
傅星河忍不住，在心底长长地松了口气。
说他懦弱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实在没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天一般的父亲，变成那模样。
傅展年顿了顿，抬眼看向傅星河。
“难难也来了。”
傅星河自己都是做父亲年纪，自己小家、公司里，都是说一不二。
但是在傅展年面前，他依然还是那个小崽子难难。
恭恭敬敬，“爸。”
傅展年点点头，“儿媳呢”
“今天小朋友有课外班，她去接小朋友了。”
傅星河结婚早，但生孩子生得晚，奔四年纪，孩子也就十来岁。
傅展年“嗯”了声，淡淡地说“吃晚饭吧。”
“好的，爸。”
佣人手脚麻利，很快摆上饭菜。
红木长桌。
傅展年和知曼相携着入座。
傅星河瞧了瞧，坐到傅展年下首、知曼对面。
父子俩话都不多。
过去几十年，饭桌上都是由知曼调节气氛。
时光如梭。
却一如既往。
知曼给傅展年夹了菜，声音如清泉般柔和。
“傅先生，尝尝这个。”
傅展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他蹙眉，“不是你做的。”
知曼“对，但是菜色是我挑的，你不喜欢吗”
“也喜欢。”
得到肯定答案，知曼笑了一声。
“嘴巴还挺灵的，你不是老说我做饭没天赋吗还想让我做”
“乖乖，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没天赋了”
知曼轻哼，“你不是嫌我烧得不好，特地自己去学了”
“没有的事。”
傅展年眼睛已经有些混浊了，看向知曼时，依旧缱绻。
他安静下来。
慢吞吞地，将知曼夹给他的菜一口一口吃下去。
傅星河眼睛有点酸。
他而立都过了好些年，总不能再在爹妈面前掉眼泪。
只好压住酸涩，低头，闷闷地吃饭。
知曼见状，也给傅星河夹了菜。
“南南，慢点吃，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好。老妈，你也吃。”
知曼倏地笑起来。
夜幕低垂。
司机送走了傅星河。
知曼挽着傅展年手臂，绕花园一圈圈散步，消食。
傅展年不发病时，精神头很好。
此刻又没有外人在，他和知曼说话也随意了一些。
“曼曼，我很麻烦吧。”
知曼没说话。
傅展年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你搬出去吧。”
知曼一愣。
傅展年垂下眼，平静地开口“你还小，不要这么辛苦地每天伺候我，这里有保姆有管家，也有医生在，我不会有事。你不是一直想去斐济吗我让人送你去。”
知曼难以置信，眼圈蓦地红了。
“傅先生，你不要我了吗”
这问题搅得傅展年心脏揪着疼。
他牢牢捏住知曼指尖，语气沉了，“我怎么会不要你，乖乖，我只是舍不得”
傅展年自负了一辈子，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配不得知曼的地方。
直到人至古稀，总算尝出老夫少妻的无奈。
他老得太快，不可避免，成为了知曼的拖累。
她才不过六十多岁，若是普通家庭，正是精神满满带孙辈、和朋友到处游玩、安享人生的年纪。
现在，却不得不日日伺候垂垂老矣的他。
傅展年舍不得。
也不想让自己的心肝，日日看着自己糟糕模样。
他总归希望，知曼记忆里，自己永远都是意气风发。
得到否定回答。
知曼用力搂紧了傅展年。
夜色里，两人还像过去一样，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
知曼声音哽咽，“傅先生，你若是不要我了，我必然杀了你，再自杀。”
“”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了，老是不记得我，我下次就骗你说是你的医生，然后偷偷给你下毒。”
知曼笑了笑，压低声音，“你这么坏，把我拘在身边几十年，到我老了，不美丽了，想甩开我。没门。”
傅展年深深叹息。
他贪婪地抱着知曼，仿佛要将她揉进骨髓，再不分离。
他们都老了。
傅展年“我怎么舍得。”
仿佛叹息一般。
知曼七十岁。
傅展年大限将至。
这两年里，他基本已经不认得什么人了，平时也很少说话。
一开始，傅展年把知曼当成陌生人，十分戒备。
但渐渐地，便只允许她靠近了。
弥留之际，傅展年清醒过来。
紧紧抓住知曼手。
后面，傅星河他们一家都哭成了泪人。
知曼没哭。
她依然含着笑意，只是没有过去那么美丽了，脸上起皱纹，像是干枯的。手上皮肤也因为岁月，粗糙许多。
傅展年不嫌弃，依然紧紧将她指尖握在掌心里。
“曼曼”
知曼轻笑，“傅先生，我在。”
傅展年也笑。
低低地，尤见五官英俊的底子。
“我要走了。”
知曼“嗯，我知道。”
“你恨过我吗”
