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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丹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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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没人说话, 空气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了十分钟。

    “想明白没有啊”肖子烈打破沉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那天的行尸死透没有。”

    “废话,你三驾车都用了,它敢不死吗那天晚上恶灵怨鬼哭得我头昏了一天。”

    肖子烈觉得他肯定不是在想这个,“你这么肯定那是姽丘的行尸”

    盛君殊牵起一抹冷笑“黑气,化形,白指骨,是个等级很高的行尸看身量,还像故人。”

    他低下眼, 目光锋利了一瞬。是不是故人, 对衡南动手, 就是不念旧情。他已下手诛杀,就容不得回头看。

    少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天书在师姐身上,他们比我们早知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办”

    盛君殊“以后我会寸步不离看着衡南。”

    “说到做到”

    “嗯。”

    躺在床上的衡南,忽然蹙着眉动了动, 被子窸窣,肖子烈脸上的笑立即化为谨慎和凝重, 俯下身将耳贴近衡南的唇“师姐”

    衡南的眉头拧着,很不舒服的模样, 嘴唇微启“师兄”

    这一声师兄, 娇气而嘶哑, 叫得真是委屈之至, 委屈到话音未落,泪珠子扑簌簌滚下,顺带着直接抽泣起来。

    肖子烈目瞪口呆地回头看向盛君殊,满脸都写着“你到底对师姐干了什么”

    盛君殊又不聋,僵在原地,心里不可谓不震动。

    衡南回魂后不识得他,从来都是“你”啊“你”啊的,没个正经称呼。这一句亲切的“师兄”,还是隔了上千年,头一次听到她喊。

    再一哭,加深了他已经自责了好几个日夜的,让师妹遇险的愧疚。

    盛君殊俯身,肖子烈的屁股连忙往旁边挪,给他腾开位置,盛君殊拿纸巾小心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师兄不好,对不起。”

    面巾纸是浓郁的薰衣草香型,顺着气管呛进去,衡南泪珠子还挂在睫上,就皱着眉别开脸。

    方才她做梦,梦得情真意切,这会儿清醒了,一丝委屈也没了,只剩下一点空荡荡的迷蒙。

    盛君殊发现师妹黑漆漆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眼神复杂且陌生,似乎想要在他脸上印证些什么。然后她抿着嘴,细眉拧得更深。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一言难尽”可堪概括。

    “”盛君殊问询地注视着她,衡南仓促别开眼,往肖子烈那边靠了靠,又蹭了蹭,把头埋在肖子烈胳膊上。

    肖子烈搂着衡南的脑袋,崩溃了“你就是对师姐做过什么了吧”

    “”

    肖子烈把衡南扶坐起来,把床头柜上加葡萄糖的热水地给她“师姐渴不渴,喝点水”

    衡南就着少年的手咕咚咕咚地喝了水,肖子烈又缓声细语问她要不要下来吃东西,衡南点点头。

    盛君殊看不过去,扯住肖子烈肩膀的衣裳,向后轻轻一带“说话就说话,离那么近干什么”

    这两个人凑一块儿,用“窃窃私语”形容不为过,再近一点,他都能直接亲上衡南的脸了。

    “哟,师兄,你还在乎这个呢。”肖子烈哼笑,阴阳怪气地说,“你俩不是有名无实假夫妻吗提个双修,您的表情都跟即将失去贞操的少女一样,太勉为其难不好。”

    这俩字像魔咒,盛君殊扶住额角,头开始痛。

    郁百合把折叠餐桌搬上来,三个人盘着腿坐在地毯上,就窝在盛君殊的豪华房间凑合着吃了顿午饭。肖子烈和衡南肩并肩挤坐一边,盛君殊抿着唇,表情微妙地坐对面。

    “师姐吃完打游戏吗”肖子烈嘴里叼着牛角包,还疯狂地给衡南碗里拆鸭肉。

    郁百合想着太太“大病初愈”,给她准备的是煮烂的白粥。但是白粥怎么能填饱肚子衡南胳膊腿都饿得发虚,忍不住趴在桌上,一直夹盘子里的盐水鸭。反正盛君殊也不动筷子。

    最后摆在男孩子那边的半只鸡都被她小口小口地,吞噬了。

    “好。”衡南扫过他一眼,在残缺的“前世”的印象里没有对得上号的,但说话的感觉很熟悉,一定是哪个小豆丁长大了。

    目光停留在少年卷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她把手盖在肖子烈的脑袋上,压了压,“你的头发”

    肖子烈也低下脑袋,温驯地给她抚摸。师姐声音清冷,目光果然一如往昔的忧郁和温柔。

    “好像泰迪啊。”

