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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一则走进家门, 略一思忖, 抬脚进了正屋。
屋内，路振国和梁琴母女正东倒西歪地瘫在床上听广播。
看见路一则回来了，三人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路一则也不自找没趣, 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屋。
一看路一则准备离开, 梁琴就憋不住了，一下坐了起来道“一则啊, 你吃了吗再过一会儿估计就可以吃饭了, 要不你就别回屋了, 留在这咱们一家人好好聊聊, 毕竟是亲兄妹, 你和小桃这样置气下去，爸妈夹在中间也难受啊一家人没有隔夜仇, 不如, 咱们好好聊聊，化解一下误会。”
路一则背靠着大门，一脸冷漠地看了一眼她“嗯，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梁琴盯着路一则看了好一阵，将收音机给关掉, 用一种受伤的语气道“一则，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我作为母亲, 心里会很痛苦不管我们怎么样, 我毕竟还是你的亲妈，你就算是不理我也好，对我和你妹妹冷嘲热讽也罢，这些都改变不了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事实。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不管再怎么做都是为了你和小桃着想，妈也不是多狠心的人，琪琪也是我辛苦养大的，如果她实在不肯下乡的话，那就不用下了。”
路一则听到这儿，表情僵住了。
梁琴继续说道“妈已经找到可以代替小桃下乡的人了，到时候琪琪和小桃都能好好的待在家，这样的结果你们也可以满足了吧我知道是你藏起来的琪琪，现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你总可以把琪琪带回家了吧那么大一个闺女，待在外边，不知道别人得这么编排我和你爸。”
路一则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抿唇问道“找到可以代替下乡的人谁会没事找罪受代人下乡”
梁琴正要解释一番，路振国伸手拍了她一下，打断她“你没事说那么多干嘛，你们女的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容易把人想的太好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指不定这胳膊肘朝外拐的小兔崽子背地里还在怎么想着害自己亲妹妹呢。没准你现在说了，回头他就能想着法子搅黄。”
路一则回望了路振国好一阵，突然无奈的笑了，转过身边走边说“那随你们吧，反正我也没多大的兴趣。”
路振国皱眉，不快的吼道“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么对爸妈说话的吗”
路一则头也不回地一摊手“你不都摆明了态度不想说吗我又何必去腆着张脸”
路振国用手指着他，恶狠狠的说道“什么叫腆着张脸这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态度吗你要是对我有意见，你就别认我这个爸，就去跟我登报摆脱父子关系。”
路一则推门出去，不愠不恼的回道“你要是不嫌丢人的话，我可以去和你登报脱离关系。。”
说完，路一则离开了房间。
路振国气的手直抖，看着虚掩着的屋门，回头对着梁琴怒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生的好儿子”
什么叫你生的好儿子，难不成我一个人就能生出来这孩子姓路又不是跟着我姓梁，怎么就怪我一个人身上了
梁琴满肚子的牢骚，面上却温婉的笑着，耐心的哄道“老路啊，是我不对没教育好孩子，我真的是愧对于你啊。你也知道，一则就是个孩子，气上头了，就什么话都往外冒了，你可别往心里去。回头等事儿过了，一则气也消了，我肯定会找个机会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你就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那咱们这个家可怎么办啊我和小桃可就指望着你了。”
这一通话说了，路振国心里就舒坦了不少，轻哼了一声“行了，我也不和你计较那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梁琴点点头，低眉顺眼道“我回头一定好好说说一则，以后再也不让他顶撞你了。哪有儿子顶撞老子的道理，说出去那不就成了笑话吗”
