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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56章 一石激千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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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行素伏在他的肩头, 紧紧咬住了牙,没有发出一点呜咽声。

    可他能感觉到,掌心下她的肩膀在颤抖。

    “行素。”

    她抬起头, 撞入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里,再没有她看得见的如澄塘霞映般的颜色,柳行素蓦地胸口微痛。

    “我以为, 你已经习惯了离别。”

    她不解他的意思,但失去小春, 让她心神不宁,心中愧悔不安, 如果小春真有不测,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她不该同意她来上京,不该那么信誓旦旦地对师叔师伯们保证, 不该妄自托大,不该让小春……

    她苦笑着, 噙着泪光摇头,“我永远都不会习惯离别。”

    “是……吗?”他的掌心松了一瞬,缓慢地落下了。

    卫六失职让睿王钻了空子, 被撤出了柳府, 改换了稳重的卫二, 莫玉麒失魂落魄之际,将太子赏的那坛木樨清露喝空了,醉倒在厢房里不省人事。

    被泼醒的时候, 太子殿下正在他的房中饮茶,低眉尔雅,可总有几分谁也看不透的疏离冰冷,莫玉麒浑身湿漉漉地跪直起来,“参见殿下。”

    “醒了?”

    莫玉麒惶恐,“殿下恕罪,属下只是……”

    “你的感觉,孤明白。”

    莫玉麒怔愣地抬起头,他们殿下墨色的凤眸轻轻一挑,嘲弄地微笑,莫玉麒的舌头抵住了上颚,说不出话来。他隐隐约约觉得,眼前的殿下与往日不大一样,竟让他感觉害怕。

    “殿下你……”

    “从今以后,孤不会再问你柳氏的事。”这一句话令莫玉麒微微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安定下来之后,他又一句话让他彻底悬了起来,“你替孤,办一件事。记住,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一定不能让柳大人发觉。”

    “诺。”

    ……

    “朕来见睿王,你们一个个跪在院子里阻拦朕,好大的胆子!”皇帝今日出宫本无心见小儿子,但一群下人敢阻拦他的脚步,未免叫皇帝神色不愉。

    “父皇。”睿王妃牵着孩子出来,“王爷他身子不适,偶感风寒,怕寒气过给父皇。”

    睿王妃抖了抖小世子的手,乖觉伶俐的白承佑便上前靠住了他的皇爷爷,小手攀住皇爷爷的绣祥云暗纹的袍服,“皇爷爷,父王身子不舒服,我陪皇爷爷玩。”

    皇帝心中大大生疑,此时睿王妃的站位,正好阻了他的视线,睿王久不出门,皇帝龙目凛凛地负起了手,连孙儿也没有理会,他虽然偏疼睿王,但也没有糊涂到忘了自家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睿王乖戾残忍,这是不争的事实,上京城无人不晓,皇帝愈发觉得睿王有事瞒着自己。

    幸得他逗留不久,睿王从身后急急而来,“父皇。”

    皇帝一扭头,只见小儿子衣着工整,面色红润地站在庭院的朱槿花树之间,换了一身海棠红的艳色广袖长袍,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但目含欣喜,“太医说儿臣这病要发发汗,方才出门跑了几圈,父皇今日怎么会来睿王府?”

    睿王果然汗津津的,皇帝也不疑有他,唤了小儿子,父子二人到一旁说话。

    睿王妃摸着世子的脑袋,小世子困惑地眨着眼睛,仿佛不明白皇爷爷和父王之间的关系,睿王妃只得苦笑。

    说完话皇帝便折身要回去了,他心里愈发不确定起来。

    召睿王回京,违反了先前的诺言,虽然众臣都知道他不过是一时气话,但君无戏言,皇帝为了权衡,瓜分太子势力不得已而为之,但睿王比起太子,却跋扈专横,实力同样不可小觑,他们鹬蚌相争,损的是国本,但若他们拧成一股绳,皇帝在朝中便真无几人可用了。

    ……

    柳行素托人在山中寻访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人。

    城外竹西佳处,从禁军中解散,后来隐遁的山中樵夫白石,从青松叠翠的山道上走来,背着一捆柴,身后是耸峙的绮柱重楼,山门巍峨,白石知道了柳行素的来意,一捆柴掉落在了地上。

    他看起来不像干农活的人,也没什么精神,尤其是知道柳行素专门为了六年前的事来寻他,白石压低了声音,“请随我来。”

    白石引柳行素入竹林里的一座结实的茅棚,竹篱门被日色筛下浅浅的碎影,白石将柴火放在一旁的草垛子旁,柳行素才发觉他是个独居于此的人,但桌上摆了几只碗,想来是刚招待过客人。

    白石替柳行素倒了碗茶,但他离开茅棚太久,茶已经凉了,白石将肩膀上的包卸下来,坐到了她的对面,“我化名白石散人,避世山中已经六年了,以为皇上有意隐瞒,不会追究了,便不会再有人来,没想到会遇上你,你想查这桩案子?”

