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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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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仲完全顾不上擦拭自己脸颊的血滴, 只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梵老师已然血肉模糊的腹部,失神地呢喃“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就连梵老师也中招了为什么”

    在这一瞬间,他想不到没了梵老师这桩案子该怎么破, 也想不到普通人该如何度过这场浩劫。他的心在痛, 似钢刀刮过。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梵老师受到伤害的模样。

    宋睿脱掉外套,裹在梵伽罗身上, 无比冷静地询问“告诉我该怎么走。”

    “上那条路。”梵伽罗一手捂住那些胡乱窜动的藤蔓, 一手指向前方, 末了不忘提醒孟仲“让你的队员跟紧这辆车。”

    “哦, 好。”孟仲下意识地答应, 然后才猛然清醒过来, 焦躁不堪地问“梵老师,你会没事的吧你那么厉害,肯定有办法摆脱这些妖藤对不对”

    梵伽罗没有回答, 只是闭上眼,发出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喘息。摒弃了所有软弱的情绪,他唯独留下了痛感, 也因此,他将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这些藤蔓在他的身体里疯狂肆掠,顺着他的血管在他的皮肉里游动, 缓慢地侵占着他的身体, 并向他发出一种模糊的指令“去母树那里, 快去。”

    “那妖物在呼唤我。”梵伽罗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平静,不是为了所谓的风度和仪态, 而是避免身旁两人的崩溃。

    即便没有探出磁场去感应, 他也能察觉到从他们身体里源源不断散发的恐惧和悲伤。他是被人挂念的,也是被人放置在心里好好珍藏的。

    想到这里, 梵伽罗竟然低声笑了出来。他两手略一翻转便把几十根藤蔓尽数拽住,互相交错着编织在一起,让它们一时片刻无法挣脱,完了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打理自己。

    无论遇见何种情况,十万火急甚至是命悬一线,他都能保持镇定和优雅。

    受他感染,差点魂飞魄散的孟仲也勉强镇定下来,利用手机频频与队员们联络,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带上最好的装备,穿上最厚的防弹衣。

    两个多小时后,宋睿把车开上了一条早已废弃的国道,国道两旁的山林里渐渐涌出一团黑雾,将他们吞噬。手机的信号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消失,所幸后面的几辆军车跟得很紧,没被甩下。

    “就是这里。”梵伽罗站在一条延伸向无尽浓雾的林间小道前,而他的身体正被不断挣扎的藤蔓拖着往前走。

    “等等我,我穿戴一下装备。”宋睿迅速穿上防弹衣,又要了一杆枪和几颗手榴弹,再把军用背包背上。卸掉学者的伪装,他其实是一名顶级猎食者,精壮健硕的身材丝毫不逊于一众特种兵。

    梵伽罗意外地挑了挑眉。

    宋睿飞快走到他身边,轻笑低语“回去给你看。”

    看什么梵伽罗佯装不懂,耳朵却红了。即便在生死之际,他们也能寻找到一些轻松快乐的点滴。

    到了这里,梵伽罗便再次释放出空间,将这株张牙舞爪的藤蔓禁锢。或许是离母树越来越近的缘故,藤蔓的力量在不断增强,而梵伽罗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加固空间的厚度。

    他们的脚下是濡湿的泥土和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周围则遍布浓稠似水的黑雾。才走了十几分钟,大家的衣服就被雾水打湿了一层,头发黏糊糊地贴在腮侧。

    呼吸声和枯枝断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显得更为死寂。大家朝前看,望不到尽头;朝后看,望不到来路;朝下看是腐烂的树叶和泥土,朝上看是影影绰绰的枝杈。这枝杈密密麻麻地交叠在一起,竟遮天蔽日一般宽广。

    梵伽罗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却发现无论走多远,这些枯萎的、层叠的、纵横交错的枝杈总是在的,它们把这个地方完全覆盖了。

    “上面的这些枝杈到底是哪里来的”一名队员举目四顾,竟然没能在视线范围内看见一棵足以支撑这些枝杈的树干。没有树干的枝杈正如没有地基的空中花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独木成林,你听说过吗”梵伽罗朝浓雾中走去,丝毫不怕迷失方向。