    “噗。”盛君殊被茶咳呛了一下,睫毛颤动,拳抵在唇边,即刻止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肖子烈笑得前仰后合,反复捶腿,“师姐好可爱啊哈哈哈哈”

    盛君殊怀疑肖子烈大脑没发育好,但他没做声。

    衡南也连忙把手放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捡起筷子,埋着头加快频率吃饭。

    “师姐你会跳舞”阳光把地毯映得丝丝发光,肖子烈还凑在她身边问个不停。

    “会一点。”衡南的筷子放缓了。

    “好厉害,我就不会。”

    “你练练也就会了。”

    “一会儿我们玩冒险屋还是星际战争”

    “哪个好玩”

    肖子烈有点为难地想了一想“一个是恐怖类的,一个是动作类的,我觉得都很好。”

    衡南说“我都不太会。”

    “没关系啊,我带你,不会让你输的。”

    衡南放心地点了一下头“那就都玩。”

    “好啊好啊,都玩。”

    盛君殊心情复杂地看着少年笑得像月牙一样的眼睛,那眼睛里挡不住的火热的依恋和崇拜。就好像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

    衡南。

    女孩皮肤光滑白皙,乌黑的头发半垂,表情平静,只有凝着光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檀口小口地咬着鸭肉,纤细的手指下巴处曲接着,依稀可见旧时广袖长裙的仪态。

    他大略也知道一点。衡南曾经是门派上下,许多弟子的梦里人。

    这样一个师妹,却总是放下身段,安静默然地跟在他的身后。夜色里看不见她的脸,只见一盏莹莹的灯。

    外门不论,即便是内门几个师兄弟,楚君兮形貌昳丽,简子竹清雅温润,个个都是和衡南一样的发光体,他始终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魅力。

    千年后回头看这一段,胸口弥漫一种浅淡的酸涩。

    这一下午,房间里回荡着“突突突”“卡拉卡拉”“轰隆”的喧闹,还有肖子烈上蹿下跳的声音“打打打”“啊,师姐别怕,我帮你打他”“打得好,对对对对瞄准,狙他”

    在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下,盛君殊支着腿在窗台边,阳光落在笔记本上外壳上,一道谣言的银边。无论是邮件抄送还是密密麻麻的报表,看起来都相当寡淡。但是他一行行看了进去,觉得这种氛围令他很安适,安适得近乎放松。

    师弟师妹喜欢在一块玩,衡南不会无聊,他很放心。

    “师姐,师姐”肖子烈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也越来越沉。

    “唔。”答他的是一声是恐慌的呜咽,手柄开始往下滑落,出去的子弹全部跑偏,打在墙上、柱子上。

    对面响起骂人的声音,衡南越是用力,手臂越是精疲力竭,手指麻痹。

    在这之前,衡南本来很兴奋的。

    手臂脱力,再一联想这几天胸口每天都痛,醒醒睡睡,控制不住,她怀疑自己得了绝症,马上要死,越想越慌,眼泪瞬间吧嗒吧嗒落下来“拿不住了。”

    手柄坠落下去,没掉在地毯上。一只手从底下托起它来,给她塞回了指尖。

    那手没松开,就势握着她的手,手指压住着她的手指,带着她把屏幕上的枪口搬正。

    他耐心地单腿跪在她背后,贴住了她,肩膀支住了她向后软倒的身体。他的下巴无意间触碰她的发顶,声音就悬在耳朵尖,使她整个头皮都发麻“想狙哪个”

    衡南生理性地打了个颤,盛君殊双眼盯着屏幕,催促“嗯”

    心跳奇异地慢慢平和下去,似乎连恐惧也一并消散。她伸左手指头,点了点中间那个红衣牧师。

    刚才子弹打偏,骂她“菜鸡”。

    “砰。”冷酷短促,牧师仰倒。

    “还有呢”

    指尖挪过去,点向旁边穿黄衣的目瞪口呆的店老板。

    “砰。”老板眉心现了一个圆圆的红点,瞪大眼砸倒在摊子。

    “再来。”

    “砰。”

    “砰砰。”

    又倒了仨,其余的人见势不对,作鸟兽散,滋里哇啦,回头往不同的方向狂奔。

    枪头缺乏耐心地转了一周,“砰砰砰”硝火不断,倒在集装箱上的,坠进桥下河里的,血红遍地,全部撂倒。

    衡南的冰凉手在他掌心里挣扎着,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回头就给他一掌。盛君殊没防备,险些给推个侧翻。

    好在他反应敏捷,撑了一下地立直,略愕然地对上她的眼睛。

    衡南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把我们队友也杀光了。”

