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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和桌子接触，发出一声轻微但是足够打破沉寂的声响。
血老爷子趁着这个机会问道“先生在想什么”
“哦”黑雾先生如梦初醒，他扭生拿过水壶，一边给老人添水一边说道，“刚才说到哪了这孩子的父亲是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的”
“差不多是离出生一个月左右也许还不到一个月。”血老爷子回答道。
“是如何死的”黑雾先生又问。
血老爷子叹了口气。
“要是不方便讲的话就不用说了。”黑雾先生道。
“不，没什么不方便的，”血老爷子急忙道，“说来惭愧，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
黑雾先生问道“怎么说这里面有你的事情”
血老爷子道“不不不，关系不大。我说惭愧，是因为我居然不知道自己亲生儿子死的细节，只知道他
是在任务里面殉难那本来不是什么有难度的任务，听和他一起任务的小辈说，他明明已经得手却忘了补刀，结果一时走神被目标濒死之际给反杀，唉，我猜想一定是他心里心心念念惦记着快出生的孩子，不然不至于犯这种错。”
黑雾先生问“原来还有个一起的人你们血家做事是要至少两个人一起出动的么”
“是的，”血老爷子点头道，“几千年来都是这样，至少两人一齐出动，一个是正人，另一个做副手，那天回来的那个就是副手。”
“那个副手我前天下午见过吗”黑雾先生问。
血老爷子道“没有，我记得是死掉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反正不是我嫡系的孩子，我就懒得记，只是听别人说起过所以有一点印象。”
“好吧，死了就死了吧，”黑雾先生道，“你知道，如果放在外面，人们会说是孩子命硬克死了父亲，或者是妻子命硬克死丈夫血家有这样的事情吗”
血老爷子摇头“这绝对没有，我们血家别的什么都可以干，有意见了拿刀杀上门去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说别人的闲话。”
黑雾先生感叹道“那看来你们血家人还不错。对了，那个家庭死了男主人，剩下孤儿寡母母亲还是个孕妇，这下她只能依仗你这个老公公了。”
血老爷子一拍大腿道“这就要说那女人要强了。”
“意思是她不靠你”黑雾先生道，“那就是靠自己娘家。”
血老爷子冷笑道“她娘家她娘家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小人物，家里出了个跟家主横眉冷对的女儿，她家人那还会对她有好脸色。”
“那她要怎么生活”
血老爷子道“这是我的这辈子都没想明白的事，我记得那段时间我孩子的尸体被送回来，正好赶上小血闵出生，那个女人就没有见到她丈夫最后一面，我也没第一时间见到孙子，等到我们忙完了葬礼的事，
那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已经全部都消失掉了。”
“消失了”黑雾先生奇道，“是离开血家了吧”
血老爷子道“不可能是离开了，先生您是自己从外面到血家来的，您应该知道的。”
黑雾先生恍然大悟，点着头说道“是我大意了，我忘了你们血家只有一条路，别说她还没出月子，就算是个身强体健的高手想要带两个孩子出去也不容易。”
血老爷子道“我那时候让人找遍了血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找到，找了有大半年只好放弃了，可是没料到大约三年之后他们一家又出现了”
“自己出现了”黑雾先生奇道。
血老爷子点头道“没错，就是自己凭空出现的，根据我派给他们家打扫屋子的下人说，他正扫着屋子，屋里突然全变了样，多了一个十来岁大的小丫头就是血冉，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也就是血闵，那个女人瘦得皮包骨头都没有人样了，血闵坐在
自己母亲身边面无表情，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就好像是看一个死人，他吓得直想跑，一回头才发现屋子四面墙上全都拿碧绿颜色的颜料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他叫血闵四个字。”
黑雾先生失笑道“听上去这像是你编的。”
血老爷子不悦道“我八十四了，编这种谎话出来做什么。”
“这么说这是真的”黑雾先生道。
“千真万确，有一个字骗您我过不了这道坎。”血老爷子信誓旦旦地拍胸脯。
黑雾先生伸出左手插进面前的雾气里，雾气是顺时针方向转动的，黑雾先生就把左手沿着逆时针的方向慢慢动“绿色的颜料是颜料吗”
“是颜料，”血老爷子道，“就是那种最便宜、质量最差，先生您到街边随便找一个颜料店十几块钱就能买到一桶的绿色颜料，干什么都不好用气味还重，多买一些的话有的老板还要送你一个刷子。”
黑雾先生把手从雾里拿出来，笑道“你知道的不
少，看来没少从颜料店里面买刷子。”