路小桃斜瞪了梁琴一眼，挑拨离间道“妈，你也太偏心了吧，你看看我这瘸腿，你居然只是打算说路一则一顿就完事了。你知道那时候他有多过分吗就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我的腿打断，嘴角还挂着笑，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家人看。还有现在，他眼里就没有这个家也没有爸和我，满心满肺的全是那个冒牌货，要是不给他一次大的教训，以后他只会越来越猖狂，说不定还会爬到你和爸的头上拉屎撒尿呢。”
路振国没好气地打断她“这大人的事情，轮得着你来插手就这点伎俩，还在这挑拨离间的，你是铁了心不想和你哥搞好关系吗有本事，你以后嫁出去了就别指望着你这个兄弟。到时候娘家没个兄弟支撑，我看你怎么办。”
路小桃撇撇嘴，不吭声了，心里却满是不服。
她和路一则的关系早就搞砸了，指着路一则以后给她撑腰还是等下辈子吧
路振国看她那副德行，又是吹鼻子瞪眼的，气不打一处来，啰啰嗦嗦的大着嗓门，又是甩了好大一通脾气。
梁琴打开了收音机，眯着眼继续听着曲子，也不去掺和自个儿男人和闺女的吵嘴。
她可精着呢，若是让她在路小桃和路一琪两者之间选择一个，她肯定得选择自己亲生的，路一琪再亲也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还不如把路一琪的东西全都变成自个儿闺女的比较靠谱。
可若是让她在路小桃和路一则之间选择一个，她肯定得选择有出息的路一则了，毕竟她老了还得靠着路一则活着的，而且真不是她埋汰自个儿亲闺女，就路小桃这样的，一辈子都指望不上。所以为了路小桃这个一看就没出息还瘸了一条腿的女儿去得罪未来能在大医院干体面工作的儿子，真的没必要。
路氏父女吵过一通后，三人继续瘫在床上，路小桃往嘴里塞了一把江米条后，心里还是有气，扭头冲梁琴发脾气道“妈，你快去看看饭好了吗这天都黑了，怎么这会儿还没做好，这是想饿死我吗”
梁琴心里很是不耐烦，却还是温柔的笑道“小桃不急，妈现在就去看看，实在不行的话，你先吃几口零嘴垫垫肚先。”
路小桃听完后，撇撇嘴，继续嚼着嘴里的江米条。
梁琴起身，准备去穿鞋时，房门再次开了，进来了一个黑痩的少女走了进来，是梁琴母亲的学生江妮。
梁老太太自从培养出了梁琴这个嫁给了首都有钱人家的闺女后，就名声大振，不少想要将闺女卖个好价钱的人家，都会托关系把闺女送到梁老太太处培养一段时间，江妮就是其中一个。
这些少女，全都按照梁琴作为标准，说话做事全像是跟梁琴一个模子出来似的，全都是那种温温柔柔，一副柔弱贤惠的样子。
只不过到底年岁还小，远不如梁琴会装，在见过点世面的人眼里，一下子就会被识破。她们的这点本事，对付一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或者县城人是绰绰有余的，若是没有遇到向路振国这种自负自大的人，估计是怎么也钓不上首都有钱人家的。
江妮来到屋内，柔柔道“路叔梁姨，饭都做好了，需不需要我现在给你们端过来。”
路小桃将手里嚼剩下的半根江米条往江妮身上一扔，斜了她一眼“你这不是废话，也不看看现在的天色，连个眼力见都没有，还做梦想着嫁到我们家来”
江妮捏紧了拳头，一脸委屈的说道“我我以后会好好改正的，小桃，你别生我的气了。”
路小桃翻了个白眼“这是干什么呢还委屈起来了，让别人看见了，还会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你这点小伎俩，我早就看破了。就这些玩意，我在首都那些女的身上见得多了，人家的段位可比你高得多。”
江妮含着泪芯道“我没有，小桃，你误会我了。”
路小桃冷笑道“还来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女的了，装给谁看呢我又不是那些眼瞎的男人。”
“我，我没装啊”
“还狡辩你这种女的就是会装，装柔弱装贤惠的，其实还不就是想嫁进城里来享福”
梁琴听到这脸都绿的，感觉路小桃嘲讽的是自己一般“行了，小桃你就别揪着人家不放了，妮子你赶紧上菜吧。小桃她就是心直口快，你也别在意了，以后都是一家子，要现在就闹成这个样子，那还怎么得了”
江妮含泪点头，默默的出了门。
路小桃一脸嫌弃的看着梁琴“妈，你不会真让那个泥腿子给我当嫂子吧”
梁琴支吾道“这”
“算了，估计你也做不了主。”路小桃又转头看向路振国“爸，你说吧，你们到底是咋想的，该不会真打算让那个江妮进咱家门吧就她那样子，黑痩黑痩的，指甲缝里的泥巴也没剔干净，你们也不嫌恶心”
路振国不屑道“我怎么可能让她进咱们家门，一则以后可是要进医院捧铁饭碗的人，配这么一个土包子，我和你妈以后还在家属院怎么混等她代替你下乡了，运作一下就永远呆在乡下回不来了，别说嫁到咱家，就算回到县城都困难。”
梁琴有些犹豫道“老路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我们这个决定会不会对那个孩子来说太不公平了都怪我，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就听进去了，我是真的没想过要这么害人的，我现在都快内疚死了。”