    “我想查。”柳行素点头,眼底是千万人亦往矣的果决和坚毅。

    白石点头,“我可以告诉你。”

    他好像陷入了一团回忆,眼睛放得很远,“你知道,当年,我们禁军的虎符在谁的手里么?”

    “知道。”当年皇城的禁卫军都在太子白慕熙手中,那时候他是皇帝最欣赏也最信任的儿子。

    白石悠悠地吐了一口气,“嗯,那一年太子被皇上派遣到永州,虎符被收回了,我们重归皇帝陛下调遣,但他给我们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让我们伏击柳家。”白石回忆当时,悠远的眸犹如蒙尘一般,不见丝毫光泽,“我们再落红谷外设下埋伏,阴山柳氏的男丁们虽然弓马娴熟,但毕竟人寡势弱,被我们逼入了落红谷中。”

    “柳老将军精通行军布阵,落红谷易守难攻,三面环山,轻易不可翻越,我们不敢冒进,后来副统领让我们趴在山头,等他们出来。”

    落红谷地处塞北,地势高,而且山上林木稀缺,更难说有什么果腹充饥之物,原来当年那场战,其实打得很艰难。

    柳行素仿佛亲眼看到,爹爹受了伤,带着人退入了落红谷,边战边退的情状,爹爹和叔伯兄弟们都是男儿,有百战之勇,但女眷们,在皇帝亲卫队的如此大规模伏击之下,如何抵挡,如何逃难?

    万箭齐发之下,孰人能得幸免?

    “但守了几天,一直没有人现身,头儿便说,圣上有命不得违背,让我们一股脑儿杀入落红谷。但是当我们冲进谷中时,人已经死绝了,满门没有一个活口。”

    柳行素的身子猛烈地一颤。

    “我们要退出落红谷,但在外头遇上了突厥兵,恶战了一场,自己伤亡也十分惨重,后来回京途中,更是感染了瘟疫,死的死,病的病,一班残兵回朝时所剩无几,陛下便下令散了我们。”白石望向柳行素的眼神里有忏悔、也有释然,“身为禁军中人,我逃了这么多年,今日不会再推卸,若非我们将柳氏一门的人逼入落红谷,他们不会遭遇灭族之灾,何况原本我们的目的就是扫荡阴山柳家,在落红谷外我们也杀了不少人。”

    柳行素闻言,沉默地攥紧了酒碗,唇咬出了血丝。

    是,是他们,她的仇人不止一个。

    除了皇帝,罪魁祸首,还有别人。

    白石颓唐地靠着了木椅,“有些话我原本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个你,我便知无不言了,你可知道,柳氏迁徙北上,退回阴山,是谁的主意?”

    不是皇帝?

    柳行素满眼血丝地抬起头,那一瞬间划过的泼天的恨意,让白石也微微心悸,他望了望木棚外的山色日光,扯着嘴唇道:“是太子。”

    “这不可能。”柳行素震惊,但随即反驳,“太子无缘无故,怎么——”

    白石打断她的话,“柳氏北徙,确实是太子的主意,去永州也是太子私下向皇帝请的旨,他借此机会交出了兵符,暗示皇上柳家一门树大根深,有损皇权,让皇上早日下定决心除之。柳家可说忠烈世家,原本对庙堂朝政没有心思,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柳大人你还不懂么?柳氏对太子储君之位毫无臂助,只是威胁,何况柳老将军与太子皇叔是沙场过命的交情,皇叔是个有野心的人,太子岂能不防?”

    “是谁让你说的这番话!”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能信!

    白慕熙怎么会对她阿爹忌惮,甚至下这种毒手?

    他……

    可他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便想找他对质也没有办法。

    柳行素猛垂桌面,瓷碗在木桌上随着木屑和灰尘一同震起落下,沉闷,歇斯底里,她的心犹如一锅沸汤,腾腾地翻着热浆,她不能相信白慕熙对柳家不利,他为什么,凭什么,那时候,她那么爱他,她可有一分一毫对不住他?

    白石长叹,“柳家的人,因禁军而死,我们剩下这些人,隐的隐,藏的藏,可总也不愿意逃避一辈子,有些事,错了便是错了,躲不过也忘不掉,便只能让自己受一辈子的煎熬。”

    “不管柳大人你信不信,但这就是事实。”

    柳行素乱得只想逃,可她又为什么要逃?且不说白石所言是真是假,她身负血海深仇,亲人尸骨难寒,她还想过犯上弑君追讨血债,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白慕熙,区区一个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猜到有人要打我了……

    不过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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