    几名队员想拉他,却没拉住,低下头看指南针和手机,却发现它们都失效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紊乱的能量场。

    之前那名队员愣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一整片树林都是由一棵树构成的那它得有多大世界上最大的榕树,恐怕也没有这样的规模。”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而宋睿则紧紧跟在他身边,时不时扶他一把。

    孟仲催促道“别问了,赶紧跟上。”

    一行人加快了步伐,然后便在浓雾中看见了一条条人影,亦或者说树影。它们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双手高举、双腿入地,像受刑的基督,脸上扭曲出苦难的形状。它们大睁着双眼,注视着这些行人,浓雾与冷风在它们的头顶搅动,令它们的枝杈跟着旋舞,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

    宋睿立刻拉着梵伽罗远远避开这些树人。孟仲等人则举起枪,如临大敌地对准它们。它们似乎已经死了,遍布恐惧的脸庞却又仿佛还活着。

    在这些孑然而立的树人中绕行良久,梵伽罗终于带领大家走到了一处雾气较为稀薄的开阔地,迎头却撞上一道亮紫色的闪电。他立刻把宋博士拽到身后,转瞬就支撑起一个庞大的空间,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

    闪电破开空间的同时便消泯了,留下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是你”一道清冷的嗓音随之响起,与这些薄雾掺杂于一处,缥缈得仿佛来自于九霄云外。紧接着,一道冰蓝色的身影踏碎一地枯枝,走到近前,露出一张宛若天人的脸。

    “师父,好久不见。”梵伽罗微笑颔首,姿态与对方相比,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他血肉模糊的腹部正汩汩流血,那些不断搅动的藤蔓在他的丹田里撞击,随时都有可能突破禁锢。他的头发湿漉漉的,睫毛还沾着水滴,咖色休闲裤已被鲜血染得红透。

    玄诚子只是上下打量他一瞬就垂下眼皮,似乎怕弄脏自己的眼。

    “我不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的语气更显冰冷“容颜不老、灵力不减、信众数亿、举世闻名、备受权贵重用,若在数百年前,你怕是能捞着一个国师当当。”

    梵伽罗颔首道“师父您也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徒儿总是最出色的。”

    这句话令玄诚子淡然的脸庞紧绷了一瞬。如果他真是用冰霜铸成的,旁人怕是能看见从他脸上掉落的冰渣子。

    他冷冷一笑,嗓音更轻“论起歪门邪道,你总是不输人的。”

    “师父您说错了,在歪门邪道这方面,我终究输给了宋恩慈,也就是您身后的林念慈。最疼爱的人就在身边,您却不知,您似乎也老了。”梵伽罗不遗余力地戳着这人的痛处。

    林念慈立刻往师祖身后躲,美丽的脸庞露出屈辱的神色,眼眶也随之泛红。

    玄诚子厉斥一声“孽徒安敢胡言”,伸手就召来一个落雷。

    梵伽罗撑起空间,挡住落雷,两人就这样杠上了。

    玄诚子抽出腰间的玄雷剑要动杀招,手腕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握住,却是从不多管别派内务的常净大师。他叹息道“阿弥陀佛,还请玄诚子道长莫要随意动武,都是自家人,有话好好说。”

    “我与这孽徒早已恩断义绝,何来的自家人你可知他做了什么”玄诚子拂开常净大师的手,细数数条罪状“他趁我师弟伤重无力之际,一刀扎穿了师弟的心脏;他盗走我天水派的至宝,从此隐匿于江湖;他师姐前去讨伐,被他重伤,后来又因他而下落不明。你说这样的孽徒该不该杀”

    玄诚子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玄门众人又纷纷开口“自是该杀他做的孽还远远不止这些他盗走天水派至宝隐匿于俗世之后不久,我师祖就莫名失踪了”

    “我师父也是”

    “我家老祖同样在那段时间不知所踪,魂牌也已碎裂。”

    “还有我家老祖”

    八九个大门派的掌门站出来,义愤填膺地指控“他们失踪的时间与你叛逃的时间撞在一起,你说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你是不是把他们都杀了,拿去炼魂,才有了今日的期颐之寿与青春面容你这邪魔,该杀”

    “杀了他”

