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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央站在窗牖面前, 他微微侧过身来, 有风而起, 扬起他的袖角和袍摆, 应和着嘴角的弧度, 如匪君子,谦谦如玉。
雅间里的人都愣了, 一众人皆面露茫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呵,”孙央轻笑了声,指了指下头,“秦昊你没赢。”
姜媃从秦野怀里抬头起来, 她敏锐注意到孙央说的是,秦昊没赢, 可也没说秦野就赢了!
小姑娘蹭蹭跑过去, 跳上窗牖边的案几, 整个身子都趴在窗棱上往外看。
下头, 露天台子上, 有司身边站着一腆着将军肚,身上穿着锦服绸缎,十根手指头上还戴着夸张的金镶玉戒指, 装扮十分暴发户的最矮胖男人。
那男人一手摸着将军肚,一手拎着自己竞买下来的秦昊的画。
那是一幅烟雨清波的泛舟游湖的画面, 雾蒙蒙的画面感, 从浅绿到深绿的渐变湖水颜色, 以及小小的一乌篷小船影子。
小船飘飘摇摇着, 荡在漾漾湖面上,远处是水天一色的模糊感,能从影影绰绰里隐约看到寒山寺庙的剪影。
整幅画,走的是意境唯美的风格。
若是没有对比,秦昊这幅画,倒也算的上是一副好画,该表现的都表现出来了,线条晕染上也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画啊……”将军肚男人拉长了尾音,显得很是意味深长,“我家里藏有一幅很相似的。”
露台底下的人都安静听着,不晓得这人卖什么关子。
有司代所有问出想问的:“那是这幅画更好,所以你买了?”
男人摇头,用一种嫌弃的力道抖了抖那画:“我家里那幅,是前朝齐石大家的名作,叫夜宿寒山寺。”
经男人这么一提醒,当即有人恍然大悟。
“我有幸见过齐石大家的画,大家素来的风格就是这种意境唯美的。”
将军肚男人笑了起来:“是,所以我买这幅画,是以为这个画师在模仿齐石大家的,可又模仿的不像,空有形而无神,简直是对大家的侮辱!”
这话一落,那男人直接从身边长随手里接过火折子,将秦昊那画在众目睽睽之下付之一炬!
在二楼雅间目睹这过程的秦昊几乎将窗棱给捏断,他死死盯着那人,好一会才按捺下怒意。
秦昊转头,仍旧恶意满盈的对秦野道:“我的画就算被人烧了,可是你秦野还是输了!你就是输了!”
姜媃冷漠地看着他:“每一幅画都是画师的心血,内心感情的折射,你可真是可怜、可恨又悲哀。”
这话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秦昊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他宁可姜媃像刚才那样没理智的叫嚣,也不想她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秦昊恼羞成怒,恰都在窗牖边,他竟是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推姜媃,企图把她摔下去。
然,他手才伸到半途,斜刺里,一只骨节匀称的手以更快的速度伸过来,正正拦住秦昊,并顺势掰住他一根手指头,往后下压。
“啊!”他尖叫一声,挣脱开来,后退好几步捂着右手。
这厢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秦昊伸手到他尖叫,不过就是眨眼瞬间,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秦野冷着脸把姜媃从案上抱下来,小姑娘这会才后知后觉后怕起来。
她浑身发抖:“他想推我下去,把我摔死!”
雅间里的人很是动容,刚才的一幕所有人都看到了。
秦野面容冷若冰霜,暗金的琥珀色狭长凤眸之中酝酿起狂风暴雨的阴沉。
“哼!”他冷哼一声,拂袖摔了茶壶,随后捡起其中一片碎瓷,缓步朝秦昊走去。
秦昊中指以一种诡异的弧度翘着,一看就是骨头折了,十指连心,痛的他弯起了腰,整个人脸呼吸都带颤抖。
“你……你要干什么?”他看秦野走近,紧张畏惧地吞唾沫。
秦野二话不说,直接一脚飞起,将人放倒,然后擒着他右手按到地上。
秦昊趴在地上,仿佛预见了什么,他整个人都在挣扎:“秦野,我是你二哥,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秦野直接坐到秦昊背上,让他挣不开。
大佬戾气爆棚,随时会动手杀人!
雅间里没人上前劝说,起先秦昊推姜媃那一下,显然是犯了所有人底线。
“秦野不要,你不要这么做,我向你认错,我不跟你挑斗了,算你赢你赢,我也不要你爹的画技册子了,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放过我吧……”
秦昊脸色惨白,是真的怕了,他往雅间里看了圈,随后满怀希翼的对朱宇喊道:“老师,救我!快救我啊!”
朱宇瑟缩了下,躲在一边默默别开了头。
秦昊又看向了姜媃:“三弟妹,都是我不对,我就是一条狗一个屁,看在都是秦家人的份上,你把我放了,往后我再不……”
秦野不等他这话说完,手上碎瓷片照着秦昊手背狠狠落下去!
“噗嗤”鲜血飞溅!