    “”

    “嗤嗤”肖子烈把头埋进膝弯里,双肩耸动,几乎笑出眼泪来。

    盛君殊想解释一句,衡南身子忽然摇摆一下,向下倒去。他下意识伸手,衡南双眼紧闭,“啪叽”栽进他怀里,凉凉的一阵风。

    “哎。”肖子烈长叹一声。睨着盛君殊的眼神同情又取笑,“师兄,那件事,你可务必考虑一下。”

    盛君殊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情。

    哪怕现在正坐在香薰环绕、雾气朦胧的浴室里,手里展开的是清河日报,他也分了些神,在心里翻来覆去考虑这件事。

    面前蚂蚁似的小小铅字在浮动的雾气中,有些看不清楚。但他还是会从从头到尾地默读一遍,四个版面读完,衡南差不多也就该洗完了。

    翻阅报纸有“哗啦哗啦”的声音,既表现旁边有人,又表现人正在专注地,无暇他顾,这样她既不会害怕,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一个人在别墅险些被走尸扼死之后,衡南的怕鬼再度上升了一个层级。时常梦魇,大汗淋漓,夜晚必须要留台灯,哪怕起夜,也要先把走廊灯打得大亮,才敢走出去。

    盛君殊承诺的“寸步不离”也说到做到,除了她上洗手间以外,就连洗澡他都是陪着的。其实这也不费什么功夫,不过就是换个地方坐着,浏览一遍今日新闻。

    “哗”一阵雨点打击声,面前铅字迅速扭曲,融化,滑落成了几道。与此同时,尖锐又柔软的水柱攻击他的后脖颈,热水全顺着衣领灌进去,盛君殊的思维被打断,条件反射地绷直身子,顺手一摸。

    温热的水柱就冲在他手背上。

    这是又搞什么幺蛾子。

    “衡南”他僵硬地背对着她,不敢回头,只是拿手仓促挡着。

    身后的人一言不发,花洒还故意往上挪了挪,轻而易举地躲开他的手,坏心眼地冲在他后脑的头发上,很快凳子腿底下一片水漫金山,他的后背和裤子全湿透了,衣服沉沉地贴在身上。

    “”盛君殊在手上报纸被浇得化成一团之前,狼狈地将它揉了,立即站了起来,但裤子贴在大腿上,冰凉凉的。

    总归已经这样了,他拎了拎的裤脚,顺势坐回去,“别闹。”

    “嗤。”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忍耐不住的,恶劣的轻笑。

    盛君殊反应了两秒,顿悟似的回过头一看

    衡南一手拿着花洒,一手拎着裙子,站在漂浮泡沫的浴缸里,根本连衣服都没脱。

    盛君殊沉着脸,大步朝她走过去,衡南眼里的笑滞了一下,见他来势汹汹,赶紧往后躲。但浴缸砌在墙边,背后就是冰凉的瓷片,惊慌之下,直接将花洒当枪,竖在胸前攻击敌人。

    冷不丁让水滋了一脸的盛君殊“”

    他闭了一下眼,偏过头抹了把脸,走过去一把夺下了衡南手里的花洒。

    衡南睁开眼睛,正看见他贴的很近的胸口。

    他是穿衣显瘦的类型,胸口衬衣并不紧绷,但背后水渍正在蔓延,看得见若隐若现的腰身,湿热的空气混杂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便莫名染上些欲色。

    仰头一看,盛君殊正仰头伸臂,咔咔地把金属格挡向上推了几个格,然后把花洒挂在了最高的格挡上。

    她站在浴缸里,比平时还高一点儿,踮脚伸了伸指尖,还是够不着。

    盛君殊仿佛预料到她的动作,低头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好好洗。”

    没有报纸了,他拎了一下湿透的裤脚,再次背对她坐回的板凳上,手搭在膝盖上,沉着脸呼了一口气“我再坐十分钟就走。”

    衡南立刻开始洗了。她怕盛君殊走了,因此顾不上说话,洗得飞快,泡沫飞溅,水都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转过脸时,她的眉眼漆黑,睫毛上坠着细小的水珠,脸色微微晕红,是蒸汽烘的。

    “你怎么不生气”

    她是真的想不通,所以问得很疑惑。

    她好像从没见过盛君殊冲她发脾气,那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会有那么胆怯恐惧、恨不得钻进地洞里的惶恐的卑微

    盛君殊本来正百无聊赖地看手表走针,让她这么一问,啼笑皆非。

    这话说的,谁会跟自己师妹计较浇点水而已,又不是砍他一刀。

    盛君殊的语气平和,还带着安抚“慢慢洗,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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