    “玄诚子前辈,你可得清理门户”

    “这人满手血腥,早就该死”

    在众人的叫嚣声和咒骂声中,玄诚子挥出雷霆万钧的一剑。

    梵伽罗立刻把宋博士推入早已看傻眼了的孟仲怀里,脚步连退,把玄诚子带到没有人的开阔地。两人一个拥有雷霆之力,一个拥有空间之力,一时之间竟焦灼在一起,难分胜负。

    但梵伽罗只是一味抵挡,却没有还手之力,不像玄诚子只管行杀招,一往无前。乍一看,到底还是师父比徒儿更胜一筹。

    宋睿没有往战圈里冲,反倒拽着孟仲缓慢退到那群玄门中人身边。他们是政府派来的人,而这些玄门中人也是受了政府的委托,倒也可以凑成一个团队。

    “梵伽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宋睿哑声问了一句,脸上纠结着疑惑、痛苦、挣扎等复杂的情绪。

    他的外表那么俊美,也那么儒雅,一副金丝眼镜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文人的弱气。于是满以为他已有悔悟的林念慈就好心为他解说“梵伽罗绝对不是好人。为了我们门派的宝物,他杀了很多人。”

    “你们说他杀死了他的师叔”宋睿起了一个话头。

    “当年我师叔祖做了一些错事,但他毕竟没有闯下不可弥补的大祸,我师祖就说教训他一顿也就算了,不想杀他。哪料我师叔祖性子特别倔强,不肯受罚,与我师祖打斗在一起,双双重伤倒地。”

    林念慈停顿片刻,嗓音里带上了浓浓的恨意“我师祖和我师叔祖势均力敌,难分伯仲,一战结束,就都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了。哪料梵伽罗却在那个时候闯入大殿,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趁我师叔祖无力反抗之际,扎穿了他老人家的心脏。那时候,梵伽罗才刚满十岁,你能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会做那种事吗更令人无法原谅的是,他是我师叔祖亲手带大的。我师叔祖为人冷漠,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对他悉心照顾,视如亲子,他却干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

    林念慈盯着交战的双方,问道“你说,像梵伽罗那样的人该不该杀”

    宋睿久久无言,脸上的痛苦挣扎之色越加浓重。很明显,他正在经历情感与理智地拉扯。忽然,他晃了晃,竟一头朝地上栽去。

    林念慈连忙扶住他,劝慰道“他太会伪装,连我师祖和师叔祖当年都被他骗过去了,更何况是你。”

    林念恩从旁补充“要不是我师叔祖真的犯了大错,罪已至死,当年我师父绝对会把梵伽罗逐出师门。只可惜我师祖一时心软,反而让他钻了空子。我恩慈师伯为了追回门中至宝,把一生都赔了进去。”

    宋睿坐在地上,双手捂住通红的眼,一径摇头,不想说话。

    孟仲用力拉他起来,咬牙道“你别听风就是雨,你亲眼看见的梵老师,难道真是他们口中描述的那个样子反正我绝不相信梵老师是坏人”

    “你这个白痴,脑子进水眼也瞎了吗――”

    林念恩正准备开骂,话头却被常净大师截断。

    “阿弥陀佛,既然两位施主说了一个有关于梵施主的故事,那我也说一个吧。在两百年前,有一个叫做平安镇的地方因赋税过重生了民乱。朝廷派兵绞杀乱党,那些官兵却嫌调查案件太过麻烦,关了城门乱杀一气。于是只短短一天,平安镇就变成了一座怨气冲天的死城,上至耄耋,下至妇孺,无一幸免。忽有一名五岁稚童从尸堆里爬出来,不哭不闹,不慌不乱,打着赤脚在各处寻找,用那双瘦弱的手,把气息尚存的人一个一个拖出来,妥帖照顾。”

    “他无需去听、去看、去翻查,便能准确地知道哪里还有幸存者。无意中,他捡到一本渡亡经,于是便哭着为满城的尸体吟诵,间或跑来跑去,为幸存者喂水喂食,一双小脚磨穿了几层皮肉,几可见骨。”

    “于是当我师父赶到平安镇试图为那些刀下亡魂度化时,看见的竟是一片洁净天空和绝境中迸发的勃勃生机。你们当这孩童是谁便是眼前的梵伽罗施主。”