白栖梧慌忙拉过姜媃,顺势捂住了小姑娘眼睛,她自己则别开头。
半玄面容冷漠,他顿了顿,给白栖梧递了张帕子。
白栖梧眼波微动,还是伸手接过,捂住了口鼻。
那帕子干净清新,弥漫着浅淡的檀香味,空灵出尘,浸入心脾,盈盈绕绕,像某种毒,再忘不掉了。
“啊!我的手!”
姜媃只能听到秦昊的哀嚎声,以及从他声音里充斥的透骨绝望。
她悄咪咪扒拉下来一点白栖梧的手,透过指缝,看到大佬面无表情,似乎嫌扎上去的碎瓷片不够深,他还用力往下钻。
“啊啊啊……”惨叫连连,然痛不欲生的是,秦昊觉得他的右手很可能断了!
“秦五,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当绝望和畏惧到达一定程度,求饶都毫无作用之后,人就会迸发出浓烈如实质的怨恨来。
这种滔天恨意,腐蚀着五脏六腑,此生再无任何生欲,唯有这仇恨支撑,活成了行尸走肉。
秦野将薄唇抿成了直线,并不说话,只手下又用力了几分。
温热的、粘稠的鲜血,将白色的碎瓷片染成了红色,还有秦野的手,以及他的下颌,也染上了一点殷红。
他眉眼低垂,俊美的面容沉静素白,半点没有刚才戾气横生的模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表情的秦野,宛如切豆腐一样把碎瓷片往秦昊手背按。
做完这一切,他染满鲜血的手捏着秦昊下巴,一字一句的道:“下回擦亮眼睛认清了,别惹惹不起的人。”
秦昊手已经痛到麻木了,大团大团洇开的血迹以他右手为中心,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
那等猩红的颜色,映衬着他脸上的怨恨和绝望,份外狰狞。
秦野起身,他看向姜媃。
小姑娘扒拉下白栖梧的手,慌忙摸出帕子递给他,那模样竟是半点都不害怕。
秦野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也不说接帕子,直接一身血气地站到姜媃面前,显然是要她亲手给他擦的。
姜媃并不嫌脏,她踮起脚尖,先给他擦了擦脸沿溅上的血点:“下回小心点,不要弄的到处都是,脏得很。”
大佬眨了眨眼,耳朵里听着自家嫂嫂的念叨,几不可察地应了声。
姜媃见他大爷似的,等着伺候,又是好气又好笑。
她噘了噘粉唇,嘀咕道:“你……我……”
“你们快看!”孙央在这时猛地大喊起来,整个人激动地趴在了窗牖边。
半玄也掸着脖子往外头瞧,只一眼,脸上就带起了笑意,他回过头来跟秦野说:“赢了。”
秦野表情微动,姜媃怔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白栖梧笑着拉着小姑娘挤过去往外头看,秦野默默跟在后头。
外头露台上,起先那个当着众人面烧了秦昊画作的将军肚暴发户,此时正围着秦野那副赤足画转了几圈。
他还指着画问有司:“按照规矩,每个人只能买一幅,可是我那幅已经烧了,目下我手里没有任何画,可有资格竞买这幅?”
这可把有司难住了,毕竟斗画拿出来卖的,就还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我观这幅画极好,画上玉足的美人现在年纪应当不大,待过几年长开了,定然倾城无双,绝不会是无名小卒,此幅画买回去,肯定不会亏本!”
将军肚的男人张着戴着夸张且大的金镶翠玉戒指,弯腰伸手去摸了摸那画。
男人笑眯着眼:“我膝下儿子好几个,就是没女儿,这对玉足瞧着肉呼呼的,喜庆的很,买回去让后宅女人多看看,兴许下一个就能生个女儿了。”
他这话让底下的百姓起哄笑了起来,众人都在叫嚷着,让有司把画卖给他。
有司考虑半晌,鉴于此人手里再无作画,遂取下那画递了过去。
暴发户男人依着最高的价格添了十两银子买下了画,对那一点烧毁的地方并不介意。
他还说:“瑕不掩瑜,只要我喜欢,再破烂的东西也值得,且这幅画比我烧的那幅不晓得好多少。”
瞧着虽是个什么都不太懂的暴发户,可这男人的的确确是个行家,且眼光毒辣。
他一早就认出,这幅玉足画的画师是繁花楼的秦野,画上玉足的主人便不言而喻了,除了那个乖软的姜小美人,还能有谁?
至此,斗画落幕。
半玄差人将卖画所得银两拿回来,秦昊四百三十三两,秦野最后一幅画卖出去后,则是五百二十九两,比秦昊多得多。
“砰”半玄将四百多两银子扔秦昊面前,冷酷地宣判道:“秦昊,你输了。”
秦昊眼皮动了动,尔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甘从他胸腔之中嚎叫出来:“我不服,我不服!”
姜媃走过去蹲他面前,将一锭一锭的银子摆到他手边,银子染血,粘稠又冰冷。
“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比不上我小叔,不仅是这一次的斗画输了,你这一辈子都会输给他!”
这话,才是压倒骆驼的最后稻草,彻底的将秦昊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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