这一听就是句玩笑话，血老爷子也就配合着笑起来。
“那个女人这就该死了吧”黑雾先生突然问道。
血老爷子道“对，一家三口现身以后没多久就死了。”
黑雾先生道“这就只剩下一个半大的女孩，一个三岁的男孩，想要生活就更困难了。”
血老爷子道“这是一定的，他们加起来都没有成年。”
黑雾先生问“这下他们一家人总得要靠你这个爷爷辈的接济了吧”
血老爷子点头道“这是必须的，两个小孩子什么生活技能都没有，靠什么活。”
“养活小孩子可不容易，我看见过好多家庭，家长都是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回家以后没有一个不让小孩子折腾的焦头烂额，”黑雾先生道，“对了，你刚才说血闵这个孩子聪明到可怕，这小孩是干了
许多天怒人怨的事么”
血老爷子摇摇头，道“那倒没有，这孩子很懂事，您别看他才只有三岁大，但是就我和他接触的两年时间而言，小孩一直到十八岁该干的那些坏事他一件都没干过。”
“小大人么”黑雾先生笑道，“这听上去是比干坏事的那种小孩可怕的多。”
血老爷子也笑，笑了一会说道“老夫说的可怕不是这个。这孩子聪明，聪明极了，说他可怕也正是因为他这份聪明。血闵他天生的漠视生命，这样的人最适合做杀手，所以我那时候一见到他就决定要培养他，血家的孩子三岁开始要集体做一些本领上的启蒙，他学的很快。他的启蒙师傅跟我说他不爱跟人交流不，说不爱还有些不妥当，应当说是似乎在有意控制自己跟别人交流的意愿，我那时候心想，不说话就不说话吧，大不了长大了让他去执行那些只需要强攻的任务好了，反正这孩子武力上面的天分够高，所以也只是稍做观察，没有深入的了解。”
“自闭的莽夫么有点意思。”黑雾先生评价道。
血老爷子抿了口茶，水温这时候已经略微有点凉了，血老爷子就很干脆的一饮而尽，他刚把杯子放下，这边黑雾先生已经拿起水壶给他把水重新续上，血老爷子这次没有阻拦，接着说道“三岁看老，对于他武力方面的进步，我看在眼里还是十分开心的。刚才不是说他不爱跟人家交流么，我观察了他几个月，发现他并不是不爱跟人交流，只是分人，跟男的他一句话没有，跟女的倒是很聊得来，跟他姐姐还有血悯那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那个小丫头聊得格外投机。”
听到这里黑雾先生忍不住笑道“这是人之常情吧，这小孩从小跟母亲姐姐长大，没见过他以外的男生，排外也可以理解。”
“大概是吧。”血老爷子也笑，笑着笑着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道，“头三个月时间，那真的是可以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是谁能料想得到，三个月时
间一到就出了事呢”
黑雾先生问“三个月就出事了么”
血老爷子道“三个月，一天不多也一天不少。我说他漠视生命那是真的冤屈了他，他何止是漠视生命，他根本就不把人当人看我们当杀手的赚的是沾血的钱，可我们好歹也知道自己是人。他不一样，他那时候给同龄的小姑娘们上课，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他说生命是有高低贵贱的区别的，人类是最低最下等的，往上是高低两个等级的仆从生物，这些生物为他们的主人服务以人类为食，他们的主人是一群人类这样的下等生物没法直呼名讳的神祇，这些神祇又分成几个等级，只是这些等级只能算作分类不能代表高低，比如什么古神、旧神、旧日支配者之类的，但是在这些之上有一类最强大的，好像是叫做外神你说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这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黑雾先生放松身体坐在轮椅上，头倾斜向一边，他用手肘拄着轮椅扶手，屈指握拳扶着脑袋说道，“小孩子，
脑子里面有一些胡思乱想的东西最正常不过，他没有父母，见到的其他大人又那么忙， 情感得不到基本的宣泄，也就只好跟认识的小姐姐小妹妹们卖弄卖弄了，这有什么”
血老爷子道“没那么简单他如果只是单纯的讲过忘了也就算了，只是黑雾先生你要知道，血闵他每天从早到晚都用本尊自称，说他最引以为耻的一件事情就是生而为人黑雾先生，您说如果是信口胡说的东西，一个三岁的孩子能记那么久”
“如果是每天都在说的话”黑雾先生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是没这种记性特别好的小孩。”
“你还有什么别的佐证吗”黑雾先生问道。
血老爷子想了想，道“其他的事情也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了，黑雾先生您一说我也觉得，这孩子似乎没我记忆力那么的可怕”
“我想你的恐惧大概是源于愧疚之情，”黑雾先生分析道，“我是这么认为的，你欣赏你的儿子，可是你的儿媳妇不尊重你，你的儿子呢我猜他平时各种
事情更偏心自己媳妇更多一些对不对，男人嘛，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没说不代表就不会忘了爹，父子就好比婆媳是一样的，是天生的敌人。”