路振国拍了拍她的手，劝慰道“这关你什么事你也别内疚了，你啊，说到底就是太善良了。要怪就怪那丫头太贪心，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就想着嫁给城里人，要不是她爱慕虚荣，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梁琴蹙眉道“我只是我从没想过会害人，那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路振国理所当然的说道“怎么办当然是下乡了找个庄稼汉好好过日子咯，就她那副样子，在哪不是嫁给农村人的命，只不过就是嫁的远近问题而已。农妇的身子贵妇的心，她也是敢想，嫁进咱们家，她也不看自己配不配。而且让她下乡当知青，还算便宜她了呢。知青知青，那可是知识青年，她一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村姑白白占了一个城里知识青年的名声，可不是占了大便宜”
梁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路小桃将嘴里的江米条咬的咔咔响，觉得大开眼界了。
她妈心地善良真的是要笑死人了
主意是她妈出的，人也是她妈叫过来了，最后只需要自责几句，就能撇开所有，居然就能变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门外，江妮深吸了口气，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端着菜进了屋，将碗筷和饭菜全都摆好了才道“路叔梁姨可以吃饭了。”
路小桃伸了个懒腰，起身蹿向餐桌，见了菜色，又开始发作了“这些都是什么你就给我们吃这些吗”
梁琴和路振国也跟了过去看，只见桌子上就摆放着一大盆的玉米糊糊和一盘素炒青菜。
梁琴皱眉，拿筷子翻了翻盘子里的青菜，里面连粒油渣都没有，询问道“妮子，今天就吃这些吗是不是还有别的菜没上呢”
江妮怯怯道“梁姨就这些了，我翻了一下灶房，油和肉全都没了，就只剩下半口袋了玉米面和一小把青菜了。”
梁琴强撑起一个笑道“这样啊，妮子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找找粮票和钱，你拿着去国营饭店打点菜。这里可是县城，我们家人也都是体面人，吃饭可不能这么糊弄下去。”
江妮点点头，拘束的站在餐桌边等着梁琴给她拿钱票。
梁琴回到床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橱柜，拿出了一个信封，打开后顿住了。
路振国凑了过去问道“你怎么了愣在这干啥啊倒是把钱票给她，让她出去买菜啊。”
梁琴尴尬的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老路啊，家里没多少粮票和钱了，昨天咱们去罗曼蒂克的时候用完了。”
路振国急了，一把夺过信封往手里倒了倒，只倒出了一张二两的粮票和三毛钱。
这会儿离发工资据还得五六天，之前问老赵家借的钱票也全都花完了，他们又得罪了蒋俊杰，厂里那些人最是会看碟子下菜，到时候肯定会推三阻四的不肯借钱。
而且唯一能够补贴他们两口子的路家老两口也去世了，除了那点儿死工资外，路振国根本就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
也只有这会儿路振国才感觉到了父母的重要，如果只靠他自己的那点工资，哪够支撑的起这个家，没有路家老两口，他连自己都养不活。
意识到了自己的困境后，路振国顿时绝望了，对于造成自己这个困境的路小桃也有了些许的不满。
不过他一向要面子，捏紧了手里的信封，用力的咳了几声后，他才道“算了，都这个点了，估计国营饭店都关门了，晚上先这么吃吧。明天我下班早，再带你们去国营饭店好好吃一顿，就当给妮子接接风。”
路小桃不可置信道“爸，你也不看看那些饭菜，那是人吃的吗”
路振国瞪圆了眼睛吼道“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还在这挑什么呢”
他还没跟这个不懂事的算账呢，要不是她还害死了那两个老的，自己怎么可能连顿国营饭店都吃不起
路小桃搞不懂他哪根筋不对，只好委委屈屈的坐在桌前准备吃饭。
江妮将糊糊盛好，面带羞色的说道“路叔梁姨，我刚刚好像看到一则哥回来了，他现在都没来吃饭，要不我现在过去叫一下他吧。”
路振国不耐烦的挥手道“去吧去吧。”
江妮笑咧了嘴，欢快的跑出门，快走到路一则屋门口的时候，她才止住了脚步敛住了脸上的笑，理了理头发，讲究的迈开内八步伐，轻轻的叩开了门。
“你是”路一则合上了自己装着信件的盒子，拉开了屋门。
江妮低垂着头，慢慢的抬眸，然后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道“一则哥，我是妮子，是梁姨让我来喊你吃饭的。”
“不用了，我不太想吃。”路一则说完，就准备合上门。
“一则哥，你不能这样”江妮急急的将手伸进门缝里，一脸为难的说道“梁姨让我过来喊你的，你要是不去的话，梁姨可能会怪在我头上的。”