“恨过。”
当然恨过。
曾经，知曼恨他不爱自己，还要折磨自己。
也恨他为什么先有林寒霜，为什么让自己成为林寒霜的影子。
更很他明明对自己没有爱情，却还是对她这么好。
这一切都如同过眼云烟。
早就忘怀了。
傅展年用一辈子守候，保护了她小心翼翼的爱情。
这就足够了。
知曼在用力爱着他。
也能感受到被爱滋味。
足矣。
傅展年还是笑他素来冷淡，这般笑意很是少见。
“下辈子，你还是我的小姑娘，可以吗”
知曼终于红了眼睛，“下辈子，你要早点来遇见我。否则，我就不等你了。”
“好。”
“要不，你还是等等我吧，不要和我差这么多岁数了，太老了，我不喜欢。”
傅展年哭笑不得。
“嗯，好啊。”
知曼终于掉了眼泪，“傅先生”
“别哭。”
我的姑娘。
傅展年离开后，知曼老得很快。
傅星河怕她一个人呆着难受，将她接到了自己家，作伴。
知曼笑眯眯，应了。
周末。
傅星河休息在家，陪知曼闲聊。
说了两三句，知曼突然抬眼，慢慢地开口“南南，我要出去一趟。”
知曼七十都出头，身子骨也不算太好，傅星河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非要让司机开车送她。
想了想，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妈，你要去哪里，我跟你一起。”
知曼没拒绝。
点头，“也好。”
汽车缓缓驶入半月湾。
半月湾已经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了。
不复当年精致奢靡。
知曼怀孕之后，傅展年做主，举家搬到近郊别墅。没两年，又在市中心别墅区买了联排，搬到了那边。
但半月湾这边却一直留着，没有处理。
知曼记忆力衰退得厉害，按密码时，回想了一会儿。
还是顺利进门。
这边每个月都会有人来定时打扫，没有积灰。
虽然年代久远了些，还是干净如旧。
傅星河没来过半月湾。
不过他知道，爸妈名下房产众多，有那么几处也很正常，没什么大惊小怪。
知曼按照记忆，找到了书房位置。
她抚摸着写字台，笑道“这是傅先生的书房。”
傅星河微愣。
“以前，他很忙，我总想来打扰他，但是又不敢，就站在门边犹豫。”
“他很坏，我说要分手，他就把我拷在椅子上。”
“我那时候还偷偷翻过这柜子，想找他前女友的照片，没找到，气得我好几天心神不宁。”
“我就怀疑，他是不是把照片藏在了钱包里。电视剧里不是都这样拍么，男人会把忘不掉的人的照片，藏在钱包深处。”
傅星河笑了，“那是瞎说的，放在手机里不好吗加个密，没事还能偷偷翻出来看看。”
知曼含着笑，点头。
“南南说得很有道理。”
“”
“但是那时候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想去翻他钱包，又不敢，怕真的翻出来了，我会伤心难过。有的时候，爱情会让人卑微到不敢伤心。”
“妈”
“后来我们结婚了，趁他洗澡的时候，我偷偷翻了他的钱包。里面放得是我的照片。我没告诉他，我很开心，真的。”
傅星河坐到沙发上，安安静静聆听。
“生你的时候，我很害怕，哭了一整天。但是看到傅先生走进来，发现他也偷偷地哭了，我立刻就不疼了。”
“他给你取名字，傅星河。我知道他的意思，满船清梦压星河。”
“我的傅先生，样样都好，以前我觉得他最不好的地方是不爱我，后来他爱我了，我终于站到他身边了，就觉得他太好了，要是不能更爱我一点，我就会很担心。”
知曼语调轻柔，不疾不徐。
说完又自己笑了一声。
她伸手，去拉最底下的抽屉。
抽屉里有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
还有一把匕首，锋利依旧。
知曼将纸条拿出来，放进口袋里，保存好，把匕首给了傅星河。
“南南，这把刀先放在你这里，以后，你要还给妈妈。”
傅星河接过，点点头。
知曼心满意足。
站起身，拍了拍手，“回家吧。”
七十六岁。
知曼猝然离世。
闭眼之前，她如有所感，含着笑，手上紧紧捏了两张纸条。
一张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已经看不出写了什么。
另一张是新写的。
傅先生，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傅星河将纸条一同烧掉。
匕首和知曼不离身的项链一同放入墓中。
他看着墓碑上新刻的名字。
良久。
傅星河转身。
妻子和孩子都站在身后。
他平静地开口“走吧，妈回家了，我们也回家吧。”
小终究回到了傅先生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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