黑雾先生道“然后你儿子死了，我猜测你对儿子是有愧疚之情，你愧疚的原因我猜是你觉得，因为你觉得你自己不够一个老年人该有的宽容大度，这导致你儿子做任务时心不在焉虽然你自己心里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嘴上也说了，可人脑毕竟是一种奇诡的系统，一运作起来就是要胡思乱想。”
黑雾先生道“接着是你孙子出生的事情，这大概可以视作一剂强心剂，既强了你自己的心也强了你那个跟你关系不融洽的儿媳的心，只是你万万没想到，你儿媳是个如此要强的女人，她干净利落的带着孩子失踪了”
黑雾先生道“最后还是你孙子的事，或者也可以说是你儿子的事，你孙子天资出众，这让你想起儿子，你孙子性情诡异，这也让你想起儿子，你没完没了的看着孙子思念儿子，过了两年你那个厉害的了不起
的人中之龙的孙子也死了是吧，你那个核桃大的脑子里面不知道又想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被这种情怀左右的夜不能寐，最终愧疚演变为恐惧。”
黑雾先生道“你这恐惧来的其实很没有道理，说真的，我很不情愿给人家疏导心情当知心先生，我只是个拿钱办事消灾的，没理由扯上你们家的陈年烂事你也别幻想着给我钱收拢我，有人先你一步给过我钱了，不然我才不会屈尊降贵来参加你们凡人的活动。本本来不想说这些的，既然听都听了，我占你一份人情，世间万般债，人情最难还，说这一屁股话算我承你的情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黑雾先生大概从来就没指望过对方那个听他讲话的人把他的话听进去，不管那个人是谁，所以他给人说这一类的话的时候一贯语速极快。这是因为他觉得他是个人，人讲话一定是给人听的，既然是人，那么除非他的耳力天赋异禀，否则他一定没办法记住那么多喋喋不休语速又快的讲话，这于人于己都算是某种没办法拿上台面来说的思想。
事实上血老爷子也果真不是有天才的人，或许有，但是不是表现在耳力上。
世界上不是没有很多有天才的人，只是没有那么容易让同一个人没完没了的遇见，也不是所有有天才的人都将成为大人物，成就大事业的大人物通常都不是那些有天才的人。
血老爷子确实没办法清楚的记得黑雾先生说的全部内容，他是一个正处于人生第二道坎上的老人家，老人的意思是除了年龄以外他不会有任何一种素质有理由高过比他年龄低的人，更何况他已经八十四岁了，八十四岁是一个卡住了两位圣人的年龄。
血老爷子其实只需要记住黑雾先生最后一句话就够了，黑雾先生是个聪明的人，聪明人通常把最重要的内容放在最后说。
黑雾先生让血老爷子赶紧回去睡觉，血老爷子记住了这句话，于是血老爷子认真思考了一下，说道“您说的有道理。”
黑雾先生摇动轮椅到门边，他伸手拉开门，外面繁
星一个都没挂在空中，这是因为空中已经挂满了云。
屋子外面的空气和屋子里面的空气产生小小的接触，首先是必不可少的碰撞，然后它们开始融入，在融入的过程中外面的空气大概势力更强，因为外面的空气最后进到了屋里面，虽然不是很多，但就在门边的黑雾先生感受到了，这说明有风。
“要下雨了，怪不得那么热。”黑雾先生道。
血老爷子站起来把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干，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
“好的，回去吧，”黑雾先生道，“你早就该走了，没看我已经给你打开门这是送客的意思。”
血老爷子就走到门外站定，这个时候黑雾先生叫道“等一下。”
血老爷子转身。
黑雾先生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血兕你是一个老人，老人的预言通常很准，你预言你那个让你觉得聪明的可怕的孙子即将给血家制造麻烦，我想问你，如果真的有麻烦出现，并且这个制造麻烦的人是已
经死去的他假设他没有死你怎么办”
血老爷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杀了他杀不死也要杀。”
黑雾先生点头道“我懂了，真不愧是血家能当上家主的人。”
血老爷子爽朗的笑了笑，他抬腿要走，然后又自己止住了脚步，他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要问黑雾先生。”
黑雾先生道“问吧。”
血老爷子道“您为什么一定要强求我喝茶呢这屋里面的茶可能放的时间长了，我喝的时候觉得一点儿都不好喝，明天我可以让人给你换更好的过来。”
“好不好喝是相对的，对我这样的孤魂野鬼来说，有滋味的水哪怕是一杯尿那也是珍馐美味。”黑雾先生温和的笑着说，“至于你的问题，我这么回答你吧，水里面我下了毒药。”
黑雾先生第三天晚上的故事讲完之后，血老爷子有些不开心，他把这种不开心表现在脸上。
还有一些人也不开心，他们把不开心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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