    常净大师冲缠斗中的两人遥遥一指,肃然道“梵施主乃我师父最为看重的佛子,是我佛门遗珠。五岁稚龄的他就已悟道,身具佛性,又怎么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今天无论你们如何非议梵施主,老衲总是不会信的。老衲相信的是自己的心眼,不是肉眼。”

    常净大师指了指自己眉心中的天眼,然后退开几步,不耻与天水派等人为伍。

    林念慈脸颊涨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宋睿站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似乎陷入了迷茫。

    就在这时,梵伽罗体内的妖藤已破开空间的禁锢,汹涌地探出来,迅速侵袭着他的身体,他大痛之下被玄诚子的雷霆打了个正着,竟狂喷鲜血倒飞出去,已无力再战。

    他躺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而玄诚子却丝毫也不停顿,一剑斩去。

    孟仲大叫一声不可以,宋睿却只是眸光闪了闪,巍然不动,仿佛真的被梵伽罗的过往吓住,也寒了一颗心。

    师徒俩的动作太过快速,像闪电在云间穿梭,只看得见形状,却抓不到行迹。没有足够的实力,任何人都无法阻止这夺命的一剑。

    然而关键时刻,常净大师却抛出自己的法杖,打偏了玄诚子的剑尖。

    玄诚子并未回头怒斥对方,只是一径朝前走,片刻不停,手里已握住一枚紫光大放的玄雷。他就是这样的人,要么不动,动则气势万钧,莫说一根法杖,便是一个大活人挡在前路也不能阻止他的杀心。

    “放他走,不然你的心肝宝贝就没命了。”宋睿的话并不能让玄诚子止步,但林念慈的尖叫却可以。

    之前还满脸挣扎,仿佛受到重大欺骗和打击的宋睿,此时已用一柄匕首抵住了林念慈的脖颈。他如果不假装心神大乱,又怎么能混到这些人身边。林念慈试图策反他,那他干脆便将计就计。

    “你找死”玄诚子根本就没把宋睿和他手里的刀放在眼里,指尖微微一动便释放了一缕杀机。

    只可惜宋睿的行事手段只会比玄诚子更狠戾,更决绝。他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回头而已,根本没妄想能威胁到这种具备了自然之力的人。在用匕首抵住林念慈时,他已经从腰间扯下一枚手榴弹,塞进林念慈的上衣口袋,将她狠狠推出去。

    林念慈朝玄诚子扑去的一瞬间,宋睿也朝梵伽罗扑了过去,口里大喊,“帮我掩护”

    孟仲会意,马上举枪朝玄诚子射击,根本不管这人会不会被射成筛子。而他的队员却还懵在原地,完全搞不懂状况。

    玄门的其他人都是肉体凡胎,又哪里抵挡得了炸弹,立刻就退出去老远,往地上倒伏。

    说实话,玄诚子活了快两三百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戏耍甚至于玩弄到这种程度。那炸弹紧紧贴着林念慈的身体,很快就会引爆,生死一瞬,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才能将她牢牢护住。

    把炸弹取出来不行,太晚了。林念慈扑在地上,把口袋压住,怎么取只怕刚把她翻过了,炸弹就炸了。

    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不行,根本没有空间。那炸弹与林念慈的身体只隔着一层布料而已。

    玄诚子的脑袋都空了,千钧一发之际,他总算忆起一项保命手段,在林念慈的后背临空画了一个挡煞符,却因密集射来的子弹而停顿了一瞬,没能画完,于是符的威力也就减半。

    只听轰得一声巨响,趴伏在地上的林念慈竟被灼热的气浪掀到四五米高的半空,又重重落下,原本娇美的脸庞已变得血肉模糊,胸前更是破开一个大洞,露出几根白森森的肋骨和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伤得很重,只差一口气就会落入黄泉。

    素来性冷如冰的玄诚子抱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仰天悲鸣。

    早已搀扶着重伤的梵伽罗跑出去老远的宋睿则愉快地笑开了。

    梵伽罗也跟着低笑,嗓音虽然虚弱,却饱含骄傲“我知道你总是会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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