路一则皱眉“我不去吃饭，跟你又没什么关系，她不可能会怪到你一个客人身上的。”
江妮含泪道“可是，我怕啊”
“一则哥，你就帮帮我吧”
不得不说江妮虽然长得黑，但她的个子娇小，眼睛也还算是大，当她含着泪看人的时候，还真的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会让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不过这些人中却不包含路一则，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下江妮一眼“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她又不会吃了你，就喊人吃个饭而已，用得着那么大题小做吗”
说完，路一则就直接拽开江妮紧扒着大门的手，啪的一下直接关上了门。
江妮气的嘴都歪了，以前在村里，那些大小伙子看她这样都是紧赶着上来帮忙，从来都没吃过这种亏，这让她大受打击。
不过城里人和村里人哪能一样呢越是难攻克的，她就越要攻克下来，她早就打听过了，路一则可是首都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未来肯定是能飞黄腾达的，跟了他，自己就跟梁琴一样做个体面的城里人，不用下地不说，隔三差五的还能吃肉。
江妮不甘的看着眼前紧闭着的大门，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拿下路一则的。
路一则对这种故作柔弱动不动就哭的姑娘可没什么兴趣，回了屋，往书桌前一坐，又找出了几本医学护理方面的基础书，掏出一支蘸水笔，一笔一划的在书上写着解析。
不知写了多久，门再一次被敲开了，路一则捏了捏眉心，起身拉开了屋门。
梁琴和路振国跻身进来，坐在路一则的床边搓着手不说话。
路一则也不多问，就安静的坐在书桌前继续写着自己的解析。
屋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梁琴暗地里拍了拍路振国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路振国这才艰难的开口问道“一则啊，你爷奶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些什么东西给我”
路一则头也没抬的说道“有啊。”
路振国眼前一亮，兴奋的问道“真的在哪呢你快拿来给我，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一句，非要我和你妈过来问你才开口。”
路一则从抽屉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他。
路振国一捏，不太厚实，看起来没几张钱票的样子，惊讶道“你爷奶就留下了这么点东西是不是你留了一些在首都没拿回来”
路一则冷声道“全在这了。”
路振国板着脸，撕开了信封，才发现里面竟然连一毛钱都没有，只是几张信纸而已。
他耐住性子将信从头到尾的细细读了一遍，一句关于钱票的话题都没有，顿时就大失所望了，将信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抱怨道“就给我留了这么一封信连个钱票都没有那两个那么大的家产，怎么死了连个钱票都没有了”
越说他越生气，开始对着梁琴喋喋不休的说着已逝老人的坏话，还庆幸的对梁琴说道“还好咱俩当时没去首都，不然到时候又亏钱又出力的，怎么算都是我们亏了”
路一则的眼神越来越冷，梁琴看了心里发颤，赶紧半哄半劝的拉走了路振国。
路一则拾起地上被捏的皱巴的信，细细的铺平，拿厚重的词典给压好，又从隐蔽处掏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盒，轻轻的将其打开。
木盒里放着一堆珠宝首饰，成色和做工全都算得上顶尖，这些全都是路家老太太最宝贝的珍藏，在木盒侧面粘着一张存折，里面的数字按这个年代的物价，足够路振国大手大脚的花个一辈子的。
这些全都是他的爷奶临死时遗留下来的，两位老人走的时候还是对路振国保留着那么一丝希望，将木盒和信交给路一则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了，如果路振国夫妇对于他们的离去会感到难过的话，那就把信和木盒一起交给他。
反之，路振国如果一点都不伤心难过的话，那只需要把信交给他就够了，至于木盒子就让路一则自己留着，当做日后成家立业的资本就好。
只可惜，他们的一番苦心终究还是白费了。
路一则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收好木盒，回到了书